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第 68 章
殷琅看着宴归禾避如蛇蝎地飞快移开目光, 疑惑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险些以为自己在不知情的时候毁容了。
先前在拱门下时宴归禾也有过这种下意识的反应,只是这一次变得更强烈更明显了。
殷琅若有所思, 他是想到了什么吗……
宴归禾精神还有些恍惚,他面无表情地例行公事说了两句, 严偃就宣布了十位魔尊彼此挑战、重排尊位的开始。
北魔域自天地诞生之初, 就有了十一尊位,承载着北魔域这一方土地的气运。一位魔主统率十位魔尊, 他们既是魔修的统治者, 也是魔修沟通天地间魔气的桥梁。而这‘桥梁’的宽度, 则取决于魔修本身的修为与尊位的先后, 魔主一人能支撑起的‘桥梁’宽度,便远胜十位魔尊联手。
妖域也是如此。
所以自千年前魔主陨落、妖主重伤不醒后, 北魔域与妖域便一蹶不振, 不得不在仙门打压下蛰伏修养。
乌曼陀正犹豫着要不要第一个上台做这出头鸟, 第六魔尊已经在严偃的示意下闪身落在生死台上, 面向宴归禾的方向, “宴尊者, 可要下来热热身?”
宴归禾掀起眼皮,淡淡看了他一眼,单手在尊座上一按, 眨眼间出现在高台中央。他的眼皮始终半阖着, 轻轻抬了下下巴,依旧什么话也没说,轻视之意显而易见。
第六魔尊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好在他还谨记着严尊者的吩咐,深吸一口气强压怒火保持住理智, 握着兵器严阵以待。
严偃阴鹫的目光牢牢钉在宴归禾身上。
当初铭城之战后,宴归禾生死不知,严偃都做好了扶持另一个属下上位的全盘准备,可宴归禾的魂灯却迟迟不灭,他准备扶持的属下迟迟不能上位,才刚到手的九幽庭一时间也乱象四起。紧跟着前往北禹城争夺秘宝图的钱裕、肖旭接连失利身死,他几乎在一夜之间损失了近半的势力!
宴归禾……宴归禾……六百年前侥幸叫你逃了一命,既然不愿与本尊合作,那你就去步
殷九玄的后尘吧!
台上,宴归禾冷笑一声,不祥的墨绿色烟雾猛然爆开笼罩整个高台,同时他整个人也化作一阵缥缈虚幻的烟气,瞬间完美融入到了墨绿色烟雾之中。
“嗯?”对宴归禾实力有所了解的几人都凝神细看起来。
第五鸿有些惊讶,“这家伙实力增强得也太快了点吧?”
殷琅不久之前才在铭城与宴归禾交过手,对对方的实力变化感觉更为敏锐。铭城时放一波本源毒气都险些没了性命,失踪这么久才敢重新出现在人前,可这一次毒气放出来后,宴归禾的气息竟然没如何削弱!
再看严偃,果然神色并不如何好看,却也没有太过恼怒地样子。
宴归禾肆意发散着渡劫期大圆满的实力,比起此界中这些人所熟悉的那个‘他’,多活了几百年切经历过伐严之战的他,战斗经验与技巧要强上不止一个层次。
毒雾所至之处,宴归禾身影飘忽如同鬼魅,时聚时散,以第六魔尊渡劫中期的实力很难跟得上他的节奏,不多时身上就多出了不少细小伤口。这些伤口没有一条致命,显然是宴归禾不着急结束这一战,在耍着他玩。
地面上仰着头观战的魔修们大多数激动得气血上涌,宴归禾高超的玩弄手段不论在视觉上还是气势上都狠狠碾压了对方,非常对魔修们的胃口。
第六魔尊看上去仍旧没有开口认输的打算,伸手抹开干扰视线的鲜血,目光时刻不停在绿雾中寻找着宴归禾的位置。
忽然他视线在虚空一点短暂凝滞,随即右手微翻,不知捏住了什么东西,垂下眸子假装什么都没发现,继续‘徒劳无功’地挣扎着。
直到宴归禾大意加轻敌飘到他眼前,第六魔尊骤然暴起,合身扑了上去!
秦珣千里迢迢赶到至尊城外,微喘一口气,抬步走入了这座北魔域的王城。
太华仙宗宗门内部的选拔已经告一段落,师父安排下来的事情也处理的差不多了,他留在那里百无聊赖,倒不如过来看看能不能
帮上什么忙,更何况……还有那神奇的‘重生’需要师徒俩好好思考一番。
向守卫出示了十八重狱的令牌,顺利得到进城的资格。秦珣在穿过内城的城门时,一阵喧闹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动静并不大,只是在至尊城内城还敢闹事的人纵观整个北魔域也是稀有品种,难免惹人好奇。
秦珣转过去看了一眼,下一瞬,他的目光就凝固在了那个人身上,再难移开分毫。
那是一个身着火红长裙的女子,身姿高挑,容貌艳丽,却面若冰霜,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不可冒犯之感。
她周围围着七八个穿着统一服饰的男女,修为都在化神期往上,看铭文标志,是九幽庭所属的魔修。
宴姝。
九幽庭的小公主。宴归禾最宠爱的女儿。
秦珣无声地咀嚼着这个名字,黑眸中浓烈的恨意如燎原火焰般升腾扩散,烧得他心脏焦灼,几乎要灼烧干净他的骨髓血肉。
鼻翼间是木头烧焦后的难闻气味,耳边火舌舔舐的‘噼啪’不绝于耳,从殿门吹进来的风席卷着炽烈的焰火,带来令人窒息的高温。
大殿在合体期大能的攻击下一间一间飞快倒塌下去,怀着孕的仓惶妇人双手护着腹部、慌不择路地向大殿的出口奔跑着。
“呵,小小一个尸傀宗,你我随意一人翻掌可灭,也不知宴姝殿下是怎么想的,非要让我们二人一同出手……”
“那么多废话,速度清理掉这两个老不死的,动作利落点处理完早点回去休息。”
“月儿快跑!不要回头!”
父亲声嘶力竭的呼喊混合着刀剑术法碰撞后的剧烈爆炸声远远传来,亲人的血肉飞溅在后背手臂,秦月只觉得双腿都要跑断,呼吸间灼热的气息好像能把肺都烧灼,脚下奔逃的步伐仍不敢有片刻停息。
她不知道奔跑了多久,只记得不要停下!不要停下!跑到体力耗尽,眼前一黑倒下。
秦月醒来时,天际冒出一线熹微晨光,竟然已经过去了一夜。
救起她的是居住在中州
北部偏远小镇的一户人家,尸傀宗在北魔域本就是排不上号的弱小宗门,宗门驻地也只能定在远离中心的偏远地方,没想到却误打误撞救了她一条性命。
看她是个孕妇,这户好心的人家短暂的收留了她,平日里浆洗衣物、帮着做一两顿饭就算是抵了食宿钱。
秦月生来娇生惯养,不沾阳春水的青葱手指头一回做这么苦的活计,最初一段时间没少吃苦头,深夜时总忍不住暗自垂泪,为骤然遭遇灭顶之灾的宗门,也为苦命的自己。
阿爹……阿娘……山郎……
她抚摸着圆润的肚子,思及未出生的孩子,一时悲从中来。
几个月后,秦月诞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男孩,起名山珣。
又休养了一个月,短暂恢复了行动能力后,秦月就迫不及待向农人告别,背着孩子略做伪装、一路摸回了尸傀宗驻地。
这几个月她心里始终抱着一线希望,宗门以御使傀儡为主要战斗方法,也许父母幸运逃得一命呢!
护宗大阵十不存一,山门倾倒、殿宇崩塌。
秦月背着山珣顺着石阶一步步爬上宗门广场,地面上布满了凝固干涸的暗红色血迹,师兄弟的尸体都腐烂的只剩下白骨,裸露在风中。
每往前走一段,秦月心中便更凉一分。
终于她走到那夜父母拦截来犯之敌的地方,烂砖碎瓦之中,两具白骨散落一地,都快辨认不出人的形状。
秦月盯着其中一具尸骨右手小拇指少掉的半截手骨,哭都哭不出来了,只觉眼前天旋地转、发黑不止,‘咚’的失去意识软倒在地。
她是被背后竹筐里山珣饥饿的哭叫声吵醒的。
醒来后的秦月在地上呆坐了很久才慢慢爬起来,先给孩子喂了吃食,又一具一具将那些尸体依次收拢着下葬了。
做完这些,她又在山门处呆立了许久,才迈着疲惫的步伐走下了宗门驻地。
她像一只没有生命的游魂,双目茫然地飘荡在尸傀宗驻地附近的小镇城池中,她修为低下,只能靠做一些繁重的体力活来换取微薄的灵石薪酬。除了给孩子喂食时
眼底亮起三分神采外,她就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肉体,早出晚归做着重复而毫无意义的工作,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直到有一天她做工时听到旁人的闲聊。
“唉,那尸傀宗也是倒霉,若不是九幽庭的那位没把抓来的小宠看紧了叫人跑出来,何至遭此无妄之灾啊。”
“切!这里可是北魔域!敢抢九幽庭小公主看上的人,就要做好被灭门的心理准备,什么无妄之灾,真当我们魔修和那些仙门说一套做一套的伪君子一样……不过说起来,听说那夜来灭门的两位合体期大能临走前没带上什么人啊,难道是没找到小公主的情郎吗?”
“这谁会知道啊……”
秦月听着听着,泪水就从眼眶中淌了出来。
原来是她……原来是她害死了父母……是她害死了宗门里的兄弟姐妹们……
山成是她一年前一次外出游玩时捡到的,那时他倒在路边草丛中昏迷不醒,身上很多恐怖的血口,秦月一时恻隐瞒着父母将人救回了尸傀宗,又靠着一门在尸体上练出来的半吊子医术吊住了山成的性命。
他醒来后自称失忆了,又给自己取名山成。据他说他第一次醒来时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还没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就被一个疯女人看中了,要抓回去充作男宠,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那女人手中逃出来,半途实在撑不住昏倒在路边,却不想被秦月捡到了。
山成是个相貌俊美儒雅的美男子,见闻广博,说话也风趣幽默,秦月自小体弱又修为不强,鲜少见到外面的天地,飞快地沦陷在了山成的温柔体贴中。
等到她父母发现宗门里多了一个人时,他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再加上秦月一副非君不嫁的固执样子,尸傀宗主只得叹气同意了这门婚事。
谁想婚后不过三个月,看中山成的疯女人就顺藤摸瓜找了过来。更让人难以想象的是,此人竟然是九幽庭的小公主,宴尊者的小女儿,宴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