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父母兄妹

    铂兰诺的王道雷格朗因为三皇子檀伽罗的意外亡故，重病在卧，如今将政务交给了大皇子丢利恩。

    至少明面上的消息是这样的。

    艾伊诺看完情报，便将纸条放于烛火上燃尽。他并不关心其他国家的政治，毕竟索恩修斯没有扩张的野心。只是如今世道不同于往昔，消灭荆棘之野是索恩修斯家族世代相传的责任，现在容不得他与世无争。艾伊诺吩咐手边的一位骑士：“你即刻赶往盖森侯爵的领地，告诉侯爵，铂兰诺还是卡提纳，二者只能择其一。另外，再在铂兰诺各地散布一条消息，说丢利恩谋害亲弟，软禁父王。”骑士接命退下，艾伊诺怔怔地看着银烛台上闪烁的烛火，最终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最终还是起身，走出了书房。既然父亲让他将母亲的魔法脉络移植给妹妹，那么他就这么做吧。

    守在地牢大门的卫兵见他独自来到地牢，都惊讶不已，但他们还是按下惊讶，低头行礼：“领主大人。”艾伊诺语气平静地询问：“她最近怎么样？”他并没有说是谁，但是在埃诺城的仆人卫兵不会不知道。埃诺城的地牢关押着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奢华瑰丽的埃诺城从来都没有发挥过它的军事用途，可是他的父亲却能将他的母亲投入地牢。他心安理得地缩在三楼的小宅邸中醉生梦死，他的妻子被锁在地牢，不见天日。

    卫兵回禀道：“禀告大人，还是和以前一样。”艾伊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进了地牢。

    埃诺城的地牢因为从未使用而显得干净清爽，一间牢房可供六人居住，五间牢房是一个大牢房，而每个大牢房会有一个厕所。按道理每个大牢房会配备两个狱卒，然而地牢里没有犯人，自然也不会有狱卒。从布局来看，设计者的确是有将埃诺城做为要塞的打算的，只可惜完全没有派上过用场，并且在一代代人的改建下，成为了类似王宫的奢靡建筑。

    艾伊诺走到了最深处，他的母亲被锁在那里。他厌恶着父亲，却不得不承认他的魔法造诣，他无法将母亲放出来，只能将关押母亲的那间大牢房改造得尽量舒适。他为母亲配备了仆人，照料着她的饮食起居，于是地牢便成了母亲的“家”。艾伊诺打开牢门，被他指派过来照顾母亲的几位女仆端着刚刚准备好的饭菜，有些惊慌。艾伊诺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而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以后也不用来了，管家会为你们安排新的工作。”

    最里面是母亲的卧室，此刻她竟然有些胆。他回避着与父亲的见面，同样也回避着与母亲的见面。瑟西出生的时候，母亲也不过十五岁，而母亲被锁进地牢的时候，才十六岁。艾伊诺对于母亲几乎没有印象，他鼓起勇气推开门，以为他的那位疯了的母亲会歇斯底里地尖叫，然而他却看见他的母亲安安分分地坐在床边。

    他的母亲疯了的时候还是个少女，却注定从此不见天日，他只能尽自己所能地补偿她。母亲的卧室是按照她在城堡里的闺房布置的，每每在海外贸易中得到什么女孩子喜欢的东西，他总会给母亲准备一份。于是现在母亲依然是少女时的打扮，带着闪闪发亮的精致首饰，好奇地看着他。

    然而她已满头白发。

    艾伊诺强忍着，柔声对母亲说：“该吃饭了。”母亲有些茫然地看着他，在他头痛怎么劝说母亲的时候，母亲竟然站了起来，乖乖地跟着他，去餐厅了。而艾伊诺知道，这将会是母亲吃的最后一顿晚餐。

    母亲吃完饭，抬头看着他，突然神神秘秘地开口：“我有秘密告诉你哦，你要来看一下嘛？”艾伊诺不忍拒绝她，点了点头，于是他跟着母亲回到卧室，母亲打开自己的衣橱，取出一个镶银的小箱子。他在母亲的示意下打开箱子，发现里面都是小孩子的衣服，衣服的料子精致无比，但是做工却很粗糙，显然是母亲自己做的。他忍不住抱住母亲，呢喃着道歉：“原谅我，母亲。”

    一滴泪落在箱子上，他亲手将匕首送入母亲的心脏。

    母亲的瞳孔一瞬间失去了神采，她喃喃说道：“我终于自由了么？”艾伊诺浑身一颤，赶紧去看他的母亲，然而母亲已经停止了呼吸，只剩下一双空洞的眼睛，看着天花板。

    她从未离开过埃诺城一步，直到死。

    艾伊诺看着漂浮在手中，发着微光的魔力核心，他低声说道：“不会多久的。”

    瑟西此刻被锁在地堡中，这座地堡是神话时代建造的，用于抵御诸多威胁，同时也是绝佳的庇护所，即便是黑荆棘之森，也难以突破它的防御。艾伊诺打开层层关卡，瑟西双手分别被锁链锁着，就这么垂着头跪坐在地上，艾伊诺赶紧快步走上去，单膝跪下，颤抖着手抚上瑟西的脸，将她的头抬起来。瑟西冰蓝的眼睛犹如死水，她轻声说：“兄长大人，你来了。”艾伊诺替她梳理了一下鬓边的发丝，柔声说：“父亲让我把母亲的魔法脉络移植给你，但我想，不如直接将魔力核心替换给你比较好。”瑟西轻笑出声：“父亲果然不曾让我失望，那便如他所愿好了。”

    相似的两张面容面对面相望，艾伊诺紧紧地盯着瑟西，右手化为手刃，直接捅入瑟西的腹腔，避开肋骨，取出了当时他用法力送入瑟西心脏的钉子。瑟西咳出一口血来，艾伊诺赶紧扶着她，让她躺下。

    瑟西苍白的皮肤在明亮的灯光下呈现一种不真实的透明感，青色的经脉让人怀疑她的血都是冷的。

    艾伊诺剖开她的胸膛，那颗心脏正在缓慢地搏动着，由魔力核心延伸出的魔力脉络在心脏表面起伏不定。他取出钉在四肢的聚灵钉，然后将母亲的魔力核心缓慢地取代瑟西自己的核心，一点一点，容不得任何差错。

    直到核心整个没入瑟西的心脏，艾伊诺才稍稍松了口气。然而此刻他的后颈正在发烫，四肢却是冰冷无比，他先天魔法脉络紊乱受损，仅仅是这样，便已经接近他的极限。艾伊诺捏碎了一块高纯度魔力结晶，将“恩赐之泉”倒入伤口，那伤口便迅速愈合了。

    瑟西仍然处于麻醉中，过了片刻，她突然挣扎起来，却被无形的魔力锁链固定在医疗台上，动弹不得。艾伊诺能看见母亲的魔力在瑟西体内疯狂流转，魔力自魔力核心流出，硬生生地破开血肉，拓展出脉络。瑟西又是呕出一口鲜血，她哭喊着、嘶吼着：“让我死！让我死好不好？！”艾伊诺忍不住解开锁链，将瑟西搂在怀里，安抚道：“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我在这里，我一直在这里。”

    醒过来的瑟西浑身抽搐，她哭泣着，满面流泪，看着面前的兄长，她说：“兄长，杀了我好吗？”

    “让我去死好不好？”

    “为什么一切都要让我来承担？为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她终究是忍不住在唯一的亲人面前卸去了伪装，“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去拯救世界，谁来拯救我？”

    艾伊诺紧紧搂着瑟西，他轻吻着妹妹的银发，低声说：“没事的，你会没事的。我们不去面对黑荆棘之森了好吗？你不用再隐匿身份。我们抛下阿斯莫德好不好？我们可以去其他大陆，我会带着你参加最华丽的舞会。你想去哪里？海渊之国？亦或是极南的雪之国？”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然而瑟西陷入了痉挛，什么都说不出来，或者说，她也没什么要说的。

    他们都知道艾伊诺许诺的只是一场镜花水月，可惜他们需要这场幻象让自己活下去。

    我亲爱的妹妹，我许给你的承诺，或许一个都没办法实现。

    瑟西终于陷入平静，这意味着魔力核心的移植成功了。艾伊诺小心翼翼地将瑟西带回城堡中，瑟西背上的魔法石使得他不能命令仆人来照顾她，只能由他来处理。

    他走向父亲的小宅邸，难得，今天他没有让乐队奏乐，或是让剧场演戏，他安安分分地待在书房里，书房的桌子上堆了许多书。他有些不明所以，但他并不打算改变他的目的。艾伊诺走了过去，他看了一眼，是一些用古文字书写的魔法书，这些魔法的年龄也许比铂兰诺更久。

    “我死之后，这些书你或许会用到。”父亲难得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艾伊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问道：“为什么？”父亲看着放满了书的书架，讷讷地开口：“只是没有勇气走出去罢了。”

    这便是他们最后的对话了，艾伊诺用长剑割下了父亲的头颅，他也需要一副魔力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