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朋友
清风吹动着翠竹,发出沙沙的声响。
翠影下,一个穿着紫色褙子的小姑娘伏在美人靠上,正发出伤心的啜泣声。
徐安然走过去,小姑娘猛地抬头,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样。
美眸红润,肌肤吹弹可破,上面挂着泪痕,唇瓣轻抿着,好一副弱柳扶风,楚楚可怜的模样?
但这个人她认识,她就是后来的安王侧妃,工部侍郎周正志的女儿,周萱。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在这里哭的,我以为这里没人。”周萱站起来,一边快速地擦干眼泪,一边想赶快遁逃。
徐安然拉住她道:“周萱姐姐,我是成国公府二房的姑娘徐安然。你不要慌,我是刚刚才上来的。”
听说是成国公府,周萱的脸色更苍白了,原本止住的泪水再次滚落。
她悲戚道:“我真都没有故意勾引安王,我怎么敢?”
徐安然道:“我知道的,周萱姐姐不用解释。”
周萱诧异,睁着红红的眼睛望着徐安然:“你真的没有误会吗?”
徐安然笑着道:“当然。我也不是故意来堵姐姐的,是张老夫人身边的秦嬷嬷说,这里有个亭子,一般不会有人来,让我在这里等她一会。”
“对了,还有我二姐,就是徐安舒她在找我,我不想理她就上来了。”
周萱愣住,自家姐妹,还能这样理直气壮说不理吗?
反正在家里,她若是敢这么说的话,父亲一定会狠狠教训她的。
想到这里,周萱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徐安然看得傻眼,原来还真有水做的姑娘呢?竟然可以一直哭!
好在周萱也意识到不妥,连忙擦干了眼泪。
徐安然友善地笑了笑,从荷包里拿了两颗花生糖递给她,说道:“张老夫人给我的,姐姐也尝一尝。”
周萱想拒绝,但她不太会,颤颤巍巍地接了一颗,见徐安然吃了才跟着剥开油纸放进嘴里。
这时徐安然把她手里的油纸拿了,放进荷包里道:“我一会带下去扔掉。”
周萱顿时心生好感,说道:“张老夫人真疼你。”
徐安然和善道:“我跟我三叔来的,他不怎么带孩子,就把我托付给张老夫人照顾了。可找张老夫人说话的夫人太多了,秦嬷嬷就带着我出来。”
“周姐姐,你是跟谁来的?”
周萱红了眼,小声道:“跟我母亲。”
徐安然明白,就是她的继母杨氏。
四品宣武将军的女儿,其实杨氏对周萱不算太差,只是周萱自幼没有了母亲,性格敏感怯弱。又听身边的人吓唬她,说什么继母苛待继女,不给嫁妆,随便找个人家就嫁了,因此心生忌惮,久而久之,就和家里人越发疏远了。
前世因为周萱也嫁给了安王,她就听祖母说过,说周萱太傻了。如果她肯听杨夫人的话,就不会沦落到王府争宠的局面,最后还因为难产死在安王府的后院里。
徐安然吃着糖,看着远处的筵席,目光平静道:“是继母吧?这没什么,我不是我母亲亲生的,从前不知道,总是闹着要这个,要那个。后来知道了,就想着乖一点好了,不要给他们惹麻烦,免得被厌弃就不好了。可我母亲不准人提起我不是她亲生的事,她说一早就知道的,不用别人提醒,她对我好,就是把我当成亲生女儿养的。”
“你看我大姐和我二姐都是跟着娘亲来赴宴,我却是跟着三叔。其实不是我母亲不疼我,而是我三叔的面子比较大,连张驸马都亲自出面招待他呢。”
“咱们小姑娘家,不用想那么多,也不用听谁的谗言。父母若真的不喜欢,也不会带在身边了,周姐姐,你说是不是?”
周萱都惊呆了,不敢置信地道:“你……你不是徐家亲生的孩子吗?”
徐安然坦然道:“对啊,虽然现在外面的人不知道,但指不定过些日子就知道了。”
周萱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喃喃道:“那你的亲生父母呢?”
徐安然道:“别提了,他们来府里敲诈银子,被我三叔送官了。”
“他们可真奇怪,自己不想养女儿,别人替他们养大了,他们却要来敲诈?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没有生活在那样的家里,不然的话怎么能活这么大,不是被打死就是被卖掉了。”
周萱看着面色坦然的她,越发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只是叹道:“还好你现在的父母是疼爱你的。”
徐安然道:“是啊,反正已经比很多女孩子幸运了。周姐姐也是,不管如何,你母亲还愿意带你出来赴宴,又是公主府这样的地方,这证明她很坦荡啊,不怕别人说她什么?”
“她都这样立得住脚了,周姐姐若是再哭,她便会觉得自己好心办坏事,就该不高兴了。”
周萱红了脸,诺诺道:“我只是很担心。”
徐安然道:“担心什么呢?你父亲是朝廷大员,母亲是将军之女,他们见过的腌臜事不知道多少,真要厌弃你一个小姑娘,把你关在自家院子里就好,还带你出来做什么?是等着看你哭,还是让别人说他们闲话?”
“周姐姐应该想一想,一直纵容你的人是谁,没有说你坏话的又是谁?而那些在你面前说你父母不是的人,是不是真的关心你呢?他们只不过会隔岸观火罢了。”
周萱震住,不敢置信地盯着徐安然。她怎么能这么通透呢,就像是长辈们嘴里说的,通透淡然的智者一样,让她深深震撼着,心里也不由自主地附和。
徐安然见周萱听进去了,继续笑着道:“我就是觉得姐姐的处境并没有那么难,没必要哭哭啼啼的。我祖母说,你母亲是家中长女,当年耽误到二十四岁才嫁给你父亲做续弦,是因为她父亲上了战场,母亲病故,要照顾家中弟弟妹妹。你想一想,你继母当年的处境是不是也很不好,但是当年,她靠着自己撑起了一个家,而你在她的年岁,别说是照顾弟弟妹妹,就是照顾自己都难。”
“像她那样的人,对你若的严厉些,怕也是希望你可以立起来,独当一面吧?”
周萱嗫嚅着,眼睛噙着的泪水晶莹剔透,却因为太过惊讶而没有掉下来,忽闪忽闪的,显得那眼睛格外明亮,而里面的愁绪和悲苦,似乎被抽走了大半?
她愣了好一会,才迟疑地道:“真的是这样吗?”
徐安然道:“是不是,姐姐问问自己就知道了。我大伯母从前对我客气,我也坚信她是真的对我好,直到有一次我在她的院子里发了烧,她却视而不见。等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我娘担心得连夜给我请了大夫,守着我喂药,一整夜都没有休息。”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原来有些人嘴上说着对你好,也不过是嘴上而已,当不得真。”
“这次我来赴宴,我母亲就特别高兴,她说我三叔认识的人广,一定能给我说上一门好亲事的。都说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现在算是体会到了,也很感激他们。”
周萱很快想起,二婶每次都说她身体弱,要进补,是母亲不当一回事才把她养成这弱不禁风的样子。可她在家里的吃食,一道道都是精致的菜肴,去二婶家作客,她家却连燕窝都藏起来吃,若不是有一次她折返回去找扇子,都不知道原来他们家的好东西,都是背着她吃的。
周萱定了定神,缓缓道:“多谢安然妹妹,我明白了。”
徐安然道:“姐姐就是要明白才好,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也跟自己家人说,不要跟外面的人说。”
“外面的人看似和善,不过只是想听别人家的私事传出去当笑话罢了,不会是姐姐真正的知心人。”
周萱想到今日围在自己身边那些小姐们,看见安王同她说了两句话,一个个看她的目光都变了,犀利中透着一股厌恶。若非如此,她也不会一个人爬到这假山上来伤心。
可现在听了徐安然的话,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白白让人看了笑话不说,连带着母亲也会被人指指点点。
她握住徐安然的手道:“可我知道,妹妹是个好的。”
徐安然莞尔道:“那我们做朋友吧,以后我去你家作客,你也来我家作客好不好?我还没有朋友呢,在家里怪闷的。”
周萱笑着点头,想起母亲让她交朋友,学着待客,顿时也开朗起来。
两个小姑娘很快就说起别的,因为有伴,欢声笑语也多了。
翠竹下大理石桌,极为清幽隐蔽之地,静静地放了一壶茶。一个身穿绿色直身,外罩蓝色缂丝斗篷的男子品着茶,听着那两个小姑娘的话,嘴角下意识抿了抿。
想不到如此清幽之地,竟然还能听见徐云霄府里的趣事,真是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