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我说,回去。
接连几战胜利让将士们恢复了士气, 天幕城也多了几分往日的生机。
深秋寒风也吹不散将士们心底的欢快和信心。
林晨绍从外面回来的时候,手捧头盔,一身灰尘, 脸上带着的笑都快亮瞎人的眼睛了。
霍长君在主帐里看着地图,再看着他春风得意地进来, 问道:“赢了?”
林晨绍扬眸一笑, “当然赢了!”
他这番欢喜过头,霍长君微微摇头,笑道:“你也别高兴得太早了。”
他把头盔往桌子上一扔,然后一跃坐在桌子上,“打了胜仗我还不高兴, 那多无趣啊。”
林晨绍兴高采烈地说道:“你是没看见当时我在木河谷截下燕军时的场面,他们原只是想做个样子,然后杀你一个回马枪, 彻底包围天幕城。偏是撞上了我,在后头追赶,逼着他们不得不往北幕城走,然后将人赶进了木河谷,一网打尽。”
他笑得欢喜肆意, 眼底的笑根本止不住,已是很久没有撞见这样的大喜事了。
那一场堵截,他们虽有损伤,可比起过往那真是九牛一毛,更何况还劫杀了燕军一整支小队, 可谓是大挫其威风。
话到激动处,还拿着桌上的小旗挥舞比划,霍长君边听他分享边不动声色地接过他手里的旗帜, 放回原处。
林晨绍瘪了瘪嘴,“你如今是真的无趣。算了。”
他懒得和她计较,又道:“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同样的招数用一回还好,可是两回三回,燕军也并非吃素的,他们眼下也不过小赢了几场,到底还需稳重些,更何况,一入冬,这仗只会越来越难打,棉衣、取暖的柴火等等,需要的东西只会越来越多,营中的军资未必禁得起这么消耗。
霍长君也沉默了一瞬,看着桌上的地图和小旗,淡道:“谢行之已经在想办法铸造新的兵刃了,若是快,初雪之前能送来,若是慢,可能要等到明年开春。眼下粮食上暂无忧患,先守着天幕城,待新的兵刃到手,便是你我的反攻之时。”
林晨绍也点
点头,道:“守城咱们有经验,倒也不怕。只是,我瞧着禄军山恐怕不会再轻易允许咱们这么躲下去了。”
越是拖长战线,对攻方越是不利,禄军山行军多年,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他已接连在霍长君手中吃了两次亏,只怕接下来的战局没有那么简单。
霍长君自然也明白,她的出现虽是侥幸赢了两局,可是兵力上实实在在的差距却是难以忽视和弥补的。
禄军山围困天幕城,而她除却守城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又一次将希望寄托在了远在天边的朝堂上。
兜兜转转她最后竟是和父亲陷入了同样的困局。
霍长君不自觉地攒紧了拳头,她绝不能重蹈覆辙。
她朝着林晨绍低语了几句,林晨绍蹙了蹙眉,然后应道:“是。”
父亲已经战亡,用鲜血的教训告诉她,要将所有的资本握在自己手里。她不可能再轻易把自己和这些追随霍家军的战士们的身家性命交到别人手里。
谢行之的兵刃她要,若是没有,她也要守住这天幕城。
燕汉两国对峙已久,僵持不下,谁也奈何不得谁。
转眼时间便从指尖缝隙中溜走,已是深秋入了冬,天气一下就转凉了。
霍长君站在城墙之上,眸光流转,淡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帐篷绵延数里,一眼望去根本瞧不见尽头。
自她赢了禄元胜之后,燕军就直接驻扎在了城墙之下,烧火做饭,练兵攻城样样不落,简直是把天幕城的土地当自己家了,在这儿安营扎寨的。
但兵刃未到,她也不能冲动行事,只能暂且忍着。
忽然,霍长君鼻尖微蹙,眼底划过一抹暗色。
林晨绍注意到了她神色的不对劲,低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霍长君拧眉,伸手指着西北方向的帐篷,问:“你觉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林晨绍蹙眉,一眼看去还是黄沙地里凸起一个个的白包子,好像是少了几个,但也没稀疏太多,不大有人注意。
说不
定是死的人多了,要用的帐篷就少了呢,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可霍长君却很快叫来了守城的将领,问道:“你们今日和燕军交手,可有什么异常?”
守城的将领李根道:“似乎并无异常,他们还是攻城,只是近来好像很早就收兵了,不似之前非要双方死伤惨重才会收手。”
“许是近来天暗得早,不便攻城?”李根还嘀咕了一句。
林晨绍觉得也不是不可能,他道:“可能是燕军觉得攻城不下,要放弃了?”
打了这么久,这一年到头的都没过过一个安生日子,可能是燕军也疲惫了吧?更何况,冬天还要来了,要是寒潮来袭指不定燕军要死伤多少人呢。
可霍长君却脑海中白光一闪,惊道:“糟了!”
“什么糟了?”林晨绍听得莫名其妙的,难道就少了几个帐篷就能出什么大事?
霍长君却道:“立即召集一队兵马,随我赶往北幕城!”
顿时军营里飞速集合队伍,尘土飞扬。
“什么情况!”
霍长君一着急,林晨绍也跟着紧张,只见霍长君很快就回自己的住帐取了头盔和佩剑就要离开,而林晨绍跟在她身后,急道:“到底怎么了?”
霍长君一边给自己戴头盔,一边道:“你可听过减灶计?”
林晨绍也翻身上马,立马回道:“自是知道,史书记载马陵之战,齐国孙膑以减灶增兵之法引得庞涓误以为齐军损伤众多,在其以轻锐之兵逐至马陵之时,夹道伏击,故而获胜。”
霍长君道:“便是如此,这回咱们中计了!”
林晨绍还是没反应过来,道:“可他的灶台帐篷也没少啊……”
没少……林晨绍脑海中瞬间灵光一闪。
是啊,没少!
这怎么可能呢?每日攻城死伤那么多士兵,帐篷灶台却没怎么少过,若不是有援兵,那便是这其中早就做了假!
孙膑减灶以示弱,禄军山不增不减却以示强。
林晨绍惊道:“那些帐篷灶台竟是假的!”
所以,他们被燕军大部队围困这么久完全
不敢出城一战,很可能早就上当了!
霍长君冷道:“我耍禄军山一回,这回禄军山也蒙我一次。”
若是燕军的主力军不在天幕城,那必是攻打北幕去了。
冷风在耳边呼啸,霍长君带着人越过黄沙丘野,北幕若破,那北境三城的结界就会被人打破。到时候……霍长君不敢再想,只能期盼何树还能再支撑住。
匆匆急行,冬日的太阳下山得早,不过行至半程就没了光亮。
月色下,寒风里,马蹄声声。
霍长君带着人穿越黄沙大漠,北幕距天幕只一日快马之程。
他们是在夜半之时赶到的。
霍长君一拉缰绳,停在了离北幕城不远处的一道山丘旁。
那时北幕的城池已经恢复了寂静,城墙上,火光微亮,飘摇的旗帜上隐约可以辨认一个“禄”字。
身后的人瞧见了,疾驰想要冲进去与敌军厮杀到地,却被霍长君一挥手,无声地拦住了。
她的手死死地捏着缰绳,手臂发颤,眼眶酸痛地看着燕军在清洗城池。
林晨绍也红了眼,“就迟了一步。”
如今他们已经占据城池,北境三城已塌陷一角,他们……
那一瞬间,霍长君没有更痛恨过自己的愚笨,她为何就不能早一点想到战场之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相掺难辨,她为何就不能再聪明些!她为什么非要一直守着守着,坐以待毙!但凡她早一点出兵便可识破禄军山的假帐篷,北幕城也不会丢。
林晨绍按住她的肩膀,低道:“莫冲动,我们回去。”
就这些兵力,他们根本无法反攻北幕,只能是送死。
霍长君咬着牙,眸色冷厉,却别无他法。
她刚要下令回去,却看尽城墙上走出来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霍长君顿时睁大了眼眸,身后也有将士认出来了,低问:“那不是何副将吗?”
“他……是叛变了吗?”说话的人顿了一下,“叛变”这个词何其严重,非确凿根本不敢乱用。
可,他们却眼睁睁地看着何树拱手低头
,朝着一个燕人服饰的男子在行礼,男子一回头,正是禄元胜。
他伸手拍在了何树的肩膀上,笑得爽朗恣意。那笑声是心底里发出来的。而何树也跟着淡淡地笑了开来。
夜晚,月光皎洁,落在北幕的城墙之上。
寒风吹起的沙尘落在人眼睛里,疼得眼泪掉下来。
霍长君也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他是谢行之的人。
她不知道是何树一个人叛变,还是……
她都能感受到自己喉间充血,指甲被折断,她哑声道:“回去。”
“将军!”
有士兵不愿意,何树那个畜生,竟能与杀了自己这么多同袍的人相谈甚欢,简直该死!
霍长君回头,眼底布满的红血丝和满脸的戾气让人望而生畏。
“我说,回去。”
那人不敢说话。
他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
夜色下,狂风起,马蹄印被黄沙覆盖。
霍长君回到军营里,手臂撑着额头,靠在椅背上。
主帐里,只有她一个人,寂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良久,营帐的门帘被掀开,冬日的阳光撒进来,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像是一只躲在黑暗里的吸血鬼初见日光,不适得很。
她闭了闭眼,缓缓才睁开。
只见林晨绍,站在她眼前,浑身染血,他说:“长君,我们……被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