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最清澈的爱
我受了外伤,对方砍伤了我的花臂。
为我缝合的男医生说:「忍着点疼。」
我潇洒回答:「麻烦医生给我的花臂对齐缝合。」
面前的医生拿着持针器,一脸冷漠:「当初我让你别纹我的脸,你非不听。」
1
滨海医院的急诊室里,我坐在病床边缘,抬着受伤的手臂。
因为疼痛,我坐立难安,在原地踱步。
不远处,有医生穿过急诊室里混乱的人群,向我走来。
医生穿着白衣,留着干净利落的短发,戴着口罩,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走神时,医生已经走到我面前,轻声说:「坐好。」
听到医生的话,我乖乖坐下,低下头,看向自己的伤口。
伤口很深,贯穿了我的花臂,下手的人要是再用力些,我这条胳膊就要被对半切了。
医生坐在椅子上,拿起持针器,夹起缝合针,手指骨节分明。
「怎么伤的?」
声音冷漠,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仿佛我对他而言真的只是一个陌生的病人。
我「啧」了一声,舔了舔发干的唇角,选择撒谎。
「骑车摔倒了。」
医生为我缝合的手猛地一顿。
我捕捉到了他的动作,微微歪头,笑着看他,语气轻松地问:「怎么?医生心疼我啦?」
他没有抬头,声音透过口罩闷声传来:「你再不正经,我可就给你缝歪了。」
「我无所谓,」我挑眉,耸了耸肩膀,「反正这是我前男友的脸。」
我话音刚落,面前的医生抬头看我。
他皱着眉头,口罩外的眼睛对上我的视线。
那双眼睛,和我手臂上纹着的眼睛一模一样。
「乔羡,我再问你一次,这么深的刀口,你到底是怎么伤的?」
2
面前的医生问这话时,他的双眼紧紧盯着我,似乎生怕错过我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我看着他这模样,混沌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是高二那年的夏天,我坐在窗边,听他为我补习数学。
数学好难,我怎么样都学不会。
演算纸被我胡乱写了一张又一张,放在桌面上,在阳光下泛着光。
昏昏欲睡的时候,他就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在他身后,洁白的窗帘随风涌动,风吹起我的长发,与他放在桌面上的手相擦一瞬。
他说:「乔羡,你这样笨,等以后我们长大了,生了小孩,随了你该怎么办?」
突然,手臂上一阵剧痛,把我的思绪拉出回忆。
我咬着牙,强忍着痛,声音颤抖着回答:「打架。」
「打架?你到现在还在打架?」
随后,他看着我,轻叹一声。
他重新低下头去为我缝合,闷声说道:「你不要再跟那些人鬼混了。」
「你就在这里等我,等我下了班,跟我回家。」
回家。
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蛮美好的。
「蔺溪。」
我叫他名字,再开口时,又恢复了那股玩世不恭的语气:「咱们已经分手了,记得吗?」
我上半身向前,凑到他面前。
「你现在管我,用的是什么身份呢?」
3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我与蔺溪只能是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会相交。
毕竟从一开始,蔺溪就是学霸,是被人仰慕的存在,是所有人心中耀眼的太阳。
而我,只是个让老师头疼的问题少女,平庸无奇。
我们的故事如同一部俗气的青春小说一样。
男学霸和女校霸坐在前后桌,不打不相识。
老师让年级第一名为倒数第一名补习,而我们在青春洋溢的年纪里暗生情愫,相约毕业以后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老去。
可是,读完了一本青春小说,谁还会永远记得它呢?
曾经被人捧在手里当作宝贝的小说,最终会被人扔到角落,被人遗忘,最后落满尘埃,再也见不得光。
等到蔺溪缝合完毕,我站起身,轻声说了一句。
「蔺溪,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不要管我,离我越远越好。」
我忍着痛,转头看向那两个坐在急诊室角落里的黑衣男人。
他们戴着墨镜,脸上布满可怖的刀疤。
像极了那个活在我噩梦里的人。
4
在急诊室里实习的医学生们听说有一个女花臂大佬在这里缝合,纷纷走到我的病床旁边,探出几个脑袋。
其中一个男生胆子大些,拿着手机走到我面前:「姐姐,你好酷,我好喜欢,我可以加你微信吗?」
「嗯……」
我看着他手里的二维码,正在思索该怎么委婉拒绝才不会伤害一个少男的心的时候,碰巧,蔺溪从消毒室回来了。
他有路不走,偏要从我和男生中间穿了过来。
他站定在我们中间,把我和那个男生隔开。
「实习很轻松吗?」
他说着,手上拿起我身旁的黑色夹克,张开双臂,把夹克披在我身上。
随后,蔺溪转头看向男生,严肃地说:「缝合都学会了?该学的都学会了?还有时间在这里加微信?」
蔺溪话音刚落,我侧头,看到角落里那两个黑衣男人站起身,向我们这里走来。
我连忙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转身时,我与蔺溪擦肩而过。
要问我是不是故意的,多少有点。
毕竟,这可能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5
我打开安全通道的门,顺着楼梯向下,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负 1 层。
我脚步迅速,环视四周,在停车场里找我的车。
偌大的停车场里安静异常,是以身后有人跟上来的时候,虽然他们刻意放轻了脚步,但我还是听得清清楚楚。
来不及找车,我随便躲在一辆 suv 后面,微微探出头去,看到那两个黑衣人正在四处找我。
我缩回身体,却看到了蔺溪正站在我身后。
「你怎么在这?」我问。
蔺溪抬起手,用食指挡在我嘴唇前:「嘘。」
他很聪明,一眼就能看出来我在躲人。
他越过我,微微探出头去看了一眼,随后,他侧头看着我说:「我带你走。」
他说着,垂在身侧的手准确地拉住了我的手腕,带着我弯腰穿过几辆停着的车。
渐渐地,他拉着我的手缓缓向下到我指间,与我十指紧握。
他很熟悉停车场的路,左拐右拐就带着我走到了一个很隐蔽的角落。
我半蹲下去,捂着剧痛的手臂向外看去,确定那两个人没有跟上来。
再回头时,蔺溪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蹲下身来,与我咫尺之距。
紧张过后,我与蔺溪都快速呼吸着。
狭小的空间里,我听到我们的呼吸声彼此交织,伴随着我胸腔里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乔羡。」
他低低叫我名字,仿佛我们还在相爱。
他摘下口罩,装进口袋,上半身缓缓向我靠近。
我本能后退,直到后背紧挨着墙壁,退无可退。
仿佛一场游戏,我退他进。
蔺溪抬起一只手,撑在我身后的墙壁上,另一只手抬到我身侧,为我撑着手臂。
昏暗的角落里,我垂下眼帘,看到蔺溪那张好看的薄唇轻启。
「这些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你到底都在做些什么?」
6
15 岁那年,我妈失踪了。
她失踪得很突然,而且,犯罪者很聪明,没有留下任何可供警察追踪的线索。
她正常送我上学,然后上班。
她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中,是在他们单位门前的巷子里。
在监控画面中,我看到她走过拐角,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
警察怀疑是团体作案,他们答应我,一定会把我妈找到,让我放心,回家等消息。
当晚,我许多年没有见过的爸爸回来了。
那天,是一个下着暴雨的深夜,窗外电闪雷鸣,我甚至可以听到外面呼啸而过的风声。
我一个人缩在沙发一角,静静地听着墙上挂着的钟表发出的滴答滴答的声响。
当指针指向 12 点时,我爸回来了。
那时候的我还不懂,为什么他有门不走,一定要顶着暴雨,爬上窗户回家。
我害怕极了。
顾不上爸爸湿透的衣服,我猛地从床上爬起,扑进了爸爸的怀抱。
那时候,爸爸身上的气味,我到现在还记得。
刺鼻、剧烈,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味。
爸爸半蹲下身,厚实的双手紧紧握着我的肩膀。
我想告诉他,妈妈失踪了。
刚一开口,爸爸「嘘」了一声。
他张开有些苍白的嘴唇,用极小的声音说:「门外有人。」
那天晚上,爸爸对我说,他知道妈妈失踪了。
他说,他看到妈妈了。
在一个很危险的地方,在一个永远都见不得光的地方。
他说,妈妈很爱我,会一直爱我,直到生命结束。
他说,他也是。
「就算有一天,爸爸也从这个世界消失了,那么爸爸一定是带着对羡羡的爱消失的。」
后来,他真的消失了,就在我眼前。
我站在我家楼下,面前有许多穿着制服的人来来往往,把我爸的尸体包围起来。
有法医用相机拍照的声音在我耳边回荡,「咔嚓」一声,把我爸最后的模样定格在我的噩梦里,夜夜折磨着我。
法医说,我爸是死于高空坠落。
他从我家 10 楼的天台上掉落,当场死亡。
从那之后,很多同学嘲笑我没有父母,是野猴子,是坏孩子。
后来,我和蔺溪提起过这件事。
我自嘲地说:「真是又可怜又好笑。」
那天的阳光很好,万里无云,晴空万里。
蔺溪坐在公园的湖边,身后有几只白天鹅正游来游去。
一束光忽然照在他身上,显得他整个人暖洋洋的。
他转过头来,皱着眉头,语气严肃地说:「这并不好笑。」
他说:「乔羡,你不该经历这些。」
「没有人生来可以选择自己的父母和出身,但是,你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到我 25 岁时,我的确选择了自己的人生。
只不过,是与蔺溪的人生完全相反、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的一条路。
是一条,我必须咬牙走到黑的路。
7
「乔羡,你告诉我,如果我可以帮你——」
面前的蔺溪一如当年的他,表情严肃,声音低沉。
我开口,把他的话打断:「蔺溪,你知道你怎样做算是帮我吗?」
「你说,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做。」
蔺溪好像永远都不会变,一直都是这副赤子模样,让我渴望的模样。
我抬起手臂,站起身,从他的禁锢中挣脱。
「离我远些,越远越好,这就是你能帮到我的。」
说到最后,我下意识地加快语速,生怕因为自己的不忍心,会把蔺溪的未来葬送。
他的未来是光明的,而我的未来,是一个任何光都照不进来的深渊。
「如果是这样,你今天受伤,全市有那么多的医院可以选择,为什么偏偏选择我在的医院?」
「因为我怕死啊,」我看着他,状似随意地耸肩,「滨海医院是三甲,我不来这里,那你说我应该去哪?」
蔺溪看不到,我背在身后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支撑着自己把谎话说完。
我不能告诉他,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想他,我想见他。
来人间走这一趟,到现在,我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那个时候,我被人用木棍击中后脑,像一只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躺在地上,手臂完全不听使唤地垂在身侧。
我以为,我要死了。
周围有好心的路人帮我报警,打了 120。
我拼尽全力拉住医护人员的手,说:「去滨海医院。」
如果我最后一定会死的话,那么我希望,在临死之前,我最后看到的人是蔺溪。
「乔羡,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蔺溪说着,语调逐渐提高,他也跟着站起身,走到我身旁:「以前的你不会说假话,也不会骗我。」
我抿着嘴唇,看向蔺溪,扯起一抹笑:「可是我不喜欢你了,这句话没有骗你。」
「要不然,当年你约我去公园,我为什么不去呢?」
「因为,我不喜欢你了。」
此时,他的双眼紧盯着我,似乎是在确认我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假话。
几秒后,他侧过头去,冷笑了一声。
蔺溪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我知道,他相信了,并且会放手了。
终于,我那份封存于青春时代的暗恋,好似一块石头,被丢进了名为「命运」的大海里,被巨浪拍打着,直直沉向海底。
蔺溪离开前,与我擦肩而过时,我听到他说了一句:「乔羡,别再见了。」
我却在心里想,下辈子见吧。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两声。
我拿出手机,解锁屏幕,是一条短信。
备注写着:暴雨行动。
8
我向前两步,探出头去,左右张望后确定周围没人,又走回刚才的角落里,拨通了一个加密的电话号码。
「乔羡?」
听着电话那边熟悉的人声,我终于恢复了几分理智。
「是我,刘队。」
电话那头,刘队沉沉呼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中带着喜悦:「你没事就好,我今早得到消息,说黑火帮和其他的帮派发生冲突,有路人报案说伤者里有一位女士,你的电话又怎么都打不通,我的心就一直悬着。」
他话音刚落,急切地咳了几声。
还没等我开口询问,刘队哑着声音说:「没事,我没事,羡羡,你不用担心。」
当年,在我爸坠楼去世后,我接到了刘队的电话。
他说,他是我爸的同事,也是战友。
「羡羡,你爸爸的事情……我很抱歉。」
「他是我们安插在走私活体动物团伙内部的卧底,是为了保护战友和无辜的活体动物而牺牲的。」
那个时候,临近新年,我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偌大的城市里。
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我打开的,迎接亲友的人,也没有一个是为我而来的。
突然想到了什么,我问道:「所以,我妈妈的失踪,也是因为这个吗?」
电话那头的刘队沉默几秒后,「嗯」了一声。
「你爸爸身份暴露,那些搞走私的混蛋心狠手辣,绑架了你妈妈,想以此威胁你爸爸,让他透露警方的部署。」
「你爸爸经过多年的训练,趁他们不备,悄悄逃走了。」
「我们接到了你爸爸,本来想要马上把他送往机场,出国避避风头,但是……」
「但是什么?」
我站在原地,等着刘队把话说完。
「你爸爸不顾我们的反对,不顾危险,一定要回家见你。」
刘队没有再说下去,后面的事情,我也都知道了。
那之后,刘队像半个爸爸一样照顾我。
直到高中毕业那天,蔺溪打来电话,约我去公园的湖边。
我穿上最漂亮的裙子,化了一点淡妆,想要去赴我人生中最盛大的约会。
临出门前,我接到了刘队的电话。
他询问着我的高考情况,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力。
起初,他只是随意说着自己着凉,有些感冒。
直觉告诉我,他在说谎。
在我的再三询问下,他终于说了实话:「又有几个优秀的警察在那些混蛋手底下牺牲了。」
那一刻,我站在镜子前,虽然在看着自己,但眼前浮现的全是我爸的模样。
他与战友并肩作战的模样、保护珍稀动物的模样、守护世间正义的模样,以及在人生的最后一秒,孤身一人躺在血泊里的模样。
下一秒,在寂静的房间内,响起我喑哑却坚定的声音。
我说:「刘叔,让我去做卧底吧。」
「我可以,也一定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卧底。」
那之后,我就像是退潮的海水,一夜之间从蔺溪的世界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听同学说,他考上了一所很好的大学,学了医学。
救死扶伤,白衣天使,似乎很适合他。
而我,被刘队带到警方的秘密基地,接受了长达三年的训练。
而后,在一个千挑万选并且非常合适的时机,我按照计划,顺利地进入了走私团伙的内部。
这个计划,被命名为「暴雨行动」。
希望我们的努力,可以像暴雨一样,把世间的罪恶冲刷干净,让为此牺牲的前辈瞑目,让所有动物都可以自由自在地奔跑在田野间。
让阳光普照,让正义永存。
9
「黑火帮今天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我压低声音回答:「不过就是生意上的冲突,他们那种人,习惯了用暴力解决,但是无关痛痒,真正的大货,是在后天。」
「大货?」
我歪头,把手机夹在耳朵与肩膀之间,空出手,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了擦顺着手臂流淌下来的血液。
「是一批活体穿山甲,还有一些少量的活体鹦鹉。」
「这帮混蛋!」刘队怒吼一声。
「只不过,他们已经有人开始怀疑我了。我在医院处理伤口的时候,看到有两个人在跟着我,都是黑狐的人。」
黑狐,是 a 市最大走私活体动物团伙——黑火帮的老大,也是专项组的头号缉捕对象。
「这次交易,黑狐很重视,他会亲自去交易地点,很有可能是咱们把黑火帮一网打尽的最好机会,所以我打算回黑火帮去。」
刘队沉沉呼出一口气,言词坚定地说:「不行。」
「我已经失去了你父亲,我不能再让你去以身犯险。目前咱们掌握的线索已经够多了,你现在就回来,立刻,马上!」
「刘叔,你听我说。」
「为了那些前辈的牺牲、还有那些因为人类的贪欲濒临灭绝的珍稀动物,咱们努力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可以把黑狐一网打尽吗?」
「而且,我爸妈都死在他们手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这个仇,我一定要报。」
「所以,咱们还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进行,黑狐那边,我会想办法应付。」
我话音刚落,地下车库里忽然吹进来一阵刺骨的冷风。
「刘叔。」我轻声开口。
「降温了,多穿点,您年纪大了,别着凉。」
「羡羡。」
刘队再开口时,尽管他极力克制,但我还是听出了他尾音的颤抖。
「后天是你的生日,叔叔已经给你订好了生日蛋糕,还是你最喜欢的那家店。」
「所以,活着回来。」
我靠在墙壁上,联想到那个画面,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一定。」
10
我会主动回来这件事,显然是在黑狐的意料之外的。
此刻,他站在我面前,指间夹着烟。
每每看着这样人模狗样的黑狐,我都会在心里无声地大笑。
明明是一个泯灭人性、靠动物获得财富的人渣,偏偏要学别人穿上西装革履,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他身上的血债,从世间的最底层一跃而上。
「你说,你不是条子的卧底?」
我扬起头,瞟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两个男人,也就是上午在医院跟踪我的人之后,我重新看向黑狐。
「对。」
黑狐点了点头,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一张桌子前。
他把烟塞进嘴里,空出手,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件东西。
等他转过身来,我才看到,他拿着的,是一把枪。
他的脸隐在若有若无的烟雾中,垂下眼帘,看着手里的枪。
「我大哥,被他的好兄弟,也就是条子的卧底背叛后,就是被这把枪给打穿了。」
他说着,手里拿着枪,慢步走到我面前。
「你说你不是卧底。」
他半蹲下身,抬起手,把枪递到我面前:「那你证明给我看。」
此刻,在一条可怖的疤痕旁,黑狐那双眼睛里充斥着非常明显的杀意。
一阵阴风吹过,将他身上的血腥味尽数吹到我鼻间。
沉默的几十秒里,我的脑海中闪过了许多画面——那些濒临灭绝的动物被他们无情杀害的画面,以及任务顺利完成后,他们这帮人被法律制裁,余生都在监狱中度过的画面。
为了那些美好的画面,除了赌一把,我别无办法。
我没有回答,而是接过他手里的枪,直直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我抬起头,与黑狐对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了蔺溪的脸。
他浅笑着看我,用最好听的声音说:「三、二、一。」
一瞬间,我紧闭双眼的同时,下定决心按下扳机。
下一秒,耳边响起黑狐的笑声。
「还是这么有魄力。」
他歪头看我,抬起手,挠了挠他侧脸的疤痕:「果然,我没看错人。」
我的视线越过黑狐,看向他身后。
在那里,有数十个生了锈的铁笼。
里面关着的,都是被记录在濒危物种名录的动物。
它们有的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有的正看着笼外的人类,漆黑的瞳孔中带着非常明显的恐惧。
就因为被没有依据地夸大「医用价值」,它们就要被关在这个充满血腥气的笼子里,被卖到不知名的地方,成为人类餐桌上的一盘肉,周而复始。
我定下心神,把枪放到地上。
是啊,黑狐,你没有看错人。
早晚有一天,我会把你送进监狱,接受制裁。
到那时,你们也体会体会被关在铁笼里是个什么滋味吧。
就算代价是同归于尽,我也在所不惜。
20
当晚,黑火帮里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忙着喝酒吃肉。
我谎称肠胃不舒服,坐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晚上我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半小时后,黑狐身边最得力的助手阿虎走进大厅。
他快步走到黑狐身旁,伏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下一秒,黑狐放下酒杯,脸上挂着笑,高声说:「你小子,还真的被你给抓到了。」
我顺着声音抬头看去,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阿虎的白色衬衫上,染着血迹。
视线中,黑狐转过头来,视线落在我身上,目光中带着不明的意味:「阿桥,都怪这个条子,才会让我怀疑你。」
他说完,又看向阿虎:「把他带上来,我要好好玩玩。」
随后,阿虎押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走进大厅。
只看一眼,我就下意识地低下头去,不想被黑狐发现我的眼泪。
那是陈贺。
是和我一起深入走私团伙内部的战友。
是昨天和我约定,结束卧底任务后,要一起去游乐园里痛痛快快玩一场的朋友。
然而现在,他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暴露在空气中的身体上布满伤痕和鲜血,触目惊心。
阿虎狠狠地揪着他的头发,迫使他抬起头来。
一瞬间,我放在桌下的手猛地紧握。
不知道经过了什么样的折磨,原本在队里被称为「男神」的陈贺,此刻,他的脸上尽是伤痕,嘴边还挂着血,双眼淤紫。
寂静的大厅中,黑狐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我耳边。
他问:「谁想第一个来?」
黑狐手下的人都是玩命之徒,这样的场景最能激起他们最邪恶的一面。
来不及多想,我猛地站起身,走到黑狐面前。
「我来吧。」
看着黑狐脸上有些怀疑的表情,我看向陈贺,冷笑一声后说道:「就是因为他,我才会被大哥怀疑,我必须好好惩罚惩罚他。」
21
我话音刚落,黑狐向后靠着椅背,一脸玩味。
「可以,开始吧,桥姐。」
身后的众人开始起哄,就像原始社会的野人,呜哇乱叫。
我强压下心里的厌恶,走到黑狐面前,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后天那场交易,不管是对您,还是对黑火帮,都很重要。」
听到我提及此事,黑狐脸上的笑渐渐消失:「所以?」
「所以,让我把他带到别的地方,给我半个小时,我一定可以从他嘴里套出警方的部署。」
尽管我语气严肃,但黑狐脸上的表情还是写满了不信任。
「黑狐哥,我刚进黑火帮时,帮您挡过枪子这事,您应该还记得吧?」
那是在我结束训练,进入黑火帮之后,我和刘队里应外合,假意营造出一次警方提前在交易地点埋伏的假象。
我穿着防弹背心,帮黑狐挡下枪子,这才得到他的信任,进入了黑火帮的内部。
眼下,他虽然怀疑我是警方卧底,但还没有找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
黑狐将信将疑地看着我。
几秒后,他终于点头:「阿虎,帮桥姐把人带到地下室。」
阿虎闻言,那双狠戾的眼睛把我从下到上打量一遍。
从我一开始进入黑火帮的时候开始,阿虎就不信任我。
但黑狐发了话,他不敢不听,只能不情愿地揪着陈贺的头发,迫使他起身,把他带到了地下室。
「嘭」的一声,阿虎狠狠地关上了地下室的门。
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在外面偷听。
我从旁边拿起一根木棍,抬起手,冲着陈贺的后背打去。
「说,警方的部署是什么!」
22
陈贺虚弱地抬起头。
此刻与他面对面,我才看清,他的眼睛已经被人打得睁不开,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细缝。
他看着我一棍子接着一棍子打在搁置在一旁角落里的沙袋上,不断地发出类似打在人身上的闷响。
我抬起另一只手,快速抹掉眼泪,强迫自己用最冷漠的声音说:「如果你不说,我会找到你的家人,让他们也跟着你一起受折磨。」
陈贺看着我,布满伤痕的脸上缓缓流下一行清泪。
他勾起带血的唇角,用我以及门外的阿虎都能听到的声音说:「别,我说。」
「我把你们会在城郊交易活体穿山甲的消息传了出去,警方已经在那里做好部署,等你们过去,就会被一网打尽。」
陈贺说到最后,声音颤抖。
「多少人?」
我小心翼翼地放下棍子,放轻脚步走到陈贺身旁,快速为他解开身上的绳子。
「五十人。」
「怎么传消息出去的?」
我话音刚落,地下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越走越远。
我抬起手,指向地下室的角落。
那里常年被许多枯草覆盖着,落满了灰尘。
但实际上,在我刚进黑火帮时,曾经背着所有人把那里砸通了。
这个地下室旁边就是河道,四周都是用木板随意围起来的,只要从这个出口出去,顺着河道一直向前,就可以找到接应的同事。
陈贺随意说着怎样与外界联系,我弯下腰,伏在他耳边,轻声说:「一直向前,别回头。」
「等到我从这里出去了,我要看到你活着。」
陈贺点点头。
在我的搀扶下,他费力起身,小心翼翼地从枯草下的出口钻了出去。
此刻天色已经全黑,河道旁边的灯和监控已经被我们提前处理过了,只要陈贺弓着身体一直向前,黑狐就看不到他,他就能活下去。
而现在,我需要做的,是另外一件事。
23
我拿起一根更粗些的木棍,慢步走到门后,透过门缝,喊道:「门外的人,不管是谁,进来帮我处理尸体。」
在黑火帮两年,他们每一个人的性格我都了如指掌。
就算阿虎先去把陈贺的话告诉黑狐,他也一定会留下一个人在门口监听我们。
果然,地下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人径直走了进来。
我认得他,是这几天刚进入黑火帮的人,在这里不太起眼。
我看着他走进来的背影,下意识地想,幸好。
幸好阿虎留下人的是他,幸好老天有眼。
我抬起手,冲着他的后脑狠狠地打了下去。
他应声倒地,晕了过去。
我拿来一些枯草,胡乱地堆在他身上。
随后,我拿出一只打火机,把枯草点燃。
枯草瞬间燃起刺眼的火焰,不过几秒,就烧到了他身上。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不管火焰如何蔓延,都不会醒来。
火势逐渐变大时,我把手中的木棍扔进火光里,走出地下室,关上了门。
这个仓库里藏着的都是黑狐很宝贵的货物,他怕着火,所以早年曾花了大价钱在这里安装了最好的防火装置。
几分钟后,我按下防火装置的按钮,随之而来的,是地下室里响起的滋水的声音。
我需要让黑狐看到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来相信陈贺已经死了。
而陈贺的那些话,也都是我们计划中的一环。
黑狐疑心很重,为了这次交易,他选了两个地方,一个是城郊,另一个是曲风水库。
城郊荒凉,不好埋伏,但是曲风水库多山多树丛,是我们提前埋伏的天选之地。
所以,我和陈贺约定好,不管是谁被黑狐抓住,都要冒死把「警方在城郊设下埋伏」这件事说出来,为的就是把黑狐引去水库进行交易。
一想到任务快要结束,我走上楼梯的脚步都止不住地轻快起来。
陈贺曾经开玩笑地说:「任务结束,抓住黑狐,乔羡你就要得到队里的一等功了。」
我说,是啊。
但其实,我根本不在乎一等功。
我只是想让爸爸妈妈看到,那个曾经活在他们庇佑下的小女孩,终于有一天,也长成了可以庇护别人的大人。
我也想让蔺溪看到,那个在学校里只会打架、惹老师生气的女校霸,有一天,也可以这样聪明。
那些算不会的数学题,已经尽数留在回不去的青春里,再也不会阻挡我前进的脚步了。
24
我走到大厅时,黑狐正在喝酒,身旁站着阿虎。
看到我走来,阿虎竟然向后退了一步,主动让出一些空间。
我走到黑狐身边,低声说:「问出来了,城郊,五十人。」
虽然我知道阿虎一定早就把这些话告诉黑狐了,但我知道,黑狐在等着我主动告诉他,以此来打消他心里对我最后的疑虑。
「人呢?」
我佯装随意地说道:「烧了,反正也没什么用了,留着干吗?黑狐哥要是不信,可以让阿虎下去看看。」
黑狐自然是不信的。
他看向阿虎,用眼神示意阿虎下去查看一番。
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做,所以,我提前把陈贺的警察证件塞到了那个人怀里。
几分钟后,阿虎再次走进大厅,把手里拿着的东西放在黑狐手边。
是一张被火烧了一半的证件。
剩下的另一半,刚好有半张陈贺的脸,以及他的姓名和入职年份。
黑狐看着,冷笑一声:「看来他们这些人,还真是有信仰啊,也不知道他们的信仰能值几个钱?」
阿虎附和着笑了一声:「反正没咱们的鹦鹉值钱。」
他话音刚落,大厅里随之响起无数刺耳的笑声、叫骂声,以及仓库里传来的鹦鹉叫声。
那些声音在我的耳朵里此起彼伏,仿佛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一把把锋利至极的尖刀,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
我们的信仰,像你们这样的混蛋,就算再重活一次,也还是不会懂得。
视线中,黑狐点了点头,随手把那张只剩一半的证件扔进了垃圾桶里。
他拿起酒杯,又拿起了另外一只空酒杯,倒满了酒,递到我手边。
「敬桥姐一杯。」
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耳边传来黑狐的声音:「这单要是顺利结束,少不了你的好处。」
烈酒入喉,在我的嗓子里停留几秒,好似燃起一阵烈火一般,腐蚀着我的食道。
好处?
对我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看着你们这群人,死无葬身之地,永远被人唾弃。
25
第二天,临近约定好的交易时间,这里的人都逐渐兴奋起来。
这单生意,他们等了很久,如果事成,利润足够他们潇洒很久。
18 点 20 分,黑狐一声令下,带着他的一百个兄弟向曲风水库出发。
我站在仓库门口,看着那些人来来往往,往货车里搬运着用黑布遮盖的铁笼,忍不住冷笑一声。
黑狐听到陈贺说警察只埋伏了五十个人之后,非常有自信地带了一百个兄弟。
殊不知,我们提前埋伏好的人,可远远不止这些。
为了能把 a 市最恶劣的走私团伙抓住,我们几乎倾巢出动,为的就是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确保黑狐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我抬起头,看向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此时,已经有星星挂在一角,泛着细微的光。
我突然好想知道,几年前,蔺溪找我出去,是想对我说些什么。
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从他口中听到「我喜欢你」这四个字。
20 点,黑狐带着我们,到达了约定好的曲风水库。
他从对讲机中下令,所有车辆关闭灯光,等着买家带着约定好的荧光棒出现。
只是他不知道,不管他等多久,买家都不会出现了。
因为,那个买家,现在正坐在局里喝茶呢。
我走下车,看着周围漆黑一片的树林,原本慌张不安的心在这一刻突然沉静下来。
我知道,在我看不见的周围,有许许多多我的战友、我的朋友。
今晚过后,我,还有其他的警察卧底,以及货车里那些无辜的动物,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行走在天地间。
突然,阿虎的声音把我从美好幻景里拉了出来。
「老大,有点不对劲。」
「咱们跟买家约定好了 20 点准时在这里交易,现在已经过去 20 分钟了,连个影子都看不见。」
听到阿虎的话,我的目光紧盯着看着他们,脚下开始向后退去。
下一秒,在树林深处,有一枚照明弹自地面冲上天空,照亮了黑狐头顶上方的天空。
霎时间,场面一片混乱。
阿虎掏出枪,高喊一声:「有埋伏!」
26
最后一次确定计划时,刘队曾经说过,照明弹燃起后,我只要退到树丛里,我的任务就算结束。
此刻,在我的视线中,我看到黑狐正在左右张望着。
终于,他转过头来,看到了正在向树林撤退的我。
他骂了一句,和阿虎一起抬起手,把枪口对准了我。
与此同时,树林中有许多警察站起身,顺着曲风水库的地形围成了一个圆,把黑狐以及黑火帮的其他同伙都围在了中间。
慌乱间,树林中有同事高声喊道:「保护动物!保护卧底!」
现在,只要我可以顺利撤退,我就可以和蔺溪一起拥抱光明的未来,就可以吃上刘叔为我订好的生日蛋糕,然后去给我父母扫墓,告诉他们,那些动物被解救了,我也过得很好。
在黑狐等人与警察对峙的枪声中,有几枚子弹直直冲向我。
我来不及躲闪,那几枚子弹尽数被我的防弹背心挡下。
「羡羡!」
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顺着声音看去,是刘叔。
关心则乱,此刻,他正站在草丛中,一脸紧张地看着我。
火光中,阿虎怒吼一声:「我他妈跟你们拼了!」
我转过头去,就看到阿虎调转枪口,那方向,正对着刘叔。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当年站在 10 楼的天台上,被这些人逼迫着一点一点向边缘走去的爸爸,还有被人带走之后生死不明的妈妈。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在爸爸身边保护他,就好了。
如果那天早上,我可以跟妈妈说一句「妈妈,别离开我」,就好了。
我再也顾不上什么其他,遵循本能,拼尽全力向刘叔跑去。
千钧一发之际,我挡在刘叔面前,有子弹划破长空,到我身后。
一瞬间,我耳畔有许多声音交替回响,伴随着眼前不断出现的画面。
我猜,这就是走马灯吧。
人死之前,会看到这一生里最珍贵的画面。
我看到 6 岁那年,我爸妈一起为我过生日,我吹灭蜡烛,许下「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的美好愿望。
在他们为我唱生日快乐歌的声音下,画面一转,我看到我妈临走前,为我准备好上学要吃的午饭,她说:「羡羡喜欢吃,妈妈就为你做一辈子。」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那年的巷口里,我看到我爸站在天台上,带着他的信仰以及对我的爱赴死。
我无力地躺在地上,周围的枪战声音与我的心跳声音交织着,最后竟然出现了回音。
「羡羡,羡羡,醒醒,不许睡!」
「任务结束了!你不许睡!」
刘叔似乎在哭。
我用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看到我的胸口处,有一处血窟窿,正不断往外冒着鲜血。
「刘叔,把这个……带给陈贺……」
我大口喘着气,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交到刘叔的手里。
那是陈贺被火烧过的警察证件。
当年,陈贺与我一同接受训练时,他时不时地会拿出这张证件,举到阳光下,看着照片里的自己。
他说:「我一定会努力,一生都不会辜负这张证件、这份荣誉。」
只是,这张证件上染了我的血,希望他不会嫌弃。
我也许……是快死了吧。
不然,我怎么会看到蔺溪了呢?
他穿着白衣,跑到我身边,打开医药箱,拿出绷带为我止血。
饶是他那样冷静自持的人,此刻竟然也会慌乱,扯绷带的手正不断颤抖着。
「蔺溪……」
「你这样胆小,将来我们要是生了孩子……」
「随了你,该怎么办呀……」
在火光下,我清楚地看到了蔺溪的下颌处流下了眼泪,滴在我手上,留下一片清凉。
「是啊,羡羡,所以你不能睡,我们还要结婚,还要生孩子,还要一起度过漫长的余生呢。」
「羡羡,你醒醒,别睡。」
「乔羡!如果你这次还要把我一个人扔下,那我真的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了!」
「乔羡,你别睡,你别……」
在最后的意识散开之前,我看到蔺溪的双手紧紧捂着我的胸口。
他的哭声回荡在我耳边,把我这漫长又短暂的一生中所有不好的声音全部覆盖。
「羡羡,你别离开我,你别留下我一个人……」
我的双眼逐渐沉重,再也无力支撑,最后,我认命一般地闭上了双眼。
世界陷入黑暗,浮现出走马灯的最后一个画面。
是那年我结束卧底训练,和其他所有即将要去执行卧底任务的战友一起宣誓。
阳光下,我们每个人都正年轻,把手紧握成拳,置于太阳穴旁。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
……
「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
画面结束,走马灯忽地灭了。
我张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
只是,那句没能说出口的话,尽数散在风里,随着不被束缚的风吹向树林,吹向天空,吹向我热爱的这片土地。
蔺溪,别哭啦。
我喜欢你。
从我 16 岁那年开始,喜欢到了 25 岁。
这辈子没有说完的喜欢,就留到下辈子吧。
下辈子,我们一定要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了。
番外
我叫蔺溪,是一名医生。
当年高考,我父母一心想要我学法律。
我向来听话,唯独那一次,我背着父母,不曾有过一秒的犹豫,把我高考所有的志愿都填了同一所医学院校。
同学聚会上,同学打趣地说:「没看出来啊,蔺学霸还有一颗救死扶伤的心。」
我没有反驳。
但其实,我没有那样的大爱。
我不想救死扶伤,我只想用我学到的知识,去保护那个人的安全。
虽然她临时放我鸽子,把我一个人丢在那个公园里,但我还是想,可以在下一次她和别人打架受伤的时候,为她包扎伤口,然后跟她说一句。
「乔羡,我救了你,你要不要以身相许?」
26 岁时,我有了一个孩子。
是个女孩子,很可爱,粉雕玉琢,像极了她喜欢吃的雪媚娘。
我给女儿起名为,蔺忆羡。
忆羡和她长得很像,在孤儿院里看到忆羡的第一眼,我就认定了,要把忆羡当成我和她的孩子,把她好好地抚养成人。
就算她算不清数学题,学不会难懂的英语语法,也无所谓。
我只要她平安、健康。
早上 7 点,我走到忆羡的卧室门口,叫她起床,准备上学。
忆羡很乖,也很聪明,和那个笨笨的她不太一样。
「妈妈!」
忆羡走到客厅,看着墙上挂着的照片喊了一声。
照片里的人穿着制服,浅笑地看着镜头。
那张脸虽然稚嫩,目光却异常坚定。
「妈妈,早安!爸爸要送我去上学啦!」
「妈妈,你今天也要开心哦!」
「我知道,你会变成一颗星星看着我和爸爸的,对不对?」
回答她的,只有一如既往的安静。
我笑了笑,摸了摸忆羡的头顶。
「去背书包吧。」
我拿起外套,转身去拿遥控器,想要把电视关掉。
我刚要按下开关,电视上突然插播了一条紧急快讯。
电视里正播放着警方缉捕在逃犯人的画面。
有记者的声音在画外音中响起:「一年前,警方大力打击 a 市最大的走私活体动物团伙,有十名警察牺牲,二十名警察身受重伤。」
「其中,有几名嫌犯冲出围捕,潜逃到了其他城市。」
「如今,警方再次重拳出击,把剩下所有的潜逃罪犯抓捕归案,有关的珍稀动物已交给专业人员进行检查、放归。」
「至此,a 市最大的走私活体动物团伙已经被警方消灭。」
「保护物种的多样性,人人有责,希望全国人民一同爱护动物,保护地球。」
「向,所有为此努力以及付出宝贵生命的警察,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一瞬间,眼泪犹如决堤的海水,从我的眼眶奔涌而出。
忆羡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身边,奶声奶气地问道:「爸爸,你怎么啦?」
我终于反应过来,抬起手,擦了擦脸上的眼泪。
「没事,爸爸就是……想妈妈了。」
我说着,转头看向墙上的照片。
我的女孩,永远停留在了她的 25 岁。
但是我对她的爱,绵延不绝。
如这风,如这水,如这生生不息的世界。
如果有平行时空的话,此时此刻,我和我的女孩,一定拥有了最快乐、最圆满的人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