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域
大梁四年,屋外刚下过一场春雨,空气中潮湿的泥土香还未散去。
这是容怀月回来的第三日。
在因为溺水而昏迷的这一个月里,容怀月穿去了一个叫大平的朝代,变成了大平将军府仅剩的嫡女“容怀月”。
更可笑的是,她穿去的时候“容怀月”只有六岁,而且作为将军府唯一的血脉,她不得不从小就肩负支撑家族门楣的重担。
这些年里她练剑、读兵法、征战沙场,从不谙世事蠢笨无知被娇养大的嫡女,成长为大平第一定国女将。她是大平千年难遇的将才,是君王手中的剑锋,是百姓心中的平安符,也是敌人眼中的利刺。
然而就在容怀月以为自己要永远留在大平这个朝代的时候,她却死了。
现在容怀月还能够清楚地回想起,她生命的最后一刻。
黑云压城,黄沙飞舞。
目光可及的地方尽是拼杀过后的痕迹,断裂的箭矢散落满地,泥泞中混着血,士兵的尸体和死去的战马几乎要把这一片荒野填满。
容怀月身着红衣银甲手中持剑,在人群中拼杀,手臂上刀痕刺眼,血迹把衣服染成更深的玄色。
敌方的士兵知道她是守军的将领,一个个前赴后继地朝她围过来,因为他们知道,只要杀了她,荣华富贵就犹如探囊取物。
她在三日前接到圣旨,需要在今日打开城门,用佯攻吸引敌军进攻,好让援军可以绕去敌军后方进行围剿。
泗洲城城门牢固,地势易守难攻,容怀月有九成的把握可以令敌军不战而退,打开城门进行佯攻实在多此一举,损失兵马粮草暂且不说,且极有可能引狼入室。
但容怀月不敢抗旨,然而今日援军并未按时出现,这才有了现在横尸遍野的惨况。
利刃划破青天,剑身相碰,发出刺耳凛冽的碰撞声。
周围的人一个个倒下,容怀月知道这次恐怕是要葬身此地,心底的猜测也被逐渐证实。
功高盖主,兔死狗烹。
这道圣旨,是自己的索命符,而今日,是她的死期。
她不怨圣上对自己狠心,她只是为这些因为帝王权术而无辜丢掉性命的战士感到不平。
乱箭齐发。
寒光略过,一箭穿心。
大平十八年,定国女将军容怀月,薨,年二十。
胸口处钻心的疼痛把容怀月的思绪拉回。
已经回来了整整三日,每当思及此景,却仍如同身临其境。她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想要把脑海里这痛苦的一幕去除。
“大小姐。”
是容怀月的贴身丫鬟映水回来了。
映水把一本《梁史》放到了塌边的小案上,她暗自疑惑,往日姑娘是不会看这种晦涩难懂的史集,也不知道最近怎么了。
“刚刚奴婢回来的时候,刚好遇到三小姐,说要来看看姑娘,现在人正在前厅候着呢。”
一旁的映采和映水交换了个眼神,又担忧地望向容怀月。三小姐惯会同人虚与委蛇,可自家姑娘天真无害,还以为三小姐是真心待她。
“姑娘,三小姐她”
正当映采想出口相劝的时候,容怀月突然开口:“不见,告诉她我睡下了。”
映采听了之后又是惊讶,又是高兴:“大小姐刚刚痊愈,就应该多清静几日好好养养身子。”
她刚翻开《梁史》的第一页,又把映水喊住:“还有,你去告诉三小姐,我对赵靖文并无男女之意,往日她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再追究,让她日后也不必因那人在我面前耍小心思,否则我不会心软。”
容怀月知道容杉盈没那个胆子害自己性命,她把自己推进池塘只想让自己在赵靖文面前出丑。
赵靖文想攀容家的姻亲,但又看不上爱慕他的容杉盈,只能把希望放在容怀月身上,而容杉盈却觉得她凭借身份抢了自己的姻缘。
以前的容怀月太过无知,看不出赵靖文的小心思,还只当他是把自己当作玩伴,却没想到因此受了无妄之灾,
容怀月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可没空跟她在这争男人,不如直截了当地说清楚,好让容杉盈能把心思从她的身上移开,自己也能轻松些。
映水得了命令,一时惊讶地没缓过来神,她总觉得大小姐落水醒来后跟以前不太一样了,难不成是走了一遭鬼门关,突然清醒了?
“你把原话告诉她就行,就说是我亲口说的。”容怀月抬眸看到映水站在那发呆,还以为她害怕这话说出来有些以下犯上,得罪了容杉盈。
“是,奴婢去了。”
映水想,只要大小姐能开窍就好,管它是因为什么呢。
映采站在一旁憋笑,就差没把高兴这两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小姐,要奴婢服侍您歇下吗?”
容怀月摇摇头,刚刚说自己要睡下只是借口,她还有重要的事情去办。
“帮我更衣,我要去个地方。”
“小姐这是要上哪,需要奴婢准备马车吗?”
“不必,你们不用跟着。”
这下映采着急了:“上次您自己偷偷溜走找顾家二公子去郊外策马,被大少爷发现之后还受了一顿斥责,说您从小就被顾家二公子带偏了,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这次万一又被发现了怎么办?”
容怀月笑了:“你担心什么,我今天又不策马。”
上次被发现是因为大半夜回来的时候,翻墙不熟练弄出了好大动静才被哥哥发现。
再说,要真被发现了,撒个娇服个软就成,哥哥那刀子嘴豆腐心的脾气她清楚得很。
容怀月换好衣服,从侧门悄悄地离开了容府。
往日的她被父母哥哥悉心护着,还以为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全然不知南域城的形势。
这几日她翻阅了《南域通志》,才发现这地方危机四伏,表面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如若导火线被点燃,容家身为南域城首富,必定成为那只被打的出头鸟。
可之前自己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些事,知道的消息也有限,所以她需要尽快了解南域城现在的情况。
她第一时间想到了顾九如。
“容小姐,顾二少爷如今不在府里,赵家的大公子今日娶亲,公子他去喝喜酒了。”
门仆说完,容怀月才想起来今日赵家娶亲,哥哥今日也去了。
可下帖子的时候自己还在昏迷,所以请帖上根本没自己的名字。
这要如何进去?难不成要去找赵靖文?容怀月赶紧在心里摇了摇头,她就算翻墙也不会去找那厮。
容怀月在街上闲逛,这才真正意识到自家“南域城首富”的名号是怎么来的。
往日她只知道自己想穿什么料子就有什么,想要什么首饰几天后就有人送来,从来没有关注过账册也没有巡过铺面。
现如今看到街上十个铺面有五个都带着容家的徽记,这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自家家底之殷厚。
街上行人的服饰虽说看上去和她魂魄所去地方非常相似,但仔细端详还是能发现不同。
就比如这刺绣花纹,还有衣料
这时容怀月突然察觉到一个人影,他身上的衣服,自己好像从未见过。
若不是刚刚她一直在留意街上人的服饰,必定不会在人群中发现那人衣着的端倪。
只见那道身影闪进了一扇门,容怀月抬头看向牌匾。
博古阁,旁边还有族徽,是容家的铺面。
反正一时半会也见不到顾九如,而且这人鬼鬼祟祟地还进了容家的产业,不如跟过去一探究竟。
掌柜看起来年龄有些大,胡子都白了。
“这位小娘子想要买些什么?”
掌柜的瞧这位娘子眼生,但衣料价格极其不菲,应当是高门大户的小姐。
他探头看了看容怀月身后,怎么也没个丫鬟仆从跟着?
“我就随便逛逛,楼上卖的什么?”
“哎呦,这楼上的东西价格比较昂贵,一般也没什么人买,不过小娘子想必也是不差钱的,我让伙计陪您上去看看?”
容怀月朝他摆摆手:“不必,我自己去看就行。”
她上楼,漫不经心地打量,看到刚刚那人在一面柜子附近站着,身后还跟着一个铺子的伙计,像是在介绍什么东西。
突然那人转头,对上了容怀月的眼睛。
她是故意暴露自己的,想试探一下那人到底是不是谁派来的探子。
果真,那人看见她之后就上了三楼,容怀月跟上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踪迹。
一扇窗不合时宜的的大开着,她走过去探头向外看,这里临街,所以必须要从这里垂直向上攀上屋梁才能离开。
“速度这么快,好身手。”
容怀月心中的疑影越来越大,可今天自己穿的衣服不合适,要追的话肯定追不上,只好作罢。
“娘子有看中的物什吗?”
容怀月走下楼的时候掌柜问得很亲切,让她有种空着手出去就有些对不起他的感觉。
可是这里都是些花瓶摆件什么的,自己总不能抱着个瓷器去找顾九如吧?
这时,她目光扑捉到了挂在墙上的一把匕首。
“那是什么?”
掌柜寻着容怀月手指的地方看过去,赶忙说:“这位娘子可真是好眼力,这玄岩钢打磨出来的刀刃锋利无比,而且这刀柄上镶嵌的宝石也很难得,若家中有兄长叔父习武,作为赠礼是极好的。”
容怀月掂量了一下这个匕首,轻便小巧,用来防身再好不过。
“就它吧。”
赵府里人声鼎沸,前厅里的宾客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顾小二,你自己一个人在人家后花园的亭子里做什么?”
顾九如听到这道熟悉的声音,嘴里的酒差点没一口喷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