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过来
明月高悬, 寿康宫偏殿的小榻上,霍长君揪着被子,脸色苍白, 额角冒着豆大的汗。
脑海中是那夜长春宫的大火,烈火熊熊燃烧, 将她包围,也不是完全没想过就此了结的, 只是她终究不是自己一个人。
她看着自己亲手点燃的帷帐和沉香木床, 火焰在上面跃动,仿佛在向她招手,它说:“你快来啊, 你快来啊, 我可以带你回家。”
她眼眸失焦,轻抬脚步, 缓缓地前进,那大火仿佛在她心口跳跃,呼唤着她与塔们融为一体。
“皇后娘娘!”
身后突然传来连雀急切的呼唤声, 霍长君才顿住脚步,然后回神匆匆从火场里跑了出来,终止了这个糊涂的想法。
住进了寿康宫里, 最常做的事情便是陪着太后下棋了。
两个人黑子白子交替,下了一下午。
如今霍长君放宽心, 敞开胸怀就想做一条咸鱼。每日混吃混喝等死,再也不操心别的事情。于是乎,这一盘盘棋下下来,竟是把太后都下困了。
太后忍不住打了个哈应,然后声音模糊道:“皇后啊, 你赖在我这儿也不少时日了吧?”
霍长君一边分拣棋子,一边笑道:“长春宫还在修葺,长君也无处可去,母后,你可不能赶我走。”
太后笑笑,“哀家倒是不赶你,只是你天天在我这儿,这肚子何时才能有孕?”
霍长君的手微顿,然后又恢复如常。
太后不知道她不会有孩子了,便是她再想努力也无济于事,争不过苏怜月已成定局。
她微微扁嘴,故作伤心,道:“长君不过是想多陪陪母后,没想到才这些日子母后便觉得烦了,看来母后从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哄长君的了。”
太后见她撒娇,轻笑着摇头,无奈道:“你啊。”
好不容易糊弄过去,太后又提及边关之事,叹道:“边关已经败了两仗了,若不是有你父亲在,还不知道该如何才好。”
听闻边关之事,霍长君也沉默了,她捏着手中的棋子,不知是该放还是
该落,“此次铁帽王有备而来,父亲他……”
太后道:“楚家的铁矿倒是依照计划在开采,只是待新的兵器锻造出来,还要等到明年。”
霍长君缄默不言,父亲还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都未可知。她想起自己给父亲的信,辛亏只是说了些近来安好的废话,不然便是给父亲添乱了。
许是觉得边关局势不明朗,太后不愿多谈,摆了摆手,道:“哀家累了。”
霍长君便识趣地退下了。
晚间风凉,连雀连莺早早地便睡了。
霍长君便弄了两杯小酒,一个人在槐花树下浅酌,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她身上,仿佛铺上了一层浅清的银辉,让人洁白耀眼。
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可她如今好啊,宫门一关,便再没有争宠生孩子的那些糟心事,努力无用便不需要再胁迫自己低头求饶;战事又远在边关,她插不上手,也无力插手,急无可急便不急了。
若真是天有不测风云,她与父亲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的,都是战场上下来的人,能死在战场上那是战士的福气,为国捐躯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霍长君抿一口清酒,面颊绯红,如此看来,她现在算是这宫里最悠闲没有烦恼的人了吧。
耳边突然传来瓦砾破碎的声音。
霍长君微微抬眸,便看见淳安长公主一身黑衣站在眼前,她并不觉得惊讶,只要时日一到,天幕城里却依旧没有人护佑许淮川,长公主便会知道她没有写信提及此事。
以长公主的性子,必然也不会是个愿意吃亏的,找她算账,那也是情理之中。
她轻笑一声,“便是皇姐想见我,夜闯寿康宫也不太合适吧?”
淳安长公主身后还跟着两个女子,瞧着不像是普通婢女,反倒像是和她一样的比丘尼,而且这下盘稳得很,像是练家子。
淳安走近,眼波流转,也轻笑道:“你倒是悠闲。”
霍长君挑眉,清风明月有好酒,她当然是潇洒。就是麻烦非要自己找上门,不妙不妙。
她秀眉微蹙,道:“皇姐深夜寻我
,是要找我算总账?”
算账她倒是不怕,只是这长公主未免太心急,她都躲到太后宫里了,还这么硬闯,万一惊扰了太后可就不好了。
她端着酒杯指了指她身后的那两个人,微微一笑:“只是,你就带了两个人来,未免太小瞧了我些。”
这……不像是来干架啊……
淳安扯了扯嘴角,开口却是答非所问,道:“你对他当真是爱得极深。”她的眼眸透亮,仿佛极为理解这种感情,甚至还隐隐带着赞许。
霍长君眉心紧拧,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不过这阵仗要不是来收拾自己,那是来做什么?她心底突然警觉,今夜的淳安长公主似乎有些怪异,行事说话都神神叨叨的。
她说:“霍长君,倒是我小瞧你了。”
她原以为霍长君在这深宫受尽伤害,会选择和她联盟,没想到霍长君不仅选择了谢行之,还背刺了她一刀,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他毁了我的一切,我又如何能让他好过?”她看着霍长君,面容阴恻恻的,叫霍长君心底隐隐藏着不安,不是吧?真要杀她?
鼻尖似乎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还未等淳安长公主再多言语几句,高墙之上便突然出现一大批侍卫,持箭相对,来得还真是及时,立刻就将几人团团围困了起来。
只见大门“哐”的一声打开,谢行之肩披月色、面容冷漠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李德让和苏怜月。
可淳安长公主却丝毫不见慌张,更没有落网的自觉,反倒是对霍长君抬眸笑得更加诡异:“长君,你要好好记着今日,我送你一份大礼,就当是补上你的新婚贺礼了。”
霍长君眉心紧攒,皱出一抹深痕,谁家新婚贺礼十年后来补?还有这诡异的气氛,瞧着可不像是什么好礼物。
霍长君总觉得淳安长公主像是有什么事情还瞒着她,她胡乱猜想着。
不过她要是死了也不是霍长君想看到的,尤其是死在她的住处。
她红唇轻抿,忙上前一步,挡在淳安长公主面前,解释道:“陛下,是臣妾请长
公主来叙旧的,若是惊扰了宫中守卫,还请陛下恕罪。”
谢行之望着她,眸色阴冷,没有说话。
可下一瞬淳安长公主却是以一柄锃亮的匕首抵在了霍长君的后脖颈上,刀身冰凉,霍长君不敢乱动,小命还是重要的。
“求他素来是最无用的。”她望着谢行之那双阴冷的眸子,笑道,“我的弟弟我最是清楚,是吧?”
谢行之静默两秒,“放了她,我饶你一命。”
淳安唇角微扬,似是不敢置信道:“饶我一命?我的弟弟竟还有心慈手软的时候?”
谢行之抿着唇,眼底透着厌恶和烦躁,“你不该把她牵扯进来。”
淳安大笑,“不牵扯进她,你会放过那个孩子吗?”
他对那个孩子赶尽杀绝,连一丝喘息的机会都不给,若非如此,她又怎么会病急乱投医,寻上霍家来牵制住他。
谢行之没有说话。
淳安笑得更是放肆,“你不会。”
她眼底带着愤恨,透着疯狂,“你连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不仅杀了我派出去的暗卫,连静安寺那些无辜的比丘尼你都不放过!”
只见她身边婢女解开披风,二人身上青色的衣袍全部染满了血迹,脸色惨白难看。
霍长君这才反应过来,方才她隐隐约约闻到的血腥味来自何处。
“谢行之,你够狠,比我比父皇比璟之都要狠。早知今日,当年我就该让父皇直接赐死你!”
淳安长公又悔又怒道。
他们之间一来一去说的话,霍长君不知内情,听得云里雾里的,唯一明白的便是谢行之与淳安长公主动手,长公主输了。
谢行之冷道:“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放了皇后,我饶你一命。”
他的声音透着寒意,周边的侍卫拉满了弓箭,仿佛只要淳安长公主一拒绝,弓箭便会瞬间射穿她们。
可淳安却是丝毫不怕,她眸色发狂,隐隐发疯道:“世人都说你爱贵妃难以自拔,为她宁愿弃了这相伴十年的糟糠之妻,一个弃妇有何重要?不如这样,我替你除了皇后,让你与贵妃名正言顺为
夫妻,不是更好?”
霍长君抿唇,啧,弃妇这称呼忒难听了些吧?
谢行之眸光冷凝,凌寒如冰。
恰是连雀连莺听见外面异动惊醒,一出门便看见这阵仗,大惊失色,“皇后娘娘……”
见谢行之不答,淳安笑道:“还是说,你又舍不得皇后了?还是舍不得她身后的霍家?”
霍长君叹气,有必要把她身上那最后一点价值说得这么明白吗?让她的脸面往哪儿放?
谢行之满脸阴郁,眼眸微眯,霍长君一看便知道他这是真的动怒了。她在心底叹息,这淳安长公主也真是的,活着不好吗?非要来找死。
可淳安却更加肆无忌惮,“皇帝,放了皇后也不是不行。可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说话算话,等我放了皇后你就放了我,这里这么多神箭手,万一你说话不算数呢?不如这样,我放了皇后,你把你身边那个如花似玉的贵妃交给我。等我出了宫安全了,我便再将她还给你。”
这个条件一出,全场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谢行之,便是苏怜月也眼含秋水地望着她。
唯有霍长君在心底叹了口气,把她和苏怜月放在一起,长公主也真是够损的,好在她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比不过苏怜月的。
不过……加上霍家……霍长君还是忍不住期待了一下,若是江山和美人,谢行之会选择哪一个呢?她也想知道谢行之爱苏怜月到底爱到了什么地步。
明月之下,利箭齐整,反射着银光,冷硬中透着肃杀。
霍长君与谢行之冷眼对视着,她就是想看看谢行之的爱是什么样子的。
良久,谢行之寒声道:“换。”
那一瞬,霍长君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欢喜还是难过,明明她得救了可她却笑不出来。
原来,他对苏怜月的爱也抵不过江山。
“陛下……”苏贵妃完全没想到会有这样一遭待遇,哀戚戚地委屈巴巴地唤了一声。
可谢行之却没有理她,只死死地盯着淳安长公主。
苏怜月只好与霍长君不情
不愿地互换。脖子上的刀微微松懈了些,霍长君往前走了一步,第二步还未踏出。
可下一秒,利箭破空之声传来。
苏怜月吓得大声尖叫,瘫软在地。
淳安长公主和她仅剩的两个婢女被利箭穿心,尤其是射向淳安的那支箭直接穿破了她的胸膛,然后擦过霍长君的手臂,刺进了地里。
淳安长公主双目瞪大,仿佛死不瞑目。
霍长君傻在了原地,浑身僵硬,不敢回头,不敢动,她觉得自己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周边的空气里到处都是寒冰。
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淳安长公主的鲜血染红了霍长君脚下的大地。
而谢行之对她道:“长君,你过来。”
她站在那里,按理来说她已经安全了,她应该过去的,可她的腿却死死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长君,过来。”他又唤一声。
可霍长君看着他,心底却忍不住恐惧和害怕,那恐惧像极了一个看不见的黑洞,吞噬着周围的一切,越来越大。
她的手背在身后,死死地捏着淳安放她走之前塞在她手里的东西,她还记得她在自己的耳侧低语:“长君,你千万别忘了今天。”
是了,其实她早就感受到了淳安是拿匕首的刀背抵着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