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Light A Fire(3)
大树驱逐了啄木鸟家族,几乎是立刻就想绞杀掉这棵可能又将树林拖入灾祸的新芽,但最终,它没有这么做。
新芽出生的消息已经被狡猾的风传遍四方,亲手扼杀自己孱弱而无辜的新芽,显然是神明所无法接受的至残至恶。树林依靠着对神的虔诚大肆招揽着王国四周依然想要信奉神明的动物,大树自己显然也要接受神明为众生戴上的枷锁。
那支嫩芽就这样在阴差阳错中活了下来,学会抽枝的那一天迎来的不是嘉奖,而是大树严肃而冷漠地告诫:“你要记住,你只会是我的一个分支,永远都只会是一个分支,这里的一切都不属于你。”
嫩芽一天天长大,聪明的它很快意识到,自己追赶兄长的行为并不会得到任何夸奖,它要故意少喝一点雨露、少接受一点阳光,故意让自己的叶子变得蔫蔫的、枝条变得脆脆的,来自大树的注视才会少一些阴沉和疑虑。
它开始主动说,甚至于抢着说,一遍遍地说,直到所有人相信它是真心这么认为的:“我只会是这树林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分支,永远都会是一个分支,这里的一切都和我没有关系,因为我没有资格。”
已经变成小树的嫩芽从未渴望过大树站在树林中央的那个位置,那里是能享受到最好的阳光雨露,但也最容易遭受风吹雷击——在重复了千百甚至上万次后,小树也最终相信了自己的说法,它只是一棵平庸的小树,是没有能力去承受那些考验的。
在更久之后,小树苗无意间洞察了自己当年刚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场惊心动魄,它这才明白,大树不仅是不喜欢自己而已,大树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从没有出现在这片树林。
小小的树苗,不止是无法拥有这一片树林,也许利用沙漠的细小空隙筑造巢穴的虫蚁都能拥有的、来自亲虫对于新生的祝福,它都不曾拥有过。
温顺的小树接受了这一切,它更加小心翼翼地在树林里生长,它总是静默地注视那些在树林里生活的动物们,却不能邀请它们到自己的荫蔽下生活。
因为树林里发生的一切都在大树的注视之中,随着自己一点点枝繁叶茂、一天比一天接近兄长的高度,也许细微的风吹草动都会让大树误会它有了什么想法。
小树想,也许有一天它会寄生在一枚落叶上彻底离开这片树林、去一片崭新的天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又或者就这样在茂密的树林中谨慎而平静地度过余生。
但是有一天,它的枝头来了一只从未见过的、树林外飞来的鸟儿。彼时的小树已经长得与四周的树木无异,外来的鸟儿自然也不知道它与其他树木有什么区别。
鸟儿一开始并不准备在它的枝头停留,是小树看到了鸟儿仔细藏匿但还是不小心漏出了那一点金羽,出于好奇,它主动伸出了自己的枝条,让在大雨中狼狈逃窜的鸟儿得以栖息。
这真是一只奇怪的小鸟,她的眼睛让小树想到秋天嫣红的莓果,她不像其他的小鸟一样喜爱梳洗自己的羽毛,这让她看起来灰不溜秋的,但她却有一根小树从未见过的、金灿灿的羽毛。
小树默默替小鸟保守了这个秘密。是的,虽然一开始小树伸出树枝是因为看到了小鸟的金羽,但渐渐地,小树喜欢上了有一只鸟儿和自己作伴的感觉,当她某天没有飞到它的枝头时,小树就会感到无边的落寞。
“拥有”原来是这样奇妙的感受,带给它在夕阳西下时告别时分就开始想象朝阳的期待,也带给它不那么甜美的患得患失。
小树甚至觉得,要是小鸟没有那枚金羽就好了,因为那枚金羽,它要时刻担心她有没有受到其他注意。
它知道,一旦这枚珍贵的金羽被发现,它的宝贝鸟儿就会被抓走。不管是被谁抓走,是被奉为神鸟还是被关进纯金铸造的鸟笼,她都不能再在它的枝头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地和它说话了。
但是万事没有如果,小树只能像接受所有的事实一样,去接受小鸟的特殊和珍贵。
它就这样习惯了小鸟的存在,虽然总是对小鸟说,它只是一棵很普通的树,但其实每次小鸟赞叹它树冠的繁茂和枝条的结实时它都开心不已。让它差一点点就会忘乎所以地告诉她,我不止能长得那么高,我其实还能成为更优秀的大树,永远保护你不被风雨侵扰。
遇到小鸟,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小树发现自己居然有点记不清了,已经忘记了没有小鸟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连想到回到没有她的生活的可能都让它焦躁不已。
有一天,小鸟突然告诉小树,说她讨厌这个世界,她觉得这个世界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小树惊讶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它只能沉默地看着陷入失落的小鸟,它虽然暂时还没有搞明白,小鸟为什么要为那些和她关系并没有那么大的东西伤心到落泪哭泣,但小鸟说出了一句这么、这么多年,一直都盘旋在它的心头却从未表达出的一句话。
它也不喜欢这个世界,准确地说,它是不喜欢那片树林,但那是给予它生命、让它落地生根的地方,它做不到憎恨,但是它不喜欢那里。在遇到小鸟之前,小树甚至思考过,要是啄木鸟当年没有出错、直接告诉大树它就是一支嫩芽就好了,如果它的出现是一个错误,能一开始纠正就好了。
但现在他不这么想了,要是一开始没能出现在这个世界,那就遇不到那场招惹泥石流的暴雨;要是遇不到那场招惹泥石流的暴雨,就遇不到在这个一点儿都不喜欢的世界里的那个唯一的、他有资格珍惜的人了。
能活下来太好了,能长大太好了,不管是多么糟糕的世界,能遇到你,太好了。
最终,克劳尔没有讲这个故事,他永远都不会讲这个故事,因为担心自己一开始对治愈魔法的好奇会被女孩误解为一种对她能力的觊觎——毕竟,他从出生就活在这种训诫里,任何渴望在他人的眼中都可能是一种罪过。
他只能向她奉上自己的所有去证明自己的虔诚,他多想回应她所有的愿望,如果她的愿望是精致的衣裙就好了,是华丽的马车就好了,是闪闪发光的水晶鞋就好了。
但是她的愿望是那样的广阔,广阔到他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完成,这个当下,他只能在这个静默的冬夜给她一个怀抱,让她不显得那样孤单,也是卑微而自私地拉住她、不让她就这样飞去那个他去不了的、她理想中的美好地方,留他又回到一无所有的境地。
“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哼哼……任何事……哼哼哼……任何事……”
同样在首都城内,待在温暖房间里的莉莉安娜一边看着手里的书一边听凯特哼哼着她的歌谣,这些歌谣打乱了这些天莉莉安娜的脑子里总是盘旋的一个旋律,她不知道歌词,问女仆结果她们也没有头绪,便只能放在一边。
她已经做好了明天和瑞拉见面的准备,今天没有被允许留宿在兰斯洛特的别苑,她软硬兼施缠了福兰特一晚上,才让他勉强同意了她明天去郊外集市的请求。
虽然很困了,但是光耀日还没有结束,莉莉安娜不敢睡,怕梦里不受控制胡思乱想,被传送到什么奇怪的地方去回不来了。
也不知道瑞拉现在在做什么,她看向窗外,今晚终于没有下雪,但看起来依然十分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