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文元垂眸沉默,任祁的叹息声沉重,而这声沉重的叹息,似乎是对他的无奈。
任祁看着文元脸上的血痕没有追问原因,就算不用问,也知道是因谁而起。
他知道文元的为人,也知道文元自从得知蓝氏夫妇的死后,一直执着于他们死去的真相,可蓝奎一家不是普通家庭,不是想调查就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告诉文元,有些事情如果深究起来,会牵扯到后面很多事情。
就像你发现一棵罕见的花一样,也许花的存在让你很好奇。
可当你一直想要挖掘时,你会发现小小的花,底下生长的根早已跟一旁的大树根交错,想要保证花的根茎不受损,只有砍了一旁的大树。
如果决定要砍掉大树,那一开始挖花根的工具就不适合砍树。
如今,蓝奎就是那朵花,而文元已经开始挖了,再挖下去,就会看到底下树根缠绕的根茎,后面他是无论如何都挖不动的。
任祁的提醒,让他一再沉默,而这段以往轻松相处的师生关系,也因蓝奎而变得冷却起来。
“老师,你是怕蓝氏的其他家族有参与蓝氏夫妇的死吗?”文元面无表情的脸上,浮现几分伤感。
那份伤感,似乎来源于任祁劝阻他停手的一字一句,又似乎是源于这段渐渐被拉远的师生关系。
面对文元的反问,任祁并没有做出回答,就这么看着文元的眼睛,那双一如既往雷厉风行的眼眸,此刻却被当年那个四面楚歌的少年的眼睛覆盖。
就好像在哭诉追问为什么。
任祁错开与文元的对视,于他而言,不管是蓝奎家族的分支也好,还是她父母死亡的真相也罢,都不是他想要听的。
而他要求文元与蓝奎撇清关系,无非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师,打从我认识你以来,你就是这样……”
文元抬眸时,那双眼睛是被悲伤充斥的痛苦,也许是如今的追问和当年任祁退位以及退出组织时,同样只有沉默回应自己的答案让他难过。
“不管我问什么,你回答我的永远只有沉默,就连当年无缘无故退出首领之位,甚至没有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就这么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管死活。”
“……”
任祁垂眸缄默,而后吐出一句“累了”。
“我厌倦了杀戮。”任祁背对着后面屏幕的光,周围设备的灯光也在此刻闪烁起来,那副反光的镜片,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情绪。
“厌倦…杀戮?”文元脸上不敢置信,甚至觉得自己刚刚听到了可笑的回答。
“可当年是你告诉我和平是靠战争换取的!没有杀戮哪来的安稳!”
文元的情绪失控,大声质问任祁曾经的一字一句。
面对文元的激动,任祁的表情没有一丝波动,他不否认曾经教文元的话,但他自己也有退居二线的权利。
任祁伸手摩挲文元胸口的徽章,眼里流露出一丝留恋的光,只是那抹光,很快被落灰覆盖。
“你坐上首领之位,做老师的我很欣慰……”
任祁说这句话的时候,后面好像还有一段话没有说完。
他收回手,把话题说回蓝奎的事情。
“这里的资料,是除却蓝彦的信息以外,还有关其他家族的资料,或许……作为老师抛下当年的你离开,是不称职的,但这次,我想做个称职的老师。”
任祁说完,脸上露出笑容,而那抹笑容,还是文元第一次遇见他时的笑容。
但,那抹笑很快便消失了。
而那句“这次,我想做个称职的老师”的话,一直在文元的脑袋里挥之不去。
老师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文元开口追问。
任祁再次重复那句让他尽可能和蓝奎保持距离,让他到嘴边的问题又硬生生咽回去。
他问任祁,一直不允许自己跟蓝奎有联系,难道是知道其中的内幕吗?
不然他找不到其他理由来说服自己。
看到文元内心纠结的痛苦,仿佛这是他从未理解的事情,作为前一线的首领,文元一直遵守任祁的一字一句,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
可他现在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
蓝奎一个人带着弟弟生活已经够艰难了,家族和其他分支的脱离也是他不能理解的,作为发小的他,要是也对其置若罔闻,视而不见的话,他真的做不到。
“老师,你以前教过我,足够强大才能保护身边人,可你现在为什么……”
任祁收回目光,没有反驳文元的追问,偌大的空间里,设备在不停制作材料,一份又一份复印的文件被堆积成山,最后散落在地上,吵闹得拥挤却又是安静到令人窒息的可怕。
沉默片刻,任祁捡起地上其中一份复印的文件,眼镜下是晦暗不明的光。
“你,并不了解蓝奎的家族,他们不是表面上的贵族……”任祁的声音很小,小的只有自己能听到。
站在那里的文元一怔,蓦地睁大的眼睛。
“什么……意思?”
“……”
任祁不想再讨论那些话题,他把手中被捏的不成样子的文件塞在文元的上手,准备开门离开。
“老师!”
文元的声音大喊,他期望的眼睛看着任祁迟迟没有转身看自己的背影,问道:“老师…你是不是真的知道些什么真相…”
“不是真相……只是心照不宣的事实。”任祁留下这句话便开门离去,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一眼他的学生。
文元就这么站在那里,像个再一次被抛弃的人,任祁离开的背影一晃如当年他退位时的决绝,只留下文元一个人站在那里,无法理解,甚至追问也没有得到回应。
离开星际商务部的任祁,一个人回到医疗院,面对周围冰冷的器械,他冷暗的眸子目不转睛。
扣动的十指却变得不知所措起来,死寂一片的周围,仿佛是对他审判过后的无期徒刑。
他面无表情站起身,一步一步往偌大的水池里走去,冰冻的恶寒入侵他身体仅存的温度。
平静的水面随着他每一步的前进,漾出波纹,直到水位没入他的半身,他的动作才慢下来。
【老师,为什么一定要征战,死人那么多,为的到底是什么】
【老师,我们这样的意义,是为了和平,那……战争为什么一直都没有停过】
【可是她死了!她死了!为什么啊!你凭什么说走就走!】
【老师……你为什么突然就选择退出呢……】
任祁站在池中深处,冰冷的水已经让他没了知觉,麻痹的肢体也一点点被夺取力气,身体下沉的过程,任祁的脑海里再次浮现那张熟悉的脸。
他不知道在面对文元刚才的追问该做何解释。
曾经年少有为的他,成了组织的首领,纵横血场多年,如今却胆小的连学生的问题都不敢回答。
自己真的还有自称老师的资格吗?
任祁闭上眼睛,整个人彻底沉入池中,溺水之声席卷全身,冰冻的水温瞬间覆盖他的所有感官,阻断了外界的连接,哪怕设备上方的呼叫设备响个不停,任祁依旧如故。
浑浊的水声在回响,口中一再吐出的呼吸让心跳声渐弱,在别人看来这种无异于自杀的行为,对他却是习惯。
只是,那口一再吐出的空气,让他的身体沉的更快了。
“喂!”
一瞬间,任祁下沉的身体,猛地被一股强有力的手拽出冰寒的水中,刚接触到新鲜空气,便被呛得咳嗽不止。
任祁还没有整理好这股心绪,又被拽上池边,靳修松开任祁冰冻到没有一丝温度的手,蹙眉道:“盯你这么久了,你貌似没有上来的意思。”
躺在池边的任祁缓过劲后,才看到在自己身旁的男人,正是靳修,手里还拿着一封未拆开的档案。
“呵…,稀客,”任祁撑起身体,但麻痹的双手早已被冻得失去知觉,他反问靳修过来这里做什么。
靳修睨着任祁,后半蹲下来看着他这幅狼狈模样,笑道:“看你这几年混得如何……”靳修说到这里时,故意把声音拉长,伸手抓起任祁脖子上吊着的工作牌。
“前首领这么体弱无能,当年的退位确实是正确的选择。”靳修戏谑的目光在任祁的身上游走。
靳修又起身拍拍手,把档案放在一旁,说道:“刚刚一直呼叫都没有人接听,我想着你应该睡着了,便直接进来,”靳修说到这里又扭头盯着任祁,道:“没想到你泡水里这么久,都没有注意到我在这里。”
“放了东西就赶紧走,虚伪的家伙。”任祁站起身时,衣服的水还在滴落不停,他难看的脸色在拿过那份档案时,直接扭头离开,却再次被靳修叫停。
“别一副仇人见面的样子,好歹也是同期。”
“和你不熟。”任祁没有回头看他。
靳修轻笑,笑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固执且偏执,自以为是又自私自利。
“……”
“……”
“看你刚才一心要死的模样,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靳修轻蔑的语气在挑刺,任祁听完那句话时,眉眼闪了闪。
“既然这样,怎么不继续看下去,看我是不是真的要自杀?”任祁转过身去,同样盯着靳修那双带着得意的眸子,而他自己的眸底却带了几分空洞。
靳修努嘴假装思考,而后微微一笑,那抹单纯到没有被任何杂质侵染的笑容让人动容,可这抹笑容在他脸上又太过诡异,如果是以前,任祁可能会相信。
“我也想看着你是否真的会一直泡在里面,但我看你状态不对,我想拉你一把。”
靳修站在那里微微笑,任祁却冰冻着脸没有情绪。
他拿着手中的档案,在离去前丢下那句“别让我再看到你”的话,便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