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白日梦(1)
莉莉安娜·斯诺怀特是准大皇子妃贝蒂·莫德如今最讨厌的人。
贝蒂·莫德努力掩饰住内心的厌烦,让自己脸上的笑容尽量看起来出于真心。她如今能收到的社交邀请函很有限,但就在这些有限的、莉莉安娜·斯诺怀特压根不出席的场合里,大家都在喋喋不休的谈论她。
“你们不觉得,在这种优雅的场合,总是谈论一个女人杀掉一只鹿,显得有点儿残忍吗?”终于,她忍不住了,她以她惯用的腔调——专门努力练习过的、十分接近旧王朝教会时代贵族的口音、也就是莱恩直系家族的说话腔调——开口。
说罢,她又拿起手帕轻轻咳嗽了几声:“哎,天气暖和了,明明是让人高兴的事情,但我的身体实在不好,温度一变化就发烧。”
从前,她的这句话一定会得到周围很多人的关心,虽然每次那些话都大差不差,但是她就是喜欢这种被人们围绕在中心的感觉。
但今天,她的这句话说出口,就像直愣愣地擦着所有人的耳朵飞出去、并没有真切被大家听到似的,被围绕在中央的那位伯爵家的小姐甚至都没有为这句话停顿一下,又开始伸出手比划:“我虽然站得远,但我也看到了,那支鹿角有——这么大!”
“天哪,这么大的角,别说是打猎,我连举起来都害怕划伤手。”
“卡尔小姐,我听说斯诺怀特小姐为了追那头鹿还直接直接从山崖上跳到了湖里,真的是这样吗?”
“当然不是这样了,兰斯洛特别苑里哪里有山啊。不过我们也都是听皇太子殿下出来讲的,哎,我讲得不好,等下周我们去了首都学院见到了殿下,请他再为我们讲一次吧,他讲得可好玩了。”
“既然都去学院了,为什么不到时候直接邀请斯诺怀特小姐来我们的茶话会呢?”
“咦?”贝蒂·莫德又一次试图插话,她拿起扇子遮住自己的脸,笑吟吟地说道,“我们这个茶话会不是一向只邀请有贵族血统的人吗?”
她自以为自己讲了一句绝妙的、一定会引来一屋默契又不怀好意笑声的话,毕竟这种话她经常在她未婚夫府邸的那些宴饮时听到,每次都会带来很好的效果。
“莫德小姐,我觉得你真的应该小心一点。”伊莲娜·卡尔转过身来,一脸真诚的忧心忡忡。
“我虽然是回家过新年的,但也听说了大皇子殿下在新年皇宫宴会上对斯诺怀特小姐出言不逊的事情。新年之后,不论是斯诺怀特府邸的舞会、还是兰斯洛特别苑的春游巡猎都没有向大皇子殿下递邀请函,说明他们都很介意这件事,在这种时候,你身为大皇子殿下的未婚妻,有些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要说了吧。”
贝蒂·莫德感觉脸上充了血,她瞬间抓紧了扇子,继续笑道:“卡尔小姐这句话我有点儿听不明白,我只是说之前有平民学生想来参加我们的茶话会被我们拒绝的事情,怎么卡尔小姐就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还牵扯到大皇子殿下了呢?”
“哎?我还以为我把话说得挺明白的。”伊莲娜叹了口气,“莫德小姐,你听不懂也没关系,就记住,刚刚说的那些话,不要再在公开场合说了。”
女孩说罢,还一脸担心地伸出手去握住贝蒂·莫德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又转过身去用神往的语气说道:“我还听说斯诺怀特小姐被允许管理居住的府邸,之前在那里举行的舞会就是她操办的,去了的人都说好极了,可惜那时候我还没有回首都。”
“是很好,不过我觉得你没有去参加舞会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亲眼见到斯诺怀特小姐穿的那条裙子。”
“哦哦,我知道,我的姐姐昨天还问裁缝可不可以做类似款式的裙子,她还担心裁缝不明白,专门画了一张纸,结果裁缝说如今整个首都的夫人小姐都想要那条裙子,姐姐只需要告诉她想用什么布料、什么颜色,再搭配什么珠宝就好。”
“裙子我有好多了,新的也就穿一两次就不穿了,”伊莲娜·卡尔说道,“我想练习射箭,我已经给妈妈写信了。”
“我打赌你坚持不过一个月,就像你之前那些‘雄心壮志’一样。”不远处又传来了一句轻悠悠的女声,“等家里把做好的新弓箭给你送来,你就已经把这件事忘到脑后去了。”
“玛贝拉,你真的好烦人啊!”伊莲娜用手里的扇子敲了敲女伴的胳膊表达抗议,“啊,我想去喝一点什么。”
“管理宅邸?那岂不是成天都要计较钱来钱往,就算以后大皇子殿下要让我管家里的开支,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吃不消,钱多脏啊。”贝蒂·莫德不甘心地再次想插话,“我昨天又请画师来给我画了一幅新的肖像,画师说了,那是他目前最得意的作品,虽然目前还没有上色,但殿下已经说了要把它挂在——”
“对了,我来说一个你们都不知道的。”又一个女声响起。
“什么什么?”大家的注意力瞬间又被转移走了。
“斯诺怀特小姐不是用木箭射杀的那头鹿哦,她是……”
贝蒂·莫德明明站在房间的中央,却有种自己被撇在角落的感觉。而莉莉安娜·斯诺怀特,她明明不在这里,却好像哪儿哪儿都是她的影子,人们乐此不疲地谈论她的衣着、配饰、行事、举止。
甚至,说她是整个首都最美丽的——比当年的玛丽公主都还要美丽的女人。
她心中十分不忿:一个单纯因为运气好成为了斯诺怀特侯爵女儿的平民,她有什么资格和血统如此高贵的玛丽公主比较!
贝蒂·莫德已经完全忘记了,从前每次她听到有人说她“是美貌只在玛丽公主之下的大美人”时,她都在心里暗暗得意:玛丽公主再漂亮,也只嫁了个老得一只脚都踩进棺材的老废物。而她贝蒂·莫德,可是未来的皇室公爵夫人,以后和公主相遇,谁和谁行礼还说不一定呢。
女人自以为,在和玛丽公主的这一场“比赛”中,刚刚出嫁就寡居的玛丽公主已然是她的手下败将,将公主踩在脚下的感觉让她飘飘然。
她觉得首都的贵族也承认了她的这场胜利,那些男人们,呵,千方百计地来问候她、恭维她,她明白的,都是垂涎她美貌但是对她爱而不得的男人。
她确信,不论是皇太子殿下,还是克里斯托夫·兰斯洛特,福兰特·斯诺怀特,这些首都最受瞩目的贵族青年,他们其实都对她存有相当的好感,只是碍于她已经是准大皇子妃,只能把这一份情感藏在心里、托付于每次见面和离别的那一次吻手礼上。
女人在心里盘算过,北方太冷了,她不想去,而且福兰特·斯诺怀特未来只是个侯爵,爵位还没有大皇子高,所以就算他鼓足勇气向她告白,她肯定只能无情地拒绝他。
南方又太野蛮了,听说他们只在首都的时候吃熟食,在赛尔斯都是直接啃食捕猎来的海鱼,她光是想一想就会作呕,不过如果克里斯托夫·兰斯洛特为她神魂颠倒,肯定也愿意为她改变这些习惯吧,而且他也是公爵,所以如果是他来告白,她应该会犹豫一下。
如果是皇太子殿下的话,哦,他们两个兄弟为她争风吃醋,整个王国都会为她陷入一场争执之中吧!那时候她该怎么办才好呢,皇太子殿下可是未来的皇帝啊,如果被他抢过去,她就是皇后了,天啊……王国最尊贵的女人,她应该是王国最美丽的皇后吧,画师会为她新画一幅比当初迷倒大皇子的那幅画像还要好得多的画像,让之前的那些皇后都黯然失色!
但莉莉安娜·斯诺怀特的出现打破了让她感觉良好的一切。贝蒂·莫德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新年皇宫宴会上被特许进入内厅的女眷是那个女人,而不是她这个堂堂的大皇子未婚妻——那个女人甚至还被安排在上座、紧邻着皇帝和皇太子!
那个女人靠着一张勉强过得去的脸,把曾经属于她的裙下之臣都勾了过去,平日里说话做事也都昂着脑袋、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真把自己当成侯爵女儿了不成!还要装模作样地去和男人们聊大事——以为旁人看不出来吗,不过都是勾引人的手段罢了!
每当气得不行的时候,贝蒂·莫德就会想象莉莉安娜·斯诺怀特被揭穿身份,从侯爵女儿、未来的公爵夫人跌落到谁都不看一眼的下贱平民的场景,想象那个女人满脸灰尘地跪在满是牛粪的大街旁,而她坐在高高地马车上、以皇室公爵夫人的高贵装束目不斜视、疾驰而过。
呵,等到那时候,她会想办法“好好照顾”那个女人的。大皇子的宴请上大家交谈起来,多得是人想要尝一尝那个女人的滋味,那些人平日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女仆和情人的,她也有所耳闻,她到时候会挑一个最残忍的男人,把那女人当人情送过去——哈哈,没有了斯诺怀特姓氏的莉莉安娜,到时候还要趴在地上亲吻她的脚尖、感激她作为皇室公爵夫人的怜悯吧?
都没有关系,看看玛丽·普林斯和玛利亚·爱德华兹,她们身份比她高贵,那又如何?都是她的手下败将,而且命运一个比一个悲惨,一个寡居,一个甚至连寡居的资格都没有,直接嫁不出去了——这些货真价实的贵族小姐尚且如此,那个假的莉莉安娜·斯诺怀特,只会比她们更加悲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