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袭击城中修士的魔修修为算不上强, 大约也是没料到一个中等秘境还会招来化神期以上的修士,很快溃败逃窜。黎水合杀得兴起,倒是苦了跟随着她的几个修士, 在混战中全程努力跟紧公主殿下脚步,生怕一个错眼就让金枝玉叶受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
清理掉视线可及范围内最后一个金丹魔修,将软鞭重新卷回腰间, 身后苦口婆心的进言少女捂住耳朵一脸的‘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脚步轻快回转师徒二人身边。
方才混乱中徐容也在沈慕玄看护下假模假样杀了一魔修, 两人都有意收敛了特色的功法, 用得是修真界中流传最广也最基础的招式。
黎水合忍不住道:“你这小子看上去不怎么样, 基础功底倒是很不错嘛。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弟子?”她师尊极为看重基本功,可她日日苦练出来的深厚底子居然还比不过这路边碰到的他派弟子?
失策。
徐容是决计不想在此时此刻被认出身份来的,尤其是认出他的人还是再尴尬不过的名义上的未婚妻。
“算了。”谁知他才稍显犹豫之色,黎水合就果断转移了目标, 嫌弃之态根本懒得掩饰, “你这小子看上去也不像是会说实话的。这位前辈,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认识一下二位?”
徐容立刻紧张起来。
殷琅心道就你这架势不瞎的都看得出我没讲真话,“携小徒四方云游的散人而已, 相逢即是有缘,何必追问来处。”
“欸……”黎水合拉长了音调, 失望肉眼可见。
徐容忍不住怼她, “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一点矜持都没有,大街上就追着好看的男人犯花痴。”
“呵。”
沈慕玄微微皱眉,一声呵斥停在嗓中不及道出,黎水合已经冷笑一声冲着徐容就上去了,“哎呦哎呦,臭小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本殿下顾着长辈的面子没下你脸,你倒是自己给脸不要脸了哈?”
脾气一上来,自称也跟着变了,“呵!瞧你这年纪十七八岁也是有的,怎么令慈还没给安排过陪床丫头啊
火气这么大,眼睛里淫光都快冒出来了,大概也就你这种眼瞎的玩意才觉得自己装得很好吧!”
“花痴怎么着了?我好歹是亮亮堂堂放明面上的,不比某恶心玩意,心里指不定藏着什么脏污面上还在那装伪君子。欣赏美色乃人之常情,圣人都说过‘食色性也’,我辈修道之人钟于天性,但不生恶意淫心看两眼怎么着了?正主都不介意,你哪块石头里蹦出来的在这叭叭叭个不停啊!”
徐容给这犀利尖锐的回击怼得脸都青了。眼底下意识染上了恐慌,惊慌失措伸手想要去抓沈慕玄的衣角。
黎水合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在场哪个不是人精,稍微动动脑子联系前后哪里有想不到她在指谁的道理?
“小徒,你且先行跟着黎姑娘一行,为师有要事要办。”
沈慕玄指间夹着一道传信灵符,遥望着北方城门的方向,眉毛拧起,简单交代一声,一个抬步便消失在几人面前。
“哇!”黎水合惊讶地叫了出来,异彩连连,“居然是缩地成寸哎!”
缩地成寸的难度虽然远远不及穿梭虚空,学习门槛最低也需要化神期,而于空旷处一步踏出就完全消失在修真者视野中,也就是俗话中夸大的‘一步千里’,修为起码合体期打底。
“叫什么叫,堂堂接天道宗的亲传弟子,这点见识都没有?”
沈慕玄这事情来得时机太巧,徐容心中空落落没个底,耳边黎水合还在兴致勃勃叽咕不休,烦躁感难以抑制不断上涌。
“呵。”
她一冷笑身后徐容就预感要完,果不其然黎水合蹦蹦跳跳绕着他转了好几个圈,冷不丁站定开口,“瞧瞧这瘦弱的小身板,瞧瞧这苍白的小脸蛋,瞧瞧这一开口嘴里就喷粪的架势,要不是我明知徐王爷一家早在一夜大火里烧得骨灰都没了,而我那倒霉催的未婚夫回都没回来看一眼,就大老远跑去太华仙宗拜入了天玑道君门下,我还以为他又站到我眼前了呢!”
徐容下意识绷紧了神经,又忍不住自我怀疑。
遥远记忆中的幼年黎水合分
明还是很可爱的玉雪团子、娇俏少女,怎么长大歪成了这副德行?
好好的漂亮姑娘,怎么偏偏就长了一张嘴?
黎水合后退两步,盯着他伪装的假脸针扎般打量半响,忽而双肩一坠,百无聊赖,“啧,原来真不是啊。”
徐容,“……啊?”
黎水合摆了摆手,“哦,我之前以为你真是我那倒霉未婚夫来着,毕竟你俩给我的感觉得有九成相似。现在看来不是,毕竟我那未婚夫再讨人厌,还是有几分良心的,不可能做出任他人拿逝去的徐王爷夫妇开涮的事。”
说完双手合拢转身朝着黎都的方向躬身三拜,轻声道:“徐王爷恕罪,水合误以为容兄长有幸逃出生天,不得不口吐冒犯之言。待水合他日归朝,定会亲自上门向二老在天之灵请罪。”
完全没发现徐容骤然僵住的身体,黎水合念叨完后就令人就近找了个没被破坏能住人的客栈,一人开了间上房暂且休息。
徐容蜷坐在又硬又凉的硬木板床上,一时心中悔恨交加。
时隔百年两世,父母在火焰狂涛中惨死的情景恍若昨日般历历在目,曾经跪在城外含恨发下血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的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连父母的音容样貌都快记不清了?!
“……九幽庭?不太可能。”
隔壁传来细碎的交谈,徐容勉力分出一二精神侧耳倾听,黎水合正在同跟在她身后其中一人说起今日城中魔修袭击之事。
大概是对方提出了委婉质疑,两声沉闷敲床声后,黎水合又说,“不是有没有组织纪律亦或是灵根的问题,早在我黎朝先祖建立皇朝之初,就与三灵一魔四位合道大能共同见证签订了天道协议,具体内容又臭又长我就不和你说了,你只需要知道‘化神期以上修真者不可长期停留在凡尘,不可轻易插手凡尘事务’就行了。”
“北魔域虽然在魔主陨落后就划分成了大大小小几百块地盘,最上面的十位魔尊也同样受到这条契约的限制。他们不可能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已的事情。”
“……”
“哎呀哎呀,别想这
么多了,我也就随意发散下思维,这破事具体怎么调查操作还是回去黎都后交给皇弟费脑子吧。他一个做皇帝的不考虑怎么安定皇朝,难不成还要我这可怜的皇姐替他想办法啊。”
……正经不过一时三刻。
徐容听了一耳朵黎水合的‘闲扯’,心绪也从悲伤中拉出来不少,整理一下袍角,打算过去拐弯抹角套话出来。
“徐王府毁灭……”黎水合略一扬眉,疑心顿起,你问这个做什么?这件事和你没关系吧。”
随从一解释,黎水合更不解了,“皇弟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随从陪着笑,伸手小心指了指头顶,挤眉弄眼压低声音,“是那一位突然传信回来,陛下不得不加大力度给天玑道君的高徒一个‘真相’啊。”
黎水合眯起眼,轻轻‘嘶’了一声。
下一刻骤然暴起,跃起同时腰间软鞭已满蕴灵气以破空之势抽下!厉声喝道:“哪来的藏头露尾的鳖孙玩意!还不快给本殿下露出真面目来!”
随从仓促之下就地一滚,衣摆被抽裂一块,神态茫然委屈不已,“我说的都是实话,殿下为何要动怒?”
“呵!”
黎水合冷笑着大步追赶上去,抬手又是满含灵气的一击,“放屁吧狗屎玩意,你要扯别人本殿下还能稍稍迟疑一下,白苏老祖宗?纵观我黎氏皇朝血脉,谁屠的徐王爷一家都不可能是她!”
“还不说实话,你是哪家派来的奸细!潜伏在本殿下身边有何目的!”
蹲在门前偷听的徐容再度僵立当场。刚刚重新回忆起仇恨的重生少年陷入了又一轮的迷茫。
怎么可能不是黎白苏?虽然他不曾亲眼见到那一夜惨状,可上一世自他拜入执法门下开始,黎白苏始终变着法的探他的口风,旁敲侧击所谓的升仙秘法究竟被藏在何处,甚至许多次战斗昏迷过后被抬回越江峰,这女人放下身段搜查他身的行为也不屡屡发生。
更遑论百年时间,她对秘法始终求而不得,终于耗尽耐心,命令当时与他颇有暧昧的花琦兰和姜明月联
手将他推入了万劫不复的火坑……其间种种蛇蝎心肠,即便重来一世,他又如何敢有半分忘却!
耳畔拂过凛冽寒风,徐容从回忆中被惊醒,熟悉中掺杂着陌生的清冽气息从鼻翼掠过,睁眼时雪白袍角恰巧拂过眼角眉梢。
他眼尖地发现了袍角上一抹显眼的暗沉。
沈慕玄这是去了哪里?连用发带与来袭刺客对敌时衣袍都纤尘不染,又是何等强大的敌人,才会叫他身上都带了血迹?
他抬手想要去抓飘远的袍角,却抓了个空。
轰隆。
一声巨响,不甚结实的木质板门在一拂袖中四分五裂崩裂开来,沈慕玄沉着面孔大步踏入,遥遥一招手,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的奸细被无形的大手抓回来,被狠狠撞在了尖锐木刺上!
“阴魂不散。”他冷冷地直视着瘫软在地上半身鲜血的奸细,一字字道:“封家是真地做好了与本君为敌的准备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半身是血的奸细轻轻弹动了一下,努力睁开眼看他,一张嘴涌出来许多鲜血,气若游丝,“……我…我不明白道君的意思。”
“殿下惩罚…是我做错了事……可您…未免欺我黎——”
最后几个字被席卷而来的软鞭硬生生截断。黎水合脸色又青又红,对沈慕玄道:“多谢道君出手相助,否则当真要被此人跑掉了。”
说完甩手又是一鞭,将还未彻底失去意识的奸细直接抽晕了过去,用软鞭捆得结结实实。
沈慕玄在这个过程中一动不动,绑完人的黎水合仰头朝他感激一笑,沈慕玄道:“我与封氏的仇怨不差这一个小卒子,想带走还是要千刀万剐,殿下随意。”
黎水合又抿唇笑了笑,很敏锐发觉了沈慕玄对停留在脸部目光的不喜,心中哀叹一声没得看了,控制着眼神停留在对方下巴的位置,清清嗓子,“没能在道君驾临此地的第一时间为您效劳,水合深感愧疚,不知有什么需要我为您做的吗?”
沈慕玄摇头,神情略微和缓,“沈某只是与小徒四方云游而已,没什么特定的目的地,也不必劳烦殿下。若无其它要事
,我师徒二人就先行告辞了。”
黎水合心底微微松了口气。果然如传言中一般,天玑道君的脾性好到了一定程度,连对待她这种名声不显的小辈也不摆渡劫大能的架子。
思及先前他匆匆离去的模样,黎水合也不提即将开放的琼凤秘境之事,抬手做礼一揖到地,恭送天玑道君携徒儿离去。期间目不斜视全程直视前方,只当没有徐容这个人。
徐容也没有扯着她质问黎白苏的事情,亦步亦随跟在沈慕玄身后离开。比起听旁人所言,他更愿意相信上一世自己的亲眼所见!
二人离开这座城池,重新幻化形貌。徐容心事重重,却也不忘问沈慕玄,“师尊,眼下我们要往何方去?”
“去黎都。查清楚杀害你父母的真正凶手。”
平平静静一句话,惹得徐容惊诧抬头,控制不住地眼眶一热,“您……”
“欸,别低头,眼泪要掉出来了。”
沈慕玄及时回身勾住了小徒儿的下巴,食指往上一抬,笑眯眯把他看到脸庞爆红才勉开尊口,“不需要这么感动啦,毕竟我也有自己的目的嘛。”
徐容才不信这话呢。
沈慕玄这种好脾气,连那么嘴毒的黎水合都能轻松制住,能和他结了仇的除了一个封氏与花家母女二人,想也不可能再有旁人了。
这般想着,心头又是一阵滚烫暖意。
这么好的人,定然是上一世遭了太多苦头、吃了太多委屈,这一世才换来天道给他的补偿。
戚铮在黎都附近失去了踪迹。
殷琅半阖眼眸深思,能一举擒下他座下最得用的二使之一,这‘话本作者’,会不会与封氏有什么干系?
黎都地处中州南部,四面皆是平原,四季温暖如春,两道贯穿中州的长河半绕过繁华的城池,又错身流向远方。黎都与太华仙宗一南一北,分别是中州凡人界与修真界的核心枢纽。
师徒二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徐容更是二度从这座繁华城池走出,平平静静随着人流入了城。
人潮涌动,川流不息,冒着灵气的修真者与凡人走在同一条街上,谁也不敬仰谁,谁也不鄙夷谁,整个澜天界
也唯有黎都能见识到这般景象了。
二人随意寻了个人流密集的茶楼歇脚,坐下不过一时三刻,一楼大门处慢悠悠走进来一个布衣说书人,往专门布置的堂上一座,惊堂木一拍,就开了场。
笑笑闹闹说了些提聚气氛的短故事,说书人话音一转,抬起惊堂木拍出清脆重响,“上回说到,那琦兰仙子一腔痴情终于感动了天玑道君,在掌门大怒之下派人要将逃亡的琦兰仙子追捕回宗,关押进狂雷极狱时,天玑道君终是于心不忍挺身而出,将一切罪责揽于己身,自愿替琦兰仙子承担责罚。八十一道雷劫生生受完,琦兰仙子扑将上去,已然哭成了个泪人,颤声唤道:‘沈郎……’”
徐容:“…………”
上次北禹城被赵和靖追得上天无路下地无门,龟缩在仙宗据点错过了这一场好戏,头一回被这等艳情话本污染的主角一时竟然懵住了,紧跟着滔天怒火席卷而来。
竟敢这般编排他师尊!
花琦兰那种恶毒到没有底线的女人,名字和师尊出现在同一处都是侮辱!更遑论这般…这般……不要脸!!!
他抬手就欲掀开珠链警告那说书人,沈慕玄眼皮不抬,抬手在桌上轻轻一敲,“安静。”
徐容抬到一半的手臂停住,不可置信回头,“师尊,这等□□谣言……”
“莫要打草惊蛇。”
短短一句话,就让徐容规规矩矩重新坐好。
沈慕玄平静端起酒盏饮了一口,态度与秦珣同坐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徐徐教导,“愤怒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一个普通的话本子敢这般放肆编排本君,若说背后没有个靠山,我是不信的。”
“……是。”
领会到沈慕玄话语之下显而易见的‘话本虚假’含义,徐容乖乖巧巧坐好,稳不过一盏茶额角便青筋毕露,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反倒被编排的本人听得老神在在,半阖着眸子全程沉静。
“及至道君与仙子结契大典当日,万宗前来观礼,仙子含笑倚在道君怀中,郎才女貌,好一番天作之合。孰料结契最后一步变故突生,闭关已久的执剑长老忽然毫无预兆破关而出,一路急
奔至大典现场,一言不发,竟是提剑当场向琦兰仙子斩去,眼看便要血溅当场!”
沈慕玄忽然睁开了眼。
徐容本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线索,却见沈慕玄偏过头,径直望向了斜对面一间被繁密珠链遮挡的临窗雅座。
浓重的阴郁与恨意浮现在那双好像永远都明亮含笑的黑眸中。
这是徐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慕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