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0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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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个无关痛痒的小插曲, 季时屿那醋吃得属实莫名其妙,大约只是觉得程焰这个人似乎对喜欢并不大理解。
哪天说不定遇到个更好的,她就移情别恋了。
或许根本就不是喜欢他, 只是恰好遇见他, 恰好觉得他不错, 恰好就在一起了。
只是机缘巧合,而非情深意笃。
于是季时屿听到一个处心积虑喜欢她的, 便警铃大作, 折腾她,不过是想听她说一句喜欢, 好确认她确实是自己的。
两个人出去的时候,沈雾和黎悦还在互相冷嘲热讽,周思言都懒得劝了,随他们去。
黎悦这个人向来聪敏, 刚刚说那话, 无非就是故意说给季时屿听的,阿时没别的,自己东西很不耐烦别人惦记。
只是不知道是故意挑拨阿时和程焰的关系,还是报复沈雾呢!
周思言倒是看不明白了。
暴雨持续到下午, 且有越来越凶猛的架势,花园里满园子的鲜花,被打得七零八落, 豆大的雨滴砸在土地上, 砸出来深圆的巨坑。
吃饭的时候, 原本徐静想着聊一聊两个孩子大学的事,可因为发生了点意外,也便没有了心情, 只聊了几句闲话。
黎悦和周思言也一块儿吃的饭,今天都很沉默。
饭桌上有蟹,一群人谁也没注意,季时屿净了手,拿着剪刀和钳子,一点点把蟹肉和蟹黄剔出来,放在程焰碗里。
程焰起初没吭声,后来见他不收敛,才拿手臂碰了他一下,意思是:你吃你自己的。
季时屿也没坚持,只是又拿了虾,偏头看她:吃不吃?
程焰摇头,觉得他可能闲的,于是指了指那边的螺,叫他帮忙拿过来。
两个人的小动作淹没在沉默和长辈的闲聊里。
只是临走前,院子里开进来一辆车,一个高大的男人从一辆黑色的保时捷上出来,与要出门的几个人擦肩。
是季恒初。
他不常回家,对徐静的朋友亲戚向来不过问,看到几个人要出去
,只是轻颔首,便扯着领带,肃着一张脸往客厅走去。
从某一方面看,季时屿跟季恒初是有些像的。
程焰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季恒初,她追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久,莫名有种熟悉感。
季时屿原本轻松的脸色已经严肃下来,每次季恒初回来,俩人都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吵起来。
对于家事,程焰无能为力,只能趁着无人注意的时候,轻握了下他指尖,企图安慰他。
季时屿冲她笑了下,示意自己没事,早就习惯了,只是突然有些担心程焰跟他在一块儿还要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不开心。
程焰坐在车上却莫名想起程训之来,他就像一根刺,时不时就会冒出头来,一日没有亲眼看到他,一日都不会安心。
她不知道他到底在做什么,心里有猜测,但始终不愿意相信。
这夜里程焰做了噩梦,梦里还是小时候,那会儿大概只有三两岁,程训之带着他在小路上走,他断了一条腿,程焰走路也还不稳当,他手拄着拐杖,程焰拽着他的衣服跟在后面。
路并不平坦,她摔倒了,恰巧路过一辆车,程训之大约是担心她被磕碰,猛地转身,因为没站稳也摔倒了。
程焰倒在路沿,程训之摔进了沟壑里,她从地上爬起来,看到爸爸沉默坐在地上一时起不来的狼狈样子,嚎啕大哭。
从那以后,她每走一步都很小心。
画面转到晚上,路边的塑料棚搭出来的烧烤摊,外面淅淅沥沥下着雨,砸在塑料棚顶上发出巨响,有几个地方漏水,雨滴啪嗒啪嗒落在棚里,让人心烦意乱。
程训之把一个书包递给对面的人,“你带她走吧!领养手续我会托人去办。”
对面坐着一个高大的男人,面容严肃,穿着体面,腕上的手表折射出矜贵的光芒,程焰瞪着眼睛看他,像在看一个仇人。
是一处很漂亮的宅院,有人把程焰抱下车,然后放到一个屋子里。
屋子里很干净,比程训之那里要干净宽敞也要漂亮。
“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你可以叫我叔叔,也可以叫我爸爸,我对你会像对待亲生女儿一样。”
“你是个懂事孩子,你也知道你爸爸的情况,他带着你会很辛苦的,你也会很辛苦。”
“以后你想爸爸了,我会带你去看他,好不好?”
“你要听话。”
“把这里当自己家,就是不要到二楼去,二楼的哥哥脾气不好。”
程焰没有哭,临走前,程训之说:“不许哭,你哭了我就再也不去看你了。”
但程焰很难过,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全世界抛弃了,在短短的时间里,所有人都不要她了,她坐在陌生的房间里,看着陌生的人,恐惧和愤怒一起涌上来,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瞪着一双带凶的吊梢眼,面无表情看着天花板。
她咬着牙,腮帮子咬得发酸,耳朵里都是嗡鸣声。
第一天她不吃也不喝,第二天她还是不吃饭,也不动,就躺在那里。
阿姨担忧地去跟男人说,男人低声说了句,“一个小孩子,饿两天自己就吃了。”
程焰从小就是块儿硬骨头,第二天她喝了一杯牛奶,此外依旧什么也不吃。
第三天她已经开始浑浑噩噩了,意识模模糊糊的,咬着自己的手,躲在被子里红着眼,眼泪顺着脸颊四处淌着,从被子里钻出来,就把眼泪擦干净。
她一句话也不说,骂她哄她都没用。
很快她就昏倒了,阿姨进来房间,先是惊呼了一声,继而慌手慌脚地去打120,程焰还听得到,只是如何也睁不开眼。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是在病房,程训之就坐在她旁边,她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亦或者进入了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程训之没有不要她。
程焰发了半个月的烧,程训之陪了半个月,她不愿意睡觉,睁着眼,就攥住程训之的袖子,瞪着一双眼固执地看着他,仿佛害怕一闭眼,他就又不见了。
程训之拿她没办法,最后还是带她走了,他们坐车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里山川密布,交通很不便利,他们住在一间民房里,瓦片摇摇欲坠,程训之坐在门口抽烟,一条腿空荡荡的,另一条腿随意搁在那里,他看着远方,脸上露出愁容来。
程焰沉默地拿着比自己还高的大扫帚去扫地,手上很快磨出血泡,她蜷着手指,把袖子拉长了垫在手心,一声也不吭。
她要证明,自己不是个拖油瓶。
她会自己洗衣服,会扫地,她每天不睡懒觉,她自己吃饭,自己洗碗,她不吵闹……
他梦到程训之还是不见了,下着雨的夜晚,她坐在屋檐下长久地盯着雨幕看,最后等不及冲进雨幕,他看到一个白房子,灯光通明,黑胶碟片的声音沙沙地响着,曲调婉转,她莫名觉得程训之会在那里。
她推开门,却是一片漆黑,一个小男孩蹲在墙角,拿石头在地面上刻画着抽象的图案。
程焰蹲在那里问,“你画了什么?”
男孩没有理他。
程焰要走,才听到他说了句,“风。”
风是自由的,不被任何东西束缚。
-
窗外电闪雷鸣,深夜的手机铃声显得格外刺耳。
程焰从梦里挣醒,呼吸急促地喘息了片刻,攥紧的手指才慢慢松开,她折起身,坐了起来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她在沉默中掐着自己的眉心,旧日的记忆模糊地从大脑最深处翻上来。
前半段不是梦,程训之曾经要把她送走过。
那人身材高大,穿着考究,脸上肃穆又威严。
那身影渐渐和季恒初重合,程焰狠狠地吞咽了口唾沫。
她大脑一片乱。
铃声还在锲而不舍地响着,她骤然清醒,抬手去摸手机。
看到陌生的号码,她心脏骤然停跳了半拍。
程训之每次打来都是陌生号码,程焰生怕他挂断,着急去按接听。
那边却传来一声女声,程焰眼里的光慢慢寂灭下去。
“程焰,我是黎悦,季时屿从家里出去了,他晚上和他爸聊了很久,这次没有吵架,但他刚刚出门了,我睡不着在露台坐着,
正好看到,家里好像没人发现,这会儿下着雨,我也不了解情况,要不你问问他,或者你看要不要跟他爸妈联系一下。”
程焰大脑还混沌着,很努力才分辨出来两个关键词,季时屿离家出走了,这会儿下着暴雨。
她说:“我知道了。”
大约是刚做了个梦,情绪还没褪干净,她对黎悦说了句,“谢了。”
黎悦:“不客气。”
程焰思考片刻,想说些什么,最后也没有说,担心季时屿,便挂了电话。
她对着聊天页面沉默了片刻,思考自己应该怎么联系他,他不是个冲动的人,她至今还记得他在楼道里说的那句,“能去哪儿?”
他没什么归属感,亲生父亲对他并不很上心,对他很好的继母也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离开家他一无所有,赌气对他来说,也换不来关注和疼惜,他看得很明白,也就不会去做无用的事。
或许只是想出门散散心。
程焰便试探着给他发了条消息。
[一把火]:睡了吗?
[及时雨]:没。
他很快回。
[一把火]:我睡不着,想跟你视频。
[及时雨]:不合适吧!我没穿衣服。
听不出来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或许出去住周思言或者其他人家了?或者酒店?
[一把火]:我又不能隔着屏幕非礼你。
下一秒,视频弹出来,接听后季时屿说了句,“骗你的,我在外面。”
屏幕里一片漆黑,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轮廓,他似乎在街上,身边就是路灯,暴雨如注,他的声音听不清楚。
程焰打开了卧室的大灯,想看清楚他一点,可灯越亮,越看不清。
只是开灯的一瞬,他似乎看到屏幕一角也亮了,她蹙眉片刻,伸手又去关灯,开开关关两次,终于确认他就在楼下。
季时屿还浑然不觉,只是问了句,“你干嘛呢?”
程焰穿了鞋,批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突然有些生气,“站着别动,不然我见你肯定揍你。”
季时屿大约也猜到她已经
知道他在楼下了,肩膀垮下来,不再说话,只是沉默又贪恋地看着屏幕里的她,那些无力涌上来,在无比失望中,似乎终于抓到了那么一点光亮。
程焰很快出现在他面前,他站在楼下的避雨处,身上还是被溅了不少雨水。
季时屿看见她,苍白地解释了句,“睡不着,随便出来走走。”
程焰站在他面前,抬手轻摸了下他的脸,眉毛微微蹙着,“随便走走?”
季时屿眨了下眼,终于不嘴硬了,耸了下肩,“想见你。”
夜深人静,无处可躲,漫无目的地在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这里,大概潜意识里觉得,程焰对他来说是温暖和光亮。
程焰嗓子有些干涩,吞咽了口唾沫,几不可闻地叹气,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冷硬心肠,对他却总有一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季时屿突然抬手抱住了她,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搁在她的肩膀上,轻声说了句,“火火,让我抱一会儿,我快站不住了。”
他人看着病弱,力气倒是不小,手臂紧紧地箍着她,程焰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呼吸落在她耳侧,她吞咽了好几次唾沫,终于忍不住说了句,“你别蹭我耳朵,痒得很。”
季时屿故意蹭了下,甚至张嘴咬了一下,抱得更紧了些。
“我不。”
程焰幽幽说了句,“故意跟我唱反调的都被我揍得很惨。”
季时屿觉得挨揍也值了,“那你揍吧!”
程焰闭了闭眼,算了。
“你就仗着我拿你没办法。”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