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狗皇帝的白月光
早晨起来, 霍长君先是自己洗漱了一番,她一只手穿衣服不大方便,所以费的时间多了些, 等她出房间的时候, 林晨绍都已经做好饭了。
是清淡的小米粥配咸菜,好在一家三口都不挑, 边吃饭还能边有说有笑的。
小孩喝了碗粥之后就不动了,咬着筷子眼巴巴地望着他们, 霍长君让他再去盛一碗,可他却摇摇头,睁着透亮的眼睛像是什么都懂。
霍长君没办法, 只能是把自己的碗和他的换了一下,然后去厨房盛粥了,粥倒是还有,只是她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扫了一眼米缸, 打开一看里面的米都快盖不住缸底了。
一家三口平平静静地吃完了早饭,林晨绍送小孩去学堂念书,说是学堂其实也不正规, 是个落第秀才在家中开的一个小私塾, 收三五个学生, 每日读读诗念念经, 但胜在离得近,束脩又便宜。
送完小孩上学,林晨绍又去不远处的木匠铺子给人打工做些家具活儿。
家里头不仅生活费吃紧, 翠娘的医药费也还没还上呢。半下午的小酒馆人少清闲,霍长君站在柜台旁,边擦桌子边叹气, 该干点什么赚钱呢?
小平民有小平民的烦恼,霍长君垂头叹气的时候,门口突然来了一个马帮,带着一群人呼啦啦地进了小酒馆,然后大声喊道:“老板娘。”
“诶,来了!”老板娘扭着腰飞快地从里间出来,见着这么一大群五大三粗的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瞬间川剧变脸般地换上一副完美笑容,道:“客官要点什么?”
那马帮老大坐下来,粗声道:“上酒,然后再来几蝶小菜。”
“好嘞!”老板娘给他们安排去了,霍长君多瞧了眼他们门外的行李,那么多东西都挡着小酒馆做生意了,她便想着上去给他们牵到后院里去,可她才靠近就被人呵斥了。
“诶诶诶!那残废你干什么呢?”
霍长君愣了愣回头道:“寄存行李啊。”
那人一挥手,“不用!”
见他们如此,又瞧了瞧老板娘的眼色,霍长君便只好由他们去了,酒和小菜很快就上来了,霍长
君搭了把手,然后又继续坐在门口的一个小桌旁继续发呆叹气。
盛夏天,外面的太阳倒是毒辣得很。翠娘又说过她的身体不能太操劳,不然容易复发。霍长君皱眉叹气,她就会舞刀弄枪,也没别的赚钱本事,现在还不能瞎动弹,可不就真成残废了。
“喂,那残废你一直盯着我们的行李看什么呢?”
霍长君回眸,抿了抿唇,低声道:“没看。”
那人嗤笑一声,“还说没看,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他道,“别想了,那上面的白狼皮毛是你一辈子都赚不来的,要怪就怪你丈夫无能吧。”
“哈哈哈——”
顿时小酒馆内哄堂大笑,都是那群马帮的应和声。
霍长君:“……”
“瞧你这样貌到还是不错,就是个残废。”可那马帮老大还不依不饶,摇摇头,咂摸了一下嘴道,“不然纳你做个妾也不是不行,让你天天都有好衣服穿。”
霍长君捏着拳头,要不是老板娘一个寡妇撑着这小酒馆不容易,她就打烂他们的脑袋。
许是奚落了比自己地位低的人,那马帮老大心情都好了不少,转头又去和自己的兄弟们喝酒聊天了。
喝着喝着,那人开始神志不清最后竟还深情落泪了起来,“这世道,日子没法儿过了。一天天就知道征税征税!过一道关卡扒层皮,老子辛辛苦苦挣的钱都叫那群官崽子拿了,还挣什么挣!”
霍长君拿着抹布胡乱擦着桌子,这世道谁还没个难处了呢。
“唉,是啊,这税又涨了!一年涨三回,天天不重样!你说那皇帝老儿到底在干什么!”
禾木镇是无主之地,从前汉燕交战的时候,时常是被迫卷进战火,民不聊生,这两年战争停了,百姓的日子才好过了些。不过,禾木镇没有归属,所以也就没有交税纳税这一问题,但从此地路经的多是从汉燕两国倒货赚钱的马帮,他们倒是最深受通关税的痛苦。
但是,一年涨三回,年年不重样,这也太夸张了些吧?霍长君蹙眉,是燕国战败之后就如此胡来了吗?可是,不对啊,他们购买的
货物大多是皮毛,都是燕国特产,可见是从燕国购入,卖往大汉,贵的要是燕国可就不会买这么多了。
旁边的人劝道:“唉,没办法,听说那皇帝老子又发疯了,要修什么破庙供一条破胳膊,你说他是不是疯了?”
“他那什么皇后不是早死了吗?还瞎折腾什么啊,到现在也不让人下葬。天天就知道祸害我们,给他那什么破皇后整事儿,要我看,他这么折腾,那皇后下了地狱也不得安生。”
“可不就是。”
“我说他那什么将军皇后的,就是死得好。不然真是晦气。”
那一群人边喝酒边嘀咕,也就在这都不管的地带他们才敢这般胡言。
“唉,也没人管管。”
“谁敢管?你说谁敢管?如今的朝堂那就是他的一言堂,早些日子咱们出来的时候不还杀了个当官的,都三品官了,不还是说死就死?”
……
“木娘!”
“木娘!”
“啊?”霍长君从发呆中回神,见是老板娘在她面前挥手,不由得还有些愣怔。
老板娘叹口气道:“天快黑了,今天就早点回去吧。”
霍长君瞧了眼外面的天色,点了点头,准备去接小孩和林晨绍一起回家。
可她还没来得及走,老板娘就把手上的铜钱给她了。霍长君愣神,数了数足足有五十几个,不由得傻在原地,“老板娘,你是要辞退我吗?”
老板娘掐了掐她的耳朵笑道:“想什么呢。你家最近是不是挺难的?”
霍长君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回答。
老板娘拍拍她的肩笑道:“看你叹气一下午了。”
霍长君顿时窘迫了一瞬。
老板娘笑道,“有什么困难就说,翠娘交代了好好照顾你,我便不会亏待你。”
霍长君挠了挠头,怪不好意思的。老板娘是翠娘的姐姐,一个夫君早逝成了寡妇,开了这小酒馆,一个学了一身好医术,悬壶济世治病救人,至今未嫁。
老板娘见她害羞,又关切了一句:“下午的事,你受委屈了。”
霍长君摇头,“都过去了,他说几句
我也不会掉块肉。”
老板娘叹口气,靠在桌上,道:“这世道,女人家在外头讨生活就是这样,总会遇见这些糟心事,走了一个又一个,从前我也是义愤填膺,想抽烂他们的嘴,可现在……”她叹了口气,“我到底干不过这世道。”
霍长君看着她脸上黯然神伤的表情,顿时有些难受,老板娘也不喜欢那些污言秽语,可是她一个人干不过一整个世界。
就如同当初天幕城被弃一样,她也是一个人带着霍家军与燕军作战,可那时候她也是这般绝望,即便是表面上和将士们打气,其实她心里也觉得自己要输了,支撑不住了,但好在最后结局是好的。
霍长君刚想安慰老板娘,却又见她挑眉一笑,狡黠道:“所以,我多收了他们三倍的酒钱,这就当是给你的补偿了。你可别嫌钱少啊。”
霍长君也被她的小心机逗笑了,“哪里会,谁让他们长了嘴不会好好说话,活该被宰。”
老板娘拍拍她的肩膀,“好了,快回去吧,不然你们家那个又要上门来接你了。”
霍长君“嘿嘿”一笑,“谢老板娘。”
她乐呵呵地走了。
留下老板娘一个人看酒馆,她叹了口气,若是普通的伤患倒也罢了,她也不至于这么关心,只是翠娘把人塞她这儿来的时候,她便起了两三分疑心。
可她夫妻二人出现的实在是太巧了。
埋骨之战后,翠娘在离战场不远处的木河谷捡到两人,捡到的时候两人浑身是血,男的十几根肋骨全打折了,腿也断了;女的断了条胳膊,肚子上还插着刀子,就剩一口气了。
可偏偏木娘腹中插着的那把刀实在是太金贵了,她丈夫从前是个铁匠,她耳濡目染便知晓一些,那样平整刚柔并济的刀绝非普通士兵用得上的,可见她的敌手也绝非普通人。
更何况,那场战争她天天听说书先生说书,也是知道些的,大汉的皇帝都要放弃了,偏是那守城的将军死战不降,才有了后来的埋骨之战。
而那个将军就是个女的,还断了条胳膊……
又是战场边上捡到的……
她没
办法不怀疑木娘是不是那个废后将军。
而且,她们这一家三口也忒奇怪了些,儿子是捡的,夫妻虽瞧着恩爱和睦可也太疏离了些,她想起了自己那个早死的丈夫,他才不会对自己这么客气呢,客气得都不像是夫妻。
老板娘摇摇头叹口气,又去算账了,罢了,是不是也不重要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她不愿说她也不强求。
只是一个曾经威风凛凛的将军如今过得这般落魄,她也有些看不下去罢了,就当是买个安心吧。
霍长君拿着钱回家,有些高兴解了燃眉之急,可又有些发愁,总不能一直这样让别人接济吧。
她皱着眉头,经过一家书肆的时候原是想给小孩买些笔墨纸砚的,却见里面拥挤了一堆小姑娘,其中一个拿着本小人书边看边便从书肆里走出来,还在大街上就忍不住哭得稀里哗啦的。
霍长君拧眉,什么书这么感人?
她也想从中看看,可也挤不进去,只好踮起脚尖往里头看了一眼,上面印刷着几个模糊的大字——废后将军。
霍长君:“……”
她确实知道普通民众就喜欢听点皇家八卦和小道消息,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故事不仅仅是在说书先生那里传唱还印刷成册了啊。
她刚觉得尴尬,要赶紧从这地儿溜走,脑子里却突然蹦出了一个极好的主意。
她也可以写书啊!
她自己的故事被人写完了,那她可以写谢行之和苏怜月恩爱情深的故事啊!她不会编她还不会讲吗?保准比她的还红火一万倍!
霍长君捏着自己手里的钱袋,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聪明过。
她天天听自己的故事,早就听腻了,尤其是那些引人感动,谢行之对她情深为她翻了三千具尸体的情节。
呕——她早就听不下去了。
都是碍于身份,不想多生是非,不然她早就反驳了。
可是别人的故事她怕什么?再说了天高皇帝远的,谢行之还能管到这种小地方来?
“哈哈哈——”
霍长君忍不住笑出声,她终于找到一个不用太操劳就能赚钱的活儿了!
没想到谢
行之这个小畜生居然还有这种用处。
哼——他先不仁,自己就借他个故事一用,也不算不义,霍长君心安理得地想。
《狗皇帝的白月光》这本书横空出世,掀起大街小巷一股追书的风潮是任何人都没想到的。
谁能想到,一国之君竟是对一个女子如此情根深种,她嫁人了,他苦等,她夫君造反了,他恕她死罪还纳她为妃。
入宫三月便怀有身孕,不到一年便早产皇嗣,还被封为贵妃。
真是何等的恩宠,何等的荣耀啊!
比起让人痛哭流涕的悲惨故事,自然是这样狗血爽甜的剧情更让人喜欢爱好。
尤其是那痴情的狗皇帝更真真是万千小姑娘的心头好。
一时间,《狗皇帝的白月光》一书横扫各大酒馆茶楼,说书先生口中的《废后将军》早就被替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