第97章 思绪
回想起小时候,体弱多病的燎曾蜷缩在干草堆里,睁着明亮的大眼睛问云丹,海是什么样子的。
云丹抱着高烧不退的燎,温柔的哼着牧羊人的民谣,听到此问愣了一下,然后笑着用手指向天空,轻声说道:“天空就是倒过来的海,白云是会飞的鱼,有风的话,草原上起伏的嫩叶便是海洋里翻卷的浪花。”
真好啊,那时候的她时常会想象自己是一条在海里自由自在的鱼,在草原上奔跑时就是在海里肆意驰骋,随风摇摆的杨树林是海底的海草,高耸入云的山石是海底美丽的珊瑚礁,牛羊和飞鸟都是海里面千奇百怪的水生动物,自己从蔚蓝的世界里一闪而过,速度快的海水都捕捉不到她。
虚空之中有一种腥甜的味道传来,穿越了十多年的时光,笼罩住了红发少女的鼻尖。
对,那即是自由的味道。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敬职的牧羊犬吼叫着将牛羊群赶回了圈内,但人们并没有心思去在乎这些生活中的琐事,他们已经呼喊着搜寻到了远处,圣骸之事事关重大,今后还有没有人能带领密藏教派前进,天珠的存在与否至关重要,护教执法的传承除了自身的强大以外,经得住时间考验才是关键的,而想要既拥有强大的力量又能不被反噬,天珠之力是不可或缺的。
说到底,它就是护教执法传承的本身,有了这股力量,每当有人咒印反噬之时,护教执法就能用自身无上的力量去将它压制住。
这便是身为护教执法最大的作用,也是密藏教派自古以来的传统。
所以阿史那会舍得用圣骸来陷害自己,这项罪名如果落实,自己百口难辩之下将会永世不得翻身了。
到时候便没有人有资格和他儿子多吉争夺天珠,争夺护教执法之位。
天色已晚,毡帐外悬挂的节能灯开始亮了起来,但这点光源却并不足以照亮他们要搜寻的地方,于是赤红色的火把纷纷被人们点燃,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最原始的往往才是最有效的。
火光一个接一个的燃起,成百上千的火把汇聚成了一条火龙,火龙的嘴角吞吐着数不清的黑色烟雾,但等黑烟升入空中却又被晚风吹走,大片的黑色烟气在火光照耀下看上去相当壮观。
如同一场盛大的,荒诞的祭祀。
燎看着人们忙忙碌碌,一副副天塌下来的样,突然就觉得这群人有些过于可笑,他们忙碌的执行着看似理所应当的指令,实则依然是把所有希望与责任寄托在了别人身上,他们不敢直视命运的眼睛,却敢于把悲怆的一生托付给,不对,是强压给一名和他们一样的人。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燎如今算是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不过这样看来,阿史那索赤好歹还算个角色,因为他敢于承担这个压力无限大的责任,敢于直面众人那冷酷又挑剔的目光,而这些所谓的族人,却只是想着将天珠推给别人,让那个人带领族群继续苟延残喘,自己则坐享其成,理所当然的享受着别人的保护,只要在适当的时侯叫上两声再推出一个人即可,其余的教派啊、族群啊根本不关他的事。
火把在夜空中明亮闪烁,少女突然觉得,此时最热心的人也许才是最冷漠的。
酒红色头发的少女站在星光点点的夜幕下,看着那一片片摇曳的火光,突然就想到了历史课上所说的,中世纪欧莱耶的女巫与教团,那是一场持续了很多年的,以神之名所行的残暴之事,她曾经去专门翻找过此类书籍观看,有一句话令她印象深刻无比。
“根本没有人在乎她会不会黑魔法,人们那时候已经红了眼,那些人只是想看火刑罢了。”
书里的文字如同活过来一般浮现于少女的脑海,巨大的讽刺如同利刃般划破燎的思绪,那些人手里的火映入了她的眼中,仿佛同样在她眼睛里面燃烧起来,红发飞扬,少女森然的面容上露出了一抹冷笑,被火光照得模样如同地狱里的恶鬼。
“你笑什么?”阿史那站在燎的对面,看到对方这令人头皮发麻的表情,深吸一口气后疑惑的问道。
他已经将多吉打发去寻找萨尔了,虽然他知道一定是找不到的。
萨尔必然已经出卖了密藏教派,不过现在不是追究他的问题的时候,圣骸才是最重要的。
“笑他们,也笑你。”燎用手指抚摸着断罪剑身末端的圆弧,眼底的火光熄灭在了洼池的水里。
她似乎并不是太在意自己母亲的遗体去向。
“燎,你别太过分了,他们现在可是在帮你寻找你母亲的遗体!”阿史那压低声音语气故作严肃的说道。
“你话说的真好听,但凭心而论,他们是为了帮我吗?还是为了圣骸即将会凝结出的天珠?”燎看着洼池的水面渐渐泛起了涟漪,语气平淡的反问道。
草原的夜晚温度开始降低了,云层悄然变厚,原本月明星稀的天空中忽然下起了绵绵细雨。
阿史那索赤,头发胡须均已发白的中年人,实际年龄远比外表看起来年轻,他此刻并没有急着加入寻找的大军,而是慢慢撑着膝盖坐了下来,然后示意少女也坐下来。
燎眯起眼睛看了他一眼,并没有动作。
阿史那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一手摸着胡须一手指向远处的火把群说道:“你觉得他们无情无义,你母亲死了就急着马上找出下一位护教执法来保护他们,是吗?”然后他又反手指向了自己:“你觉得我也是个薄情寡义之辈,云丹一死就马上露头争夺权力,是吗?”
一连两个问题,燎又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她知道对方问出这个问题也不是需要自己接话。
虽然撇了撇嘴角示意阿史那说下去,但眼神里分明就写着你说得对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那么我现在就来告诉你,为什么他们,为什么我,会这样做。”阿史那双手一摊,将手里握着的匕首插回腰间,顺便拔出一个银质酒壶,打开瓶盖喝上一口。
胸腔内的一股浊气随着酒气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