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晨曦微亮,院子里几条被拴住的黑狗开始叫个不停,谢朝暮困顿的从噩梦里惊醒,狗叫与梦境里追着她撕咬的凶猛怪物混在一起,心脏不停起伏挣扎着身躯摇晃,“咚”的一声,后脑勺结实的磕在厚重的木板床上,脑子蒙了一瞬,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透过窗外看外面,灰蒙蒙的一层,狗叫声贴着她的耳朵不停乱吠,谢朝暮松开扭曲纠缠在身上的被子,双手撑在床板上坐起身来,顺手抚平枕头,枕头上是习以为常的冰凉,汗水下陷沉入枕芯,她一身汗水湿淋淋的喘气,整张床上都泛着潮。
今天可能会下雨,她这一床的被单床单要早点洗,不然晾不干晚上就得睡光板床,西北昼夜温差大,雨水稀缺空气干燥,一旦下雨那就是整夜整日的下,到时候温度低的吓人,没被子御寒早晚要受凉生病。
外面有光线透过灰色的云层铺染下来,谢朝暮停下了点蜡烛的动作,烛火只剩小手指那么长一截,能省一点是一点。麻利的换了衣服把被单团成一团抱了出去。
门一开,大黑狗猛地扑上前嚎叫,露出尖利的牙齿甩着猩红舌头撕咬被单,谢朝暮抬脚朝着黑狗踹过去,直直把它踹飞呜咽一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吐着舌头呼气,面露痛苦显然被踹的不清,谢朝暮面无表情的看着它,被子塞进木盆里说:“起来。”
旁边的狗棚里还拴着两条狗,毛发油亮对月嚎叫,嚎完去拱摔在地上的黑狗,三只狗此起彼伏的哀嚎,吵成一团,谢朝暮被烦的心烦意乱,蹲在水池边搓洗的动作都顿住了,湿沉的被单一角啪的打在水里发出声响,她冷眼看过去三只狗都瘫在地上呜咽出声,仿佛受了多大的欺负。
“别装,起来。”她那一脚根本没用力,亲眼看见大黑狗自己弹飞出去躺在地上碰瓷。这后院本来是这三只狗的地盘,她现在住着的房间在她来以前是酒楼的杂物间,房间狭小拥挤不透光平常也没什么人来,这三只狗就理所应当的把杂物间划分为自己的地盘,谢朝暮突然住进来,在它们心里就是来抢地盘的。
谢朝暮住进来的第一天它们就挑事龇牙咧嘴想赶跑这个地盘占领者,结果纷纷落败只能看着谢朝暮光明正大的住进来,天天大摇大摆的在它们面前晃,后来每天晚上房间里只要一息灯,三条狗就开始来回嚎,被谢朝暮忍无可忍胖揍一顿后安息了一阵子,现在又开始变着花样挑战她的底线。
洗完被子天色已经大亮,谢朝暮急急忙忙晾好被子后穿过院子去厨房准备。昨天洗碗的李婶子孙儿发热请假,洗碗的重担就全落在她身上,昨天在厨房里切菜洗碗连轴转,纵然她体力充沛,这么高强度转一天下来也吃不消,今早起的就晚了些,昨晚还剩一池子的锅碗瓢盆没洗出来,今天不知道李婶子会不会正常来上工,她要赶快清理出来。
正午,空气里全是燥热的风,夹杂着热烈的阳光迎面扑来,灰尘从地上腾空,卷进了一支不大的车队里,落定在缝隙里跟着车队行进。
这支车队走过的车辙印并不深,周围的气氛沉闷,只有车辆响起哐啷哐啷的声音,车头有几位骑马的中年男子,看穿衣打扮应该是护卫,每个人的面容都不约而同的沧桑,为首的是一位留着络腮胡子腰上佩一把与旁人不同宽刀的男子,他勒了勒绳子,整个队伍随着他的速度慢慢降下来。
身后一阵劲风直直向前刮去,停顿在前方的城门又向上翻过去,男子用满是茧子的手掌缓缓摩挲了几下刀头,原来暗沉的眼睛瞬间亮起来。
荆石城,终于到了!
“掌柜的!结账!”豪爽的大嗓门在吵闹的酒楼里喊得震天响,手里的银子也噔的一声磕在桌子上,小二笑嘻嘻的用双手把这二十两的纹银捧到柜台上,看着柜台里面拨弄算盘的美艳老板娘眼睛里带着崇拜。
芳华从账本里抬起头对着这么一双眼睛,抿唇笑了笑,从腿边的柜子里找出来几粒碎银子放到小二的手里对他抬了抬下巴说:“送过去。”
伸了伸双手活动了一下手指她才站起来,今天打了一上午的算盘才把昨天的帐清完,收益还行,这个月多了几坛买酒钱。
心情大好,抽出账本宝贝似的拍了拍封面,芳华眼睛水灵灵的一转,转身去了厨房。
挑开沉闷的帘子,烟火扑了她一身,厨房里嘭里哐啷一阵响。
壮硕的大汉拎着铁锅上下颠,锅里的菜式每每快飞出来又被他接住,扣进身前的大盘子里,见芳华挑帘进来,大汉紧皱的两条浓眉飞快的放下,面容瞬间便柔和起来,隐约能看出年轻时候的英俊:“你怎么进来了,厨房里这么热别晒着你,快出去,有事外面说,凉快。”
“谁说来找你了,小朝呢?”芳华没好气的白了袁峰一眼,捏着手帕伸长脖子往里好看的更仔细些。
“小朝?芳华姐找你有事。”芳华迈脚进厨房,总算看见角落里握着菜刀切萝卜的小姑娘。
身子瘦瘦的,穿的也不如别家小姑娘好看,灰扑扑的衣服跟抹布一样裹在她身上,此时正看着她,嘴里敷衍的应了一声:“什么事。”
没能听到芳华继续讲话,她又盯着菜板手起刀落,小块小块的白萝卜在她面前堆了一大盆,她单手抄着盆走到一口炖锅前,捞起勺子搅了搅:“峰叔,肉化了。”
“萝卜都下下去,外面桌上都欠着汤呢。”袁峰用抹布擦了擦手大步走过来接手她的工作:“我来,跟你芳华姐去外面说,里面热。”
谢朝暮小幅度点头,跟在芳华后面出了厨房。
“哎呀,每次看到你使那大力气,都担心你这瘦胳膊瘦腿扛不住。”芳华甩着手帕拍拍她的胳膊,手臂上没几两肉,瘦的骨头有点硌手。
谢朝暮侧侧身子说:“我有劲。”
“行吧,你有劲就跟我去趟市场,卤牛肉的香料没了得去买,不然厨房供不上菜,刚好跟我去看看新来的胭脂,可好看了。”芳华说着便领着她招呼着客人出门。
“不买胭脂。”谢朝暮手里提着装香料的篮子,翻下之前挽起来的袖子,外面的太阳还挺大,她不能晒伤,家里没有晒伤药,要花钱去买。
芳华转过身来说:“十二岁的小姑娘该学会打扮啦,你看别人十三岁都嫁人了。”
芳华说的十三岁嫁人的姑娘谢朝暮知道,是酒楼对面布装掌柜儿子刚娶的新娘,前两天才摆完喜酒,这条街很是热闹了几天,大喜日子谢朝暮趁着布料打折忍痛买了半匹粗布回来,找隔壁大婶缝了身衣服,就是她现在穿的这一身。
谢朝暮还挺感激新嫁娘替她省了钱,就是去蹭席那天偷偷看到小姑娘哭的眼睛都肿了有些可怜。
“不打扮,不嫁人。”跟在芳华后面在胭脂水粉铺子来回挑选看着无趣,倒是从城门口进来的一支队伍让谢朝暮眼睛亮了,那马匹跟荆石守骑萎靡的战马不一样,膘肥体壮,个个健硕有力、神气十足,一进城就吸引住了她的目光。
“小朝,这个颜色怎么样?是不是很衬我。”芳华扯谢朝暮的衣袖,手指上沾着玫粉色对着镜子在自己的脸上比划。
眼睛里亮晶晶的看着她:“就买这个吧,我一眼看着就喜欢上了。”说着也没有真的征求谢朝暮的意见,掏出碎银向老板买了两盒玫粉色的胭脂打包带走。
其实说来谢朝暮也很奇怪,这里的镜子清晰度非常高。
和她以前用的材质也非常相似,但是这边的做工更加精良,并且镜体的材质是某种奇特的晶体,易塑形且坚硬。
城里有小型的梳妆品店铺,谢朝暮也跟着芳华去转过几次,里面贵的镜子甚至有光线调节功能。
“都好看。”从芳华手里接过两个小巧的盒子放进手边的篮子。
还没来得及询问去哪个香料铺,身后马蹄声阵阵响起,由远及近,芳华连忙扯着谢朝暮去门口看,衣着光鲜的侍卫,精神奕奕的大黑马,整齐划一的队伍,是刚从城门口进来的那些人。
为首的络腮胡大汉头顶藏蓝色的官帽,身着同色系的官服,刚毅的眼神目视前方。
从谢朝暮面前经过的时候,轻飘飘的看过来一眼,谢朝暮原本松握的拳头一紧。
身躯不自主的进入战备状态,十二岁小姑娘单薄的身子紧靠在胭脂铺门框,热风里卷着沙尘从她身边穿过去扑进店里,棕色长裙的下摆沾了些灰,藏在阴影里的右手手腕悄然滑落一截黑红色的竹节。
谢朝暮食指抵着削的锋利的竹尖,反手紧扣住竹节。
队伍并没有因为谁而停留,谢朝暮的心脏却急切跳动,除了让她毛骨悚然的眼神外,男人手里摩挲的那把宽刀牢牢占据了她的第二眼。
刀身扁长栖息在漆黑的刀鞘里再无装饰也无特别。
但这把刀给她的威胁不亚于她遇到的任何人,甚至高于它的主人。
“朝廷好久没派人来了,这一支队伍是从哪里来的?”芳华有些好奇。
如果有上级官员前来巡查,官府早几个月就会开始在城里张贴布告。
官兵来回宣告,整顿店铺,肃清市容,这一次是一点风声都没收到,这支队伍就悄无声息的来了荆石城。
“坏了!”芳华惊呼一声:“陆知县那里可没这么多人歇息的地方,八成还是要去我们酒楼!”
讲完就从谢朝暮篮子里捞起胭脂,拎着裙子就大步向醉客酒楼的方向跑。
“小朝你自己去许家香料铺,银钱已经结清你带回来就好,我先回酒楼了!”芳华一溜烟就跑的快看不见,谢朝暮连回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荆石城坐落在两国交界处,人员流动性非常强大,横竖四条街虽说面积不大,但是各种商品都朗阔齐全。
作为荆石城唯一的一家酒楼,醉客酒楼客似云来,但这么个分外赚钱的地方十几年来风平浪静,不要说有人来故意找茬,就连醉酒闹事的现象都少见,背后的靠山是谁谢朝暮还不得而知,但这两个月来,她在这个避风港待的还算舒心。
许家香料店在东街最外头的第三间铺子里。
拐进东街街道两边都支着简易的小摊,占了两边小小的一条道。
小摊也不会妨碍开着铺子的店家,摆的不算密集但是多,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的穿着灰扑扑的看不出本色的道士服,有的一脸沧桑带着自己的武器,也有铁甲长矛一身装备的守卫士兵在街上巡道。
更多的还是穿着打扮十分朴素的流通商人,这些商人脸上都带着不刻意的笑容以及隐藏在眼底的戒备。
荆石城其实不安全。
“小朝姑娘来拿香料?”店里的伙计一边向谢朝暮打招呼,一边转身去帘子后面提了几大包包好的香料出来。
“一个月的量,这不够。”谢朝暮拎着篮子左右看了看,确认伙计再拿不出来香料包了开口问了一句。
虽然这香料店铺子小,生意不像别家那么火热,但是材料挺足的,价格相对来说也偏贵些。
毕竟好些东西都是从来来往往的流商那里采买过来的。
“诶哟!这可不巧,今早才点了点,铺子里剩的量怕是只够用五天的了,芳华姑娘昨天来结账也是结五天的量,今儿又给你钱再来买了吗?掌柜的昨天可真没骗芳华姑娘。”许是平时很少有人跟他搭话,香料店伙计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的开始给谢朝暮诉苦。
“少爷两个月前去了流圩到现在还没回来,掌柜的着急的不行,今天已经收拾东西打算明天关门去找少爷呢!明天关门了我也就不用来了,我阿娘年纪大了日日要吃药,每天挣得银两还不够她买药吃,还不知道怎么办呢?唉!小梅说天气越来越热了,想扯布做身凉快的衣服也没着落。”
伙计从地上拎了个竹筐起来放在柜台上,对着谢朝暮羞涩一笑:“小梅是我刚过门的媳妇,诶?小朝你们酒楼还招伙计吗?掌柜的决定的突然,不然昨天就当面问问芳华姐了,听说你们那工钱挺高的。”
竹筐因为用的时间太久已经变成棕黑色,十七八种的香味铺天盖地的笼罩着谢朝暮。
她轻轻的屏住了呼吸,从框里捡起来香料包放进自己的篮子里颠了下重量,没折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