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不眠夜(3)
“没有明说,但也不会超过除名、贬为庶民、永不再用。”福兰特语气郁郁地说道,“有学生使用魔法的消息和具体位置来自魔塔,湖区只有莉莉安娜居住的消息来自护卫。校规白纸黑字那么写着,他只需要咬定自己是在行使巡视学院的职责。如果他这么对待其他学生,皇帝说不定只会训斥他几句。”
和自己想得差不多,克里斯托夫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地点头,他低头看到莉莉安娜正在像贝壳钻进沙子一样把自己埋入被褥,他们的说话声吵到她了:“让她睡吧,换个地方说,我会让管家去楼下叫她的女仆上来照顾她。”
说?说什么?福兰特愣了一下,自己来这里的目的仅仅是查看不得已客居此处的莉莉安娜罢了,这家伙以为他是深夜来汇报消息的小厮吗?如果不是莉莉安娜已经睡下了,他是不会让她留在这里过夜的。
“斯诺怀特卿?”克里斯托夫又一次看到了福兰特脸上的那种表情。
“我需要查看一下我妹妹的情况,兰斯洛特卿,”福兰特语气硬邦邦地回答,“无论皇室最后决定给出怎样的说法,我都要把实情汇报给父亲。”
“自然,兄妹情深,我一直也遗憾自己没有机会体会。”克里斯托夫露出了一点笑容,“那么我会在楼下等待。”
等门在身后关上,福兰特吐出一口气,他一点儿都不喜欢和克里斯托夫·兰斯洛特相处。不仅是因为连续两年都败在他手下,还因为这人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从前还要在心里告知自己看在两家未来是姻亲的份上,在社交场合起码不要让旁人觉得他们两个人不和,现在想到这种人会是莉莉安娜未来的丈夫,好像更看那家伙不顺眼了。
“进去吧,”克里斯托夫走出房门后对着已经等待在走廊的两个女仆说道,“哪一个是梅根——如果你觉得身体不适可以去休息,我答应了你们的小姐,她醒来时会看到一个平安无事的你。”
“我并没有受什么伤,少公爵大人。”脖子上还贴着纱布的梅根低下头恭敬地回答,“还请您请允许我今晚陪侍在小姐身边。”
两个女仆走进房间的动静引来了福兰特的回头,这是在拒绝他与莉莉安娜独处?福兰特觉得自己没有计较刚刚管家推开门时只有兰斯洛特一个人在里面陪伴莉莉安娜已经算得上宽容,没想到对方反过来给了他一下——就算有皇帝的婚约,莉莉安娜目前的姓氏还没有从斯诺怀特改成兰斯洛特,对方这种理直气壮宣告所有权的态度让福兰特感到了一瞬间的气闷。
察觉到了福兰特投来的目光,凯特低下了头,小姑娘很担心自己会因为没有及时回到小姐身边保护小姐被责罚,但是她是有理由的!当时凯特对马夫说,虽然小姐没有吩咐,但是她觉得小姐身体不适的消息也需要通知兰斯洛特少公爵,为了避免少公爵赴一场空约,她让马夫把她放到了皇宫的附近去寻找少公爵家的下人。
她这种身份的女仆是不可能进入皇宫的,她只能在一旁看着少公爵家的男仆在宫门外和表情威严穿着甲胄的护卫交谈,等了好长时间后才看到了少公爵大人急匆匆地出现,只和她确认了一句:“你家小姐还在学院?”
她当时点了点头,但很快意识到她其实不知道福兰特少爷有没有收到信先去接走小姐,此时一阵狂风已经掠过她的耳边让她后退了好几步,再朝四周看只有她和男仆面面相觑。而等她坐着少公爵家的马车再赶向学院时,还在路上的凯特透过马车的窗户就看到了有雷霆从空中垂直而落劈向学院山顶——耳朵却没有听到任何不同寻常的声响。
学院的大厅已经挤满了各色表情的人,想要返回的凯特被告知山顶已经由皇家骑士团戒严不允许任何人进入。就在凯特心急如焚又不知所措的时候,那个男仆过来告诉她,少公爵要求她一起返回公爵府,整个下午她被公爵府的女仆长安排负责照料受伤的梅根,梅根也没有告诉她在她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凯特也不敢问,从进入侯爵府成为女仆的那一天起,“不问,不说,低头做事”的训诫就回响在她耳边。数不胜数的仆人因为管不住自己的嘴被毫不留情地赶走,有的人因此心怀怨恨想要散播他们在侯爵府的所见所闻,而他们很快就彻底消失在了瑞诺卡无边的风雪里,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的踪迹。
“我来吧。”福兰特拒绝了两个女仆的帮助,他弯下腰去整理了一下被子,让莉莉安娜重新从被褥里露出了脸,她没有被药敷到的皮肤已经被闷得红扑扑的。他已经很小心,但手指还是不小心碰到了她脸颊上的一道擦伤。
女孩的眼睫毛抖动了几下,然后微微睁开了一点眼睛,她用茫然的目光和福兰特对视着,好像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也不记得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的男人是谁。
她该不会又失去了记忆……这种陌生的眼神福兰特似曾相识,他回忆起了当时发现她失忆之后自己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不是任何与担忧相关的情绪,他居然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觉得失去了对自己身世认知的莉莉安娜对于刚刚有确切消息的亲妹妹来说是更加安全的。
而事实上是,从他找回了瑞拉之后,莉莉安娜才是不断在受伤的那一个……他明明亲口允诺过莉莉安娜,不会再发生任何可怕的事情了。
“莉莉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在此刻用这个女孩在小时候为自己取的小名,有一段时间小女孩固执地要求所有女仆们都这样称呼她,也用那双红色的眼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期盼他能在用“乔伊”呼唤过乔瑟夫之后能够紧接着用“莉莉安”来呼唤自己。
在此之前的那么多年,他没有一次回应过她那些没有说出口的期待,那些从父亲那里接手的愤怒和不甘让他只能做到满足她明明白白提出的关于物质的一切需求,这个小名是什么时候被她如抛弃那些看厌了的衣服首饰一般丢在脑后的,他也全然不知。
女孩好像只是在那一两秒钟睁开了眼睛,福兰特甚至不确定她是否看到了自己,她几乎是立刻就又睡了过去,眉头微蹙着,他看到了从她眼角滑落的一颗眼泪,就像她中毒的时候一样,眼泪缓慢地淌过她的脸颊,这一次它没有融进她的长发,它落到了他的手指上。
还在……这里啊。莉莉安娜昏昏沉沉地想,她的眼前混沌一片,一切都是模模糊糊摇晃的影子,但这样空旷的地方……不是她的渴望,刚刚一切的关于回到故乡和家的喜悦都只是梦境一场。
那些梦做得太好了,她想趁着还记得它们时再做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