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船动湖光滟滟秋
“什么可以？”陆小白有些摸不着头脑。
水木歪着头，笑语吟吟：“就是，带我回家看看啊。”
陆小白一开始还是没太明白水木的意思，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脸“腾”的一下就变成了红色。
“我妈就是太闲了，想找个乐子，你别当真啊。”陆小白连忙解释道。
走出地铁站，站在阳光下，沐遥昂着头问道：“阿姨平时没有什么事情做吗？”
陆小白点点头：“嗯，和美仁他们旅游回来之后就把工作辞掉了，现在每天在家里躺着，应该是太闷了。”
沐遥俏皮道：“那不是正好吗？反正我不用军训，阿姨也没有工作，她无聊我也无聊，你把我带回家介绍给你妈妈，我们两个就都不无聊了。”
沐遥的话，让陆小白一时间有些懵圈。
昨天李琳女士缠着自己把沐遥带回家去，今天沐遥就主动提出要跟自己回家看看，这剧情发展，让陆小白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拿了“男主剧本”。
“我妈不会去找人下蛊了吧？”陆小白心想。
见陆小白一直不回话，沐遥用手肘轻轻撞了一下他，说道：“你别多想啊，就是认识一下，有时间的时候给阿姨解解闷儿嘛。”
陆小白脸色“尴尬”的点头，说道：“那等哪天有时间了，我帮你们约一下好了。”
沐遥笑吟吟道：“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好了，我们先去逛一逛，晚点去你家蹭个饭，我也好长时间没有吃你做的饭了。”
陆小白惊诧道：“今天！？”
沐遥歪着头，迷惑问道：“怎么，今天不可以吗？”
陆小白手足无措的解释道：“也不是不可以…就…有点突然…”
沐遥踮起脚尖，轻轻拍了拍陆小白的肩膀，语气老成道：“不用担心，两个女人，不会唱戏给你看的。”
说罢，沐遥就昂首阔步，朝着不远处的公交车站走去。
陆小白叹了口气，小声自语道：“我不是担心这个啊…”
……
绕着山脚走了半圈后，陆小白和沐遥过了个马路，走到环湖公路上，踏着沥青水泥土的公路，慢悠悠的走在树荫下。
偶尔有骑着自行车的人从一旁快速经过，阳光稀稀落落的从树丛的缝隙中洒下，好不慵懒。
“这座城市，真的很舒服。”趴在湖边栈道的栏杆上，悠闲的望着湖中央的岛屿，炎热的夏末，湖边不知疲倦的风却很轻柔凉爽。
陆小白走到自动售货机的旁边，投下一张十元的钞票，“比不上慢节奏的度假旅游区，但也是很悠哉、很适合居住的地方了。”
“你出门还会带现金啊？”扭头看到陆小白捋平纸币的动作，沐遥问道。
陆小白按了两下常温矿泉水的按钮，“有时候会遇到东西卖的很便宜，但是没有手机的老人家。”
从出货口把铛啷坠地的矿泉水拿出来，陆小白笑道：“虽然不是很常见，但有备无患嘛。”
沐遥接过陆小白递来的矿泉水，发现瓶盖已经拧开了，淡淡一笑，问道：“网上不是有很多人说，那样的菜会缺斤短两吗？”
陆小白轻轻摇头，笑说道：“会有缺斤短两的时候，但那毕竟是少数，更多的时候，很便宜的几块钱，就能买到很多很多的菜。”
“而且，也不一定是卖菜啊，有些手工做的小玩意，反倒是比较常见。”陆小白靠着栏杆，闭上眼狠狠吸了一口树荫下湖畔边的空气。
沐遥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把水含在嘴里，一点一点的送进喉咙。
“我姥爷教我的，渴的时候，就含住一大口水，然后小口小口的慢慢喝。”看着陆小白有些好奇的眼神，沐遥咽下嘴里的矿泉水，笑容明媚如花。
这一次，换成了陆小白似懂非懂。
按照沐遥的说法，陆小白拧开瓶盖，含住一大口水，然后隔几秒种，往喉咙里送进去一点。
反复几次，直到口腔里的水全部咽下，陆小白眼睛明亮道：“真的诶。”
沐遥狡黠笑道：“你被我同化咯。”
陆小白想了想，赞同道：“天下大同咯。”
“走吧，找个地方吃饭。”陆小白拧上瓶盖，大步向前走去。
……
在依湖而建的餐馆吃了顿有些昂贵的朴素午饭，陆小白和沐遥晃悠过人满为患的沙滩浴场，又走过湖中路的长桥，绕着山和湖几乎走了一整圈。
梧桐大道上，鲜有人迹。
陆小白和沐遥一个走在路这边，一个走在路那边，平行着向前漫步。
树叶沙沙作响，临近傍晚的清风在地上打旋儿，彼此沉默的少年少女，享受此刻的安宁。
这份难得的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身后传来的摩托轰鸣，将整条道路唤醒。
落在路上的叶子，被摩托驶过的气浪吹开，搅散了这片小树林的淡泊。
轰鸣声驶进，然后，停了下来。
一排七八辆的电动摩托车，放慢了速度，和走在道路一旁的沐遥保持平行。
以为是不良少年要在这边聚会，沐遥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加快步伐，想要越过他们。
但沐遥加快步调，旁边的几辆电摩也一同驶快，始终和沐遥保持在同一水平线。
沐遥停下脚步，眉头微微皱起：“你们有事？”
为首的不良少年停车熄火，潇洒的跨下电摩，捋了捋被风吹成偏分的头发，油腻的对沐遥抛了个媚眼：“美女，一个人啊？”
本来还不确定，但面前这个一看就还未满十八岁，自以为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小屁孩一开口，沐遥就知道，又是自以为很帅来搭讪的傻小孩。
沐遥原地站定，语气冰冷：“十八个人，就在我后面站着呢，你看不见吗？”
率先搭讪的拽小孩来回看了看，舔着嘴唇笑道：“美女你跟我开玩笑呢？”
“你自己眼瞎看不见，就说别人在开玩笑？”沐遥语气和眼神，都在很明确地表示，她很厌恶面前的不良少年。
“你他妈怎么说话的？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啊？”不良少年二号从车上下来，气势汹汹的冲沐遥喊道。
沐遥眨眨眼，一副鄙夷的表情：“谁啊？”
不良少年二号用手指指着沐遥，拽的二五八万：“记好了，三中扛把子，三中黑虎，东三环以外，都他罩着，跟你…啊！！！”
一只突然出现的手，握住了不良少年二号指着沐遥的那根手指，轻轻向上掰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绕了一圈走到沐遥身后的陆小白，笑呵呵道：“那他势力范围还挺广，年纪轻轻，家大业大啊？”
“你他妈谁啊！？啊…啊…疼疼轻…轻点儿袄哦哦哦~~~”
不良少年二号刚想撂狠话，陆小白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让不良少年二号的身体慢慢向地上蠕动。
陆小白一手握着不良少年的手指，扭头看向沐遥：“没事吧？”
沐遥笑眯眯道：“能有什么事，他们几个加一起也不够我打的啊。”
“哎，兄弟，把手放开。”
被称作“三中黑虎”的不良少年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拍了拍陆小白的手，表情看起来很不爽。
陆小白脸上挂着淡漠的微笑，轻声道：“你们老师没有教过你们，不要随便用手指人吗？”
黑虎舔了舔牙齿，歪着嘴笑道：“卖我黑虎一个面子，今天这事儿就算过去了，不然，哼哼…”
陆小白轻笑一声，反问道：“不然怎么着？”
陆小白松开不良少年二号的手指，把他轻轻推开，“我没记错的话，交通法上明确写着，驾驶摩托车需要驾驶证吧？”
黑虎嚣张的气焰肉眼可见的消退半分，“需要啊，怎么了！？”
陆小白微笑道：“你们应该未满十八岁吧？无证驾驶，不戴头盔，在车道中央停车，我不太明白‘扛把子’的意思，但应该是非法集会的头领吧？”
黑虎咽了咽口水，嘴巴动了动，很不嚣张道：“你想怎样？”
陆小白双手插兜，面带微笑：“不怎么样，你们现在滚的话，我就不报警了。”
“报警？来你报一个试试，你看看警察来之前你还能喘口气儿不。”不良少年三号气势汹汹的歪着嘴从车上下来，就要去拽陆小白的衣领。
陆小白抬起手，以不良少年三号想象不到的动作，把已经触到衣领的手掌按了下去：“聚众斗殴，也是个不小的罪。”
不良少年三号被按住的手一点劲都使不出来，正当他想飞起一脚踹在面前那张气人的脸上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声浪模拟器发出的轰鸣声。
“虎哥？”二号三号一齐回头，满头问号。
黑虎拧动把手，歪着嘴狠狠道：“这次我黑虎卖你个面子，再有下次，就没这么好运了。我们走。”
说罢，不良少年团伙就排成一排，离开了梧桐大道。
“虎哥，怕他干什么啊？报警就报警呗，大不了被教育一顿，那小子多气人啊，不揍他一顿，我心里痒痒啊！”不良少年三号愤愤不平道。
“你他妈虎啊！”黑虎狠狠地咒骂一句，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说道：“其它都是小事儿，无证驾驶被警察抓了，车会被警察扣掉，得不偿失，懂不懂？”
不良少年二到七号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对黑虎的崇拜之情，又一次被推上了顶峰。
“不愧是虎哥，深谋远虑，大将之风啊！”
“多亏了虎哥，不然这车要是被扣了，回家我妈不得把我打死。”
“快别说了，我买这车的时候，我爸都要把我腿卸了，这要是被扣了…”
“呜呜呜虎哥我要给你生猴子…”
……
“就这么轻易把他们放走了啊？”
“不然呢，还要跟一群未成年打架吗？多不光彩啊。”
梧桐大道的长椅上，陆小白和沐遥分坐两边，对刚刚的事情感觉到有些好笑。
刚刚那种事情，如果换作其他的同龄人来处理，估计早就已经打起来了，再不济也要互相问候母亲，没可能就这么云淡风轻的解决。
陆小白的解决方法，不像是一个十几岁热血青春的少年能够做出来的，更像是一个厌倦了争吵的老人家，顺着冲突将矛盾委婉化。
不过陆小白刚刚，也是在赌。
赌带头的“扛把子”知道事情的轻重。
不然就还是只能动手打一架才行。
毕竟未成年人的心理，不是大人们能够揣摩的。
中二病、青春期、叛逆少年…这一类群体的共同之处，就是做事完全不会考虑后果。
新闻事件中，背了人命的青少年并不在少数，往往只是同学间的一言不合，就让两个家庭变得支离破碎。
做事不计后果的后果，就是其中一方，会以生命为代价，来上一节名为“教训”的恶俗课堂。
而另外一方，则永久的背负着一种名为“杀人犯”的枷锁，在所有人异样的眼光中，生不如死的活着。
这种事情，陆小白是见过的。
初中的时候，有两个成绩优异，但品行很低劣的同班同学，经常以欺负后排的憨厚大个子为乐。
初中三年，大个子被恶作剧了很多回，多到老师后来看到听到，都懒得再去管。
大个子脾气也很好，挨了打受了罪，不恼不怒，也不会找老师家长打小报告。
这样的“憨货”，是所有校园暴力中，最让施暴者们“喜欢”的玩具。
玩具嘛，玩的开心就一直想去玩。
如果玩具坏掉了…
坏掉了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一切都有玩具厂商去解决，玩具厂商解决不了的，那就交给把玩具“买”来的人去解决。
可是玩玩具的人不知道，即便是玩具，坏掉之后，支离破碎的塑料外壳，也能够把人的咽喉划破。
初三的夏天，照常的校园暴力，却换了一个结局。
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但却让所有人都觉得合情合理的结局。
那天大个子身上，不知道为什么，带了把美工刀。
和以往一样的课间休息，两个人很熟练的去找大个子的麻烦，可最后的结果，却是两人一个少了半只耳朵，一个上嘴唇几乎被完全砍掉。
没人知道，那天大个子为什么身上会有美工刀。
所有人都知道，大个子身上应该有一把美工刀。
所幸事情并不算严重，没有以悲剧收场，仗着老师宠爱横行无忌的两人在之后也有所收敛，算是无疾而终。
比起更多更多的青少年暴力案件，这件事，已经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
这件事和陆小白没什么关系，但陆小白知道，就是因为这个所谓的“没关系”，让自己一直以来，都选择了漠视。
自那以后，在所有老师同学眼中，都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陆小白，好像变得有了一点“人情味”。
沐遥看着想事情出神的陆小白，轻轻挪动了一下屁股，离陆小白的位置稍稍近了一些。
察觉到身旁动静的陆小白，从长椅上站起来，迎着梧桐晚风，张开双臂，清空脑子里所有凌乱的思绪。
“走吧，回家。”
沐遥看着陆小白对自己伸来的手掌，一下子愣住了神。
明明还没到界门开启的时间，但在沐遥的感知中，时间却好像静止了一般。
面前侧身站立，眉眼间写尽了温柔的少年，淡淡的笑着，向自己伸出了手掌。
傍晚五点钟的太阳，早已经不再刺眼，轻轻柔柔的，落在大陆的西边尽头，散出一圈柔和的橙红色光晕。
几万万里外蔓延而至的光，衬着梧桐落叶的柏油路，将少女的脸蛋，染上一片醉人的酡红。
少年的心思，和落日一般，纯粹而耀眼。
少女的心门，如树影一样，摇摇晃晃，沙沙作响。
没有开启明睛，更没有开启绝对时间领域，但整座梧桐大道，就这么停止了呼吸。
只一瞬间，思绪辗转千万里。
没有任何的犹豫，沐遥抬起手，握住了面前好像覆着糖果外衣的手掌。
两只手掌握在一起的那一刻，沐遥竟觉得，向来扰人的聒噪蝉鸣，在这一刻，竟变得悦耳起来。
————
在下意识的伸出手掌的那一刻，陆小白就后悔了。
这样的行为，和登徒浪子，又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但陆小白还没来得及向沐遥解释，沐遥白皙的手掌就已经覆了上来。
沐遥眼中的“时间静止”和“漫长的思绪”，其实只不过短短的一瞬而已。
短到在陆小白看来，沐遥好像只是眨了眨眼，就没有半点犹豫的握住了自己的手掌。
陆小白眼中的沐遥，和之前没有任何的区别，却又好像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只不过一秒钟的时间，面前的女孩，好像判若两人。
唯一不变的，是比梧桐大道和落日余晖更加醉人的笑容。
两只手握在一起后，陆小白轻轻把沐遥从长椅上拉起来，两人就这么站在路边。
相握的手。
沉默。
凌乱的思绪。
欣然。
静止的时间。
躁动。
匆匆握住又匆匆分开的手掌，是八月未央的流火，承载着少年人的轰轰烈烈。
两人并肩走在梧桐大道上，隔着一些距离，慢慢的向前走。
肩与肩之间，隔着的，是少年时候难以启齿的胆怯。
未经雕琢的感情，总是在羞怯中伴随着热烈，热烈中交杂着含蓄，纯粹而不然污浊。
船动湖光滟滟秋，
贪看年少信船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