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恶鬼
通用历1536年2月29日,锡林哈桑,哈刚大草原。
月亮皎洁如玉,温润的月光之下,狂野的北风呼啸着来回刮过草原,大风卷低了茂盛的水草,比水草更低的牧场草地向着同一个方向整齐划一的倾斜,不算大的圆形洼池旁边,一座座并排安置的毡帐错落着分布在这处水源四周。
其中一座毡帐明显与其他毡帐相隔甚远,它单独被搭建在从洼池边凹陷到水源中心的一滩空地,从侧面看上去像是坐落于光滑的水面之上。
孤单,寂寥,格格不入。
“无形无相,无知无觉,厄难靡靡,不得长生,你不是长生天的子民,你是恶鬼!你是恶鬼哈哈哈哈!”
阴森恐怖的喊叫声不绝于耳。
黑暗之中,暗红色的光线化为利刃将凝固的画面切割分裂,如同镜子被打碎,红发少女向前奔跑着,却怎么也跑不出这片黑色的迷雾。
“你害死了云丹,你害死了孽,你是恶鬼!是恶鬼!”
无数道凄厉而尖锐的嘶吼在背后不断响起,血腥味如胶水般粘稠,将她的身体包裹严实,无法呼吸,无法呼吸。
下一刻,利刃变为有如实质的利爪,数不清的血红色骨骼组成利爪模样穿过黑暗向着她环抱而来,恶鬼降临,天地失去了本来的颜色,只剩下一片混沌和肃杀。
“啊!”
燎从噩梦里醒来,汗水已经将全身打湿,青黑色的光芒将毡帐内照亮,她擦了把汗水,掀开厚重的棉被看向自己的身体。
少女双目通红,周身体表之上,大片大片的小麦色皮肤被咒印淹没,咒印如同催命的符咒,以全身穴位为起点,密密麻麻的如蛛网般布满了整个身体表面,细密的蛛网上青黑色的光芒星星点点的生起,越聚越多越聚越多,等到发散至空中时,已经如同草原上的萤火虫一般耀眼夺目了。
帐外还是一片黑暗,而帐内已经被这青黑色的光芒照得通亮。
少女伸手打开了床头的老式台灯,房间由冷光变为了暖光,连温度似乎都变得暖和了起来。
她这才看清,手臂之上的咒印已经从之前的青黑色变为了更加凝重的纯黑,少女知道,她已经剧毒入骨,无药可救了,这是血液被毒素完全浸染后的状态,这么多年她从其他教内人士那里看到过很多遍。
大颗大颗的汗水从额头滑落,腹部的疼痛感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仿佛有无数把刀在切割着身体,燎皱了皱好看的细眉,目光向下看去,白纱包裹的伤口隐隐有黑血渗出,伤口似乎再次裂开,不过没关系,这么多年,这么多伤,都是这样慢慢自己就好了。
帐内的摆设单调的可怜,为数不多的家具全是陈旧不堪的模样,除了一面衣柜和一个储物柜,就只剩下一张凳子和一张床,还有门口的那张矮桌了。
喉咙干燥难耐,燎起身走到帐门口的矮桌边,拿起了装满从外面水洼里盛出清水的陶罐,看了眼旁边的净化器,那台机器自母亲死后就再也没有修过,不是她不想拿去修,而是根本没人会帮她,而她自己因为伤势过重,实在没办法拿着这么大一个机器到最近的锡林哈桑市区去修理。
至于多吉和萨尔,应该在教内准备教主换任仪式吧,虽然自己和这两个师弟的关系不错,但他们必然是架不住家里人的劝说的。
这种关键时刻,权力的争夺自然首当其冲,其他事情都可以放到一边。
皲裂的嘴唇在向身体发出强烈抗议,没有想更多,燎端起陶罐,大口大口的将这些天然之水灌进了肚子,透明的液体顺着嘴角沿着脖颈流了下来,流过咒印时冒起了腾腾的热气,可想而知燎此时的体温之高,远超正常人的范畴。
嘣!
酣畅淋漓的饮水结束,燎把陶罐放回了桌面,呼出一口浊气,气息炽热潮湿,在已经逐渐回暖的气候里,于半空中凝成了一团水雾。
看着空中还未消散的水雾,燎愣了一下,随后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已然是非常烫手的程度了。
她放下手,咧开嘴笑了笑。
已经是回来之后的第二次。
噩梦缠身,咒印在自己没有发动能力的时候自动出现,已经开始不受控制了。
大限已至,快要死了吗?
燎拉开帐帘,就穿着一身吊带背心缓步走到水洼边。
举目望去,皓月当空,群星的闪耀在明月的清辉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燎叹了一口气,撑着草地坐了下去,双手抱膝将脸埋在了两条笔直的长腿之间。
夜幕正盛,北风如刀,凛冽又粗旷,辽阔的草原从眼底延伸至天地交接的远处,远山的轮廓在黑夜里将夜空勾勒出苍劲的线条,偶尔有牛羊的低鸣传来,燎只觉得呼吸都轻了不少。
青黑色的光芒在身上萦绕不去,混合着她体内依然灼热的温度,把周围气流的秩序都搅乱。
王越他们其实不知道,燎的咒诅跟修行无关,自她降世以来,她的咒印就已经覆盖全身只差一条左腿了,所以出生之时全身皮肤乌青,加上呼吸极其微弱,样子像极了一个死婴。
所有人都以为她活不了了,但她的生母云丹,也就是本代密藏教派的教主,为了她能活命,强行输送自己的能量为其续命,才让她在自己能够修行控制秘术之前保住了她一条命。
代价?
当然是等价交换,得到什么就付出什么。
所以被誉为教内百年不出的天才,云丹死在了新年之前,自己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40岁,死于心力衰竭,英年早逝。
教内外全族哀悼,但随之而来的,便是无数人对自己的质疑以及抨击。
花费那么大周折,将这个死胎拉扯出来养大至今,完全没有云丹在世对教内的作用大,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有时候人的恶意真是没由来的可怕,它可以降临在任何一件事任何一个角落,对他们没有的东西,他们从来不介意用最恶毒的方式去对待,一个人的恶是恶,一群人的恶便是正义,很可笑,不是吗。
也怪自己,出去读书的时候拍着胸脯对大家说一定会找到方法救大家,那时候她还不明白妈妈眼中那种惋惜的目光是什么意思。
她现在有一些明白了,总是盼着别人来拯救的族群是没有希望的。
秘藏教派自建立以来就是为了解决族人的诅咒问题,现在慢慢已经变成了统治这个古老族群的政治工具了。
至于探求族人的存续和发展?长生天?不,那些不重要,他们有权利就够了,权力之下的附庸者能活多久并不重要。
古老而腐朽,愚蠢又顽固。
妈妈为了寿命和诅咒的问题奔波于世界各地,前前后后不间断的探寻着咒术的秘密,死后没几天就被争夺权力的族人们给忘记了。
死了就没用了。
或许自己真的就是会给人带来不幸的恶鬼吧。
妈妈。
该死的其实是我啊。
杂乱的思绪如海水般汹涌,不断侵蚀着少女的脑海,她贴着草地仰躺下来,任凭炙热的体温将草叶上的水珠蒸发成白色的水雾,她置身于一片灰白且迷蒙的雾气之中,慢慢的合上双眼,在这狂风呼啸的天地之间,留下了两行灼热的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