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名花倾国两相欢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
——杜甫《哀江头》
炼丹炉里的工序接近尾声,元师将几十粒刚炼好的丹药分瓶收好,她将瓶子藏在暗格里,一只胳膊脱离了宽大的道袍袖管,露出了上面那道长长浅浅的疤印。元师看到那伤口,一瞬间晃了晃神,随即又恢复平静。
第二天白日,聂宁被尼姑召进殿内,元师桌子上跟往常一样,摆着两盘荔枝干,听师父跟她说道:
“汝技艺已学成,可以回家了。”
聂宁一时间不知该怎么接话,她习惯在深山的生活了。半晌,她问道:
“徒儿疑惑元师一身技艺,为何选择避世于此?”
“如何能真的避世呢,只不过想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孩儿,你可知我朝江山风雨飘摇,由盛转衰,是源自什么吗?”
“宁儿知道,爹爹娘亲说过,源于安禄山与史思明造反,爆发了安史之乱。”
“是啊,若不是这场内战,贵妃娘娘应该会安度晚年的吧。”
“贵妃娘娘?元师说的是自缢于马嵬坡的杨贵妃娘娘?”
“自缢?若真是自缢,怎么会有血呢?当年安禄山以讨伐宰相杨国忠为由发动叛乱,贵妃跟随玄宗流亡蜀中,途径马嵬驿,遇随行士兵哗变,逼迫玄宗将她赐死,两方僵持良久,最后杨氏兄妹俩是死在士兵的乱刀之下,连正史都不敢承认这段屈辱的事实,只敢称作‘自缢’。”老道姑说到此处,不禁流露几分愤慨。
“元师何以见得?”
“当时我人在马嵬驿,贵妃就死在我的眼前。”元师轻描淡写一句话,早已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聂宁惊诧不已,张了张口,把话吞了回去。
“我与贵妃在太真宫相识,贵妃娘娘二十一岁,为玄宗母亲窦太后祈福,入观修行,赐号‘太真’。彼时我只有十五岁,一直跟随师父身边修行了几年,初见太真,惊为天人,有幸和她一起在观内修习钻研道法,天长日久,情谊日厚。”对于元师来说,贵妃不仅是她的同门,更是她的姐姐。
聂宁到今日才仿佛明白,元师为何喜欢的舞蹈是《霓裳羽衣曲》,为何最喜欢的水果是鲜荔枝,为何经常自己弹奏一把古旧的琵琶。
元师曾经的法号是“太慧”,第一眼见到杨玉环,她只一身道家素服,翩然如烟,瀑布般倾泻的云鬓青丝之下,是一张菩萨的玉脸,佛教说“相由心生”,便可知这女子性格婉顺,像一株莲花盈盈绽放,她的肌肤宛若天山的雪,白皙莹润,通透无瑕,举手投足间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令人为之动容。
世人只知晓杨贵妃华服美饰、凝脂丽质,精通音律,善跳胡旋舞,如牡丹雍容华贵,国色天香,是一千年也难出现的美女,哪里知道不作装饰、洁净到底的杨玉环,璞玉本质,更是美得不可方物。想那嘉诚公主,皇室贵女,已然惊艳四座的姿貌,在贵妃面前也只是足下尘泥,其美貌丰艳可见一斑。
太真在太贞观修行五年,那样的容貌、随和的性情和洋溢的才华,本就令太慧折服,多年朝夕相处下来,二人早已把彼此当作知音和姐妹。待天宝四载(745年),唐玄宗册立杨玉环为贵妃后,玉环与太慧在皇宫里也常有往来,共同谈经论道,练习曲调。安史之乱爆发,太慧更是执意要跟随贵妃一起流亡,只为陪在她身边,替她排解忧愁。掐指一算,两人相识到贵妃香消玉殒,携手走过一十六年。
她犹记得,泪如雨下的小道姑下跪乞求将士首领陈玄礼和唐玄宗,放姐姐一条生路,自己愿意代替贵妃而死,甚至拼命上前想按住士兵手中的刀,被士兵呵斥,一把推开,还弄伤了手臂,看到心爱、尊敬的姐姐成为乱军刀下亡魂,这口气她如何能咽的下。她痛恨懦弱无能的玄宗,一朝选姐姐在君王侧,却不能护她周全,她更痛恨那起兵造反的乱臣贼子安禄山,逼得他们这群人,君不是君,兵不是兵。
贵妃死后,太慧心灰意冷,伤口不肯敷药,痊愈之前,就毅然决然斩断宫中羁绊,抛弃了玄宗,隐姓埋名独自离去,也带走了贵妃生前常弹的那把琵琶。
往后三十余年,太慧,也就是现在的元师,苦修道法,学习江湖上各种武艺绝技、奇门遁术、炼丹术,网罗天下英才,壮大门庭,到今日,就有了天网。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元师希望那些大奸大恶之人,祸国殃民之徒可以得到应有的惩罚,也是因果报应,替天行道。
这是聂宁第一次听师父向她说起自己的身世,也是因为到了该离别的时刻。
元师要聂宁谨记门中训言,往后随时听从门中任务,更要利用所学铲除奸恶,若有违背,元师将亲自前去废去她的武艺。
聂宁一一答应。
元师将聂宁的后脑勺打开,把羊角匕首藏在里面,告诉聂宁伤不着她,她使用时会很方便,又淡淡叮嘱她一句话:
“二十年后,你我师徒可见一面。”
聂宁深深伏地,拜谢了元师。元师令尼姑带着宁儿前往魏博镇,宁儿向同门中人一一告别,随即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