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隔岸观不了的火
忱鱼雁将调酒师刚调好的一杯鸡尾酒一饮而尽,呼出一口香甜的酒气,叹息道:“四大区和无法之地的隔阂尚在,即便是我,也没办法轻易的抹去这道存在了几千年的世仇,想要出兵横渡无渊之海…”
忱鱼雁看着陆小白那双扑闪的狐狸眼睛,自嘲一笑。
“难啊。”
连通四大区和无法之地的那座传送阵,损坏的根源是在荒城,无法之地这边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
但也正是如此,才让无法之地这边的修复进度,如此艰难。
想要修复法阵,就需要先将那段空间路程清理干净。
偌大个无罪之城,精通空间魔法的特性者,寥寥无几。
能够担当得起修复空间法阵这个担子的,更是一个都没有。
如此一来,想要修复跨界空间法阵,就必须要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用最笨的法子,一点一点的向里推进,其难度相较于重新打造一座空间法阵,也简单不了多少。
加上几千年来两地的恩恩怨怨,和那些商贾利来的驱使,修复法阵的速度,一定会比预料之中的工期,迟到很多很多。
“鱼雁姐,或许,无法之地和四大区之间的恩怨,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可调解?”
陆小白放下手里的酒杯,格外认真道:“虽然到处都在宣扬无法之地和四大区不共戴天,但就我个人而言,见到的大多数无法之地人,对四大区的印象仅仅只是片面,远远达不到仇视的程度。”
忱鱼雁轻笑一声,摇头道:“小白,你太小瞧人们心中的偏见的重量了。”
陆小白抿嘴笑了一下,轻声道:“鱼雁姐,你知道的,我来到无法之地后,遇到的第一个人,边陲驿站的老板娘,就是没有地域偏见的人,还有之后…”
陆小白来到无法之地遇到的第一个人,驿站老板娘徐夏月,在得知了陆小白的身份后,不仅没有投以敌视的目光,反而将死去丈夫留下的狐神面具,转赠给陆小白。
来到无法之地的第一站,因为徐夏月的存在,让陆小白对无法之地的刻板印象,产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连自己这个和无法之地人有着血海深仇的四大区人,都能够改变对无法之地的客观印象,那那些只是听说过四大区的“传说”,从未有真正见过四大区的无法之地居民,应该会更容易放下对四大区的偏见才对。
隔着面具,忱鱼雁都能看到陆小白面具下那副纯真的傻样。
顺手把吧台上的鸡尾酒基酒拿起,把陆小白已经见底的酒杯倒满,忱鱼雁笑道:“那是因为你对徐夏月有救命之恩,恰巧徐夏月又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
徐夏月之后,陆小白有一个多月的时间,都在沙漠里“杀人”。
杀的还都是穷凶极恶的匪徒。
这些人会知恩图报吗?
不会。
不反咬一口,就已经是这群人最大的仁慈。
奢求他们放下心中的成见,和听了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坏话的四大区和解,帮他们去守卫家园?
做梦。
忱鱼雁的话,在陆小白充满理想主义的额头上,狠狠来了一榔头。
不服输似的,陆小白昂起脖子,灌下一整杯的基酒,呼出一口长气,说道:“怀利、花应道、西格、梅芙、尤文图斯还有鱼雁姐你,都是我在无法之地遇到的人,位高权重,身份显赫,不依然没有在意过我的身份?”
忱鱼雁看着陆小白较真的眼神,摇头笑道:“你真的很年轻啊。”
没听出来忱鱼雁话里的意思,陆小白继续说道:“我年龄确实不大,但我经历的事情,一点也不比谁少。我看到的,是无论无法之地还是四大区,哪怕是最阴暗的泥潭里,也会有赤诚的心脏,在黑暗里点燃一盏微弱的明灯,鱼雁姐,试都没…”
“小白,你听过一句话吗?”打断陆小白心灵鸡汤一样的长篇大论,忱鱼雁微笑的看着陆小白。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听到这句话,陆小白旺盛的表达欲望,顿时间好像被浇上一盆冷水,把沉浸在幻想乡中的陆小白拉了出来。
“你的可利用价值,要比你认知中的自己,还要更贵重。你以为他们凭什么能单单因为你而打消对四大区的偏见?”
“别傻了。”忱鱼雁摇摇头,嘴角的笑容,在陆小白看来是那么的嘲讽,“只是因为你的价值,让他们忽略掉了你身上关于四大区的部分。”
陆小白从来都知道,自己绝不是能代表一个地域的人物。
一直以来所吃到的红利,却让陆小白逐渐以为,不追求利益,仅仅是为了一个“意气相投”而结交在一起的人,在世界上是很多的。
但成年人的世界里,哪有那么多的“意气相投”。
所谓的不打不相识、相逢意气为君饮,在更多时候,都是为了利益而去迎合。
陆小白是知道这些的。
只是忘记了。
一句话点醒了做梦的陆小白,忱鱼雁伸出手,想要去拿身前的酒杯,确不知怎地摸了个空。
“小姐,你这话说的,就有些片面了。”
“调酒师”端起一杯马天尼,轻轻推到忱鱼雁手边,微笑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是没错,与君世世为兄弟,也是脍炙人口几千年的美作佳事啊。”
忱鱼雁眼眸上挑,看到“调酒师”不知何时虚幻起来的面庞,露出一抹惊讶的神色。
对忱鱼雁的表情变化没有过多的关注,“调酒师”看向坐在旁边的陆小白,轻声言语道:“二十年了,我总算见到你了。”
完全不明白面前的“调酒师”在说什么,陆小白刚想起身和忱鱼雁再“battle”一轮,就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本就灯球闪耀的酒吧,在陆小白的眼里,天旋地转起来。
咣当!
啪!
手边的酒杯倒在吧台上,刚刚还精力十足的陆小白,已经趴在桌面上,打起了轻鼾。
“放料了?”
对陆小白的昏睡并没有感到意外,忱鱼雁看向面庞逐渐清晰起来的调酒师,恢复到平时的冰冷模样。
只是站在那里,就生出一股浩然正气的卢正道笑而不语,默默从从西装马甲的口袋中,掏出一瓶散发着迷幻色彩的液体。
看到卢正道手中那瓶度数堪比工业酒精,却对人体不会造成丝毫损害,尝起来甚至还有一丝香甜的“长夜情”,忱鱼雁露出一抹鄙夷的神色。
“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手段倒是还停在原地。”
面对消失了十多年突然出现的卢正道,忱鱼雁除了一开始的惊讶外,就再没了任何情绪的起伏。
“再怎么说也是几十年的老朋友,稍微给我留点面子行不行?”忱鱼雁冰冷得态度,倒是没让卢正道感到意外。
忱鱼雁端起面前的马天尼,轻轻抿了一口,感受着酒入喉时的甜味,淡淡道:“你会出现在这,就意味着,东区这次的骚乱,和‘门’有关系,是吧?”
卢正道点头道:“没错,‘门’开了,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四大区需要无法之地。”
忱鱼雁放下酒杯,抬起眸子,淡淡的瞥了一眼卢正道,“你以为我不知道现在四大区需要无法之地吗?东极岛此刻面临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对手,我可是要比四大王座清楚的多。”
卢正道无声的叹息后,轻声道:“鱼雁,时代已经变了,有些事不去尝试的话,即便你有看透一切的能力,也不会知道故事的结局是怎样。”
忱鱼雁没有回应卢正道的话语,起身离座,扛起昏睡过去的陆小白,就要离开这间酒吧。
卢正道放下手中擦得锃亮的空酒杯,大声道:“他说你是唯一可以改变无罪之城的人,你忘了吗!”
突如其来的吼声,把在酒吧舞池里扭动的年轻人们吓了一跳,纷纷投来异样好奇的目光。
忱鱼雁站在原地,沉默了几秒钟后,叹息道:“找个安静的地方聊吧。”
卢正道嘴角上扬,心中绷着的那根弦,算是松了一半。
啪。
一身调酒师装扮的卢正道,轻轻打了个响指,作为焦点中心的卢正道、忱鱼雁和陆小白三人,就消失在酒吧当中。
打量着四周稳固的空间壁垒,忱鱼雁微微惊讶道:“这里是虚无空间?”
一手托着价格不菲的红酒,一手拿着两只高脚杯,卢正道坐到无形有质的“凳子”上,笑道:“算是吧,我把体内的虚无空间扩展了一下,平时有应酬往来的时候我就会躲在这里。还不错吧?”
忱鱼雁走到空间壁垒的尽头,把手掌覆在壁垒上,细细感知了片刻,点头道:“空间造诣上,你的确是个天才。”
“过奖了。”在两只杯子里倒上适量的红酒,卢正道轻轻一推,其中一只高脚杯跨越空间,来到忱鱼雁面前。
“小白呢?”
“已经送回去了,那两杯酒喝完,至少也足够他睡到明天早上。”
忱鱼雁点了下头,接过面前悬浮着的红酒杯。
卢正道知道陆小白住在哪,并不稀奇。
既然卢正道能在酒吧里等着自己“主动上门”,就证明他的空间魔法,已经成长到自己所理解不了的那个高度。
解析陆小白身上的空间波动,再在范围并不算广阔的内城中找到相似的波动,对卢正道而言,再简单不过。
别说是找到陆小白在内城的住所,仅仅只是通过残存的空间波动强弱和清晰程度,卢正道都能够将陆小白最近一个月以来的行动轨迹,一厘不差的讲出来。
“来多久了?”
忱鱼雁漫不经心的摇晃着红酒杯,靠在坚实的空间壁垒上,言语间没有半点多年未见的老友突然出现在眼前所该有的情绪。
愕然、惊喜、讶异、慌乱、局促、兴奋……
这些统统都没有。
忱鱼雁淡然的,就好像是在和表现优异,在月初大会上被提名的城主府员工,做大家都清楚的例行谈话。
忱鱼雁的漠然态度,也没让卢正道觉得不舒服,反正早在几十年前,这小丫头对自己就已经是这个态度了。
“也没多久,半个多月吧。狩月来中城找旧城喝酒的时候,顺嘴提了下东极岛的事,旧城就自作主张,把中城解封了。”
小酌一口杯中酒,卢正道挑眉道:“从老皮那偷来的,我还是第一次喝,这老头,真会享受。”
“老皮一向小气,要是被他发现,怕是免不了一顿胖揍。”卢正道突然间有些后怕。
对手里的酒没有半点好奇,忱鱼雁直截了当道:“在无罪之城藏了半个月都没有半点风声,现在突然冒出来,是等到了什么好的时机了?”
卢正道神秘一笑,端着红酒杯,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你不是会读心吗?自己看啊。”
忱鱼雁皱起眉头,不耐烦道:“要说就说,不说我走了。浪费时间。”
特性为“万物”的忱鱼雁,此刻却没有办法干涉这个空间内的任何东西。
当忱鱼雁凝神望向卢正道的内心,想要窥探一二的时候,就会被折叠的破碎空间搅乱,无法窥见空间之后的真貌。
甚至忱鱼雁都不知道,现在卢正道跟自己的距离,是看上去的这寥寥几米,还是城头到城尾这么远的的“安全距离”。
被折叠的空间,永远都是顶尖强者们心头解不开的噩梦。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别较真嘛。”卢正道连忙打了个哈哈,说道:“也不是什么好时机,只是我再不出来,你这无罪之城就该起风了。”
忱鱼雁左眼轻挑,问道:“你怎么知道要起风了?”
卢正道微微一笑,气定神闲道:“你别忘了,我的花名,可是叫‘无限之距’。无罪之城这一亩三分地,除了你那座连空间都无法渗透的城主府,有什么能是我不知道的?”
来自那座传说中的“中城” ,特性即为空间,的卢正道,有着不输于任何最顶尖强者的卓绝实力。
在中城,每一个能够突破到lv9的特性者,都能够继承远古传承下来的名号,成为新的“旧人”。
而卢正道,继承的就是被誉为中城历史上最不可思议的男人的称号。
无限之距。
将感知所及的所有空间进行折叠,同时能够兼顾到每个被折叠空间中的所有事态,想要知晓的一切,都会一五一十的在眼前展开。
中城最强情报“组织”,无限之距——天道。
当卢正道出现在忱鱼雁面前,并且说出了“东极岛”这三个字后,忱鱼雁就猜到卢正道此行的最终目的了。
除了无人可以媲美的情报搜集能力外,卢正道更强大的,是他的空间迁跃能力。
凭借一己肉身之力,便能做到媲美空间飞艇的人间奇迹。
偌大个时停界,也就只有卢正道一人能够办到。
“这些年没什么长足的进步,不为撕开空间甬道后的状态做考虑的话,应该能把无罪之城所有的顶尖战力带过去。”
卢正道平静的,好像是在海鲜市场上,说“今天的虾很新鲜,个头也很大,一斤二十八块”一样。
忱鱼雁眯起眼睛,在心底反复权衡、考量后,淡淡道:“我需要一些时间,给无罪之城的各大公会做些‘心理疏导’,顺带着处理一下后续工作。”
卢正道点点头,微笑道:“需要多久?”
忱鱼雁晃了晃手中的红酒杯,在卢正道的注视下,将杯中所剩无几的红酒,一饮而尽。
“三天。”
……
“所以,你打算顺便把我也带回去?”
“东极岛的战事不结束,连接两岸的空间法阵就不可能修好,战争结束遥遥无期,你要是想回去,就只能趁着这次,跟我一起走。”
“可是…”
“如果你想说‘孙猕还没得到应有的报应’的话,不必担心,所有的大型公会成员,都会随我一同前往四大区,孙猕也会跟过去。”
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只是来通知陆小白一声,忱鱼雁笑着揉了揉陆小白的头发,说道:“事发突然,孙猕的悬赏令已经被我撤回,游猎者和掠影之间的矛盾,也会被暂时调停,无罪之城的天,得晚一段时间才会变,跟我回四大区吧。”
陆小白犹豫了几秒钟后,无奈笑道:“就算我拒绝,也会被鱼雁姐你打晕了强行带回去吧?”
忱鱼雁吐了下舌头,无辜道:“怎么会~你要是非得留下,我也不能用强的啊~”
看穿了陆小白心中的犹疑,忱鱼雁继续说道:“回去吧,你的小伙伴们还在第一线奋斗,你这个当队长的,在这边逍遥法法怎么行?”
“……”
一句话戳中了陆小白心底最深处的花朵,本来还在考虑再一次横跨死亡沙丘的陆小白,笑着点了点头。
“好。”
“这就对了嘛!”很开心陆小白能够想通,忱鱼雁放肆的抓了把陆小白的头发,笑嘻嘻道:“正好,让我见见咱家小白的女朋友。”
陆小白不接这个飞跃式的话茬,忱鱼雁也就不再继续往下说,问了个更有建设性的问题:
“你打算让托尔维亚留在无罪之城,由灵儿照顾,还是干脆带回四大区生活?”
这个问题,对还没过完21岁生日,自己也是个半大孩子的陆小白,确实是个必须要好好权衡的问题。
托尔维亚还不到九岁,又是从封闭的小地方出来的,对外面的世界,本身就有着诸多的不适应。
一路以来跟着陆小白长途跋涉,对这个还未觉醒特性的小姑娘,并没有太多的好处。
停留在无罪之城的这半个月,是托尔维亚认识了陆小白以后,少有的安定生活。
留在无罪之城,对托尔维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背靠城主府,有忱鱼雁撑腰,至少在无罪之城这里,不会有人敢动托尔维亚一根汗毛。
跟着陆小白去往四大区,东区正值战时,她一个九岁不到的孩子,在战壕里生活,显然不太合适。
但托尔维亚对陆小白的亲近程度,又超越了小姑娘对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哥哥的亲近程度,更像是亲兄妹一样。
这半个月来,托尔维亚只见过陆小白两次面,每一次分开的时候,都笑的格外灿烂。
但每当陆小白离开,托尔维亚都会躲在房间里,难过很久很久。
忱鱼雁不知道应不应该让陆小白把托尔维亚带去四大区,但忱鱼雁知道,如果陆小白一个人回了四大区,把托尔维亚自己一个人留在无罪之城,小姑娘一定会哭昏过去。
听到这个问题后,陆小白几乎没有犹豫,脱口而出道:“当然是跟我回四大区。我把托尔维亚带出来,答应她会带她看看外面的世界,这才刚走了两三个城市就要丢下她,岂不成了江湖骗子?”
早就已经猜到了陆小白的答案,对此并不感到意外的忱鱼雁,突然萌生出一个有趣的想法,“你说,你突然带回去一个九岁大的‘女儿’,你女朋友会是什么反应?”
陆小白脸一黑,皮笑肉不笑道:“只要您老人家不出来给我搅合,就不会有什么反应。”
“哦~”忱鱼雁似笑非笑的看了陆小白一眼,声音娇媚如酥:“拭目以待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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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那晚,卢正道和忱鱼雁聊完了东极岛的事情后,把忱鱼雁和陆小白一起送到了陆小白的临时居所中。
忱鱼雁把陆小白扶到床上,细致的给少年擦了把脸后,扭头看向坐在窗边的卢正道:“你在这儿呆着干嘛?”
卢正道微笑道:“看你对这孩子的态度,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对谁都是颐指气使,冷漠至极的忱鱼雁,能对一个人这么温柔耐心,已经很能够说明问题。
卢正道这个问题,问的有些多余。
没有得到忱鱼雁的回答,卢正道心中也自然有数,只是轻叹一声。
“那条路,应该是条光明坦途吧。”
忱鱼雁看着沉睡的少年,轻声道:“一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