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知命不忧(13)
路潇轻轻抚摸着怀里的猫, 听着他们互相威胁找家长告密,忍不住笑出了声。
米染站起身,从门后的衣架上摘下一套衣服, 返回身走向路潇:“别光偷着乐, 你也给我听话,不许胡来,这些事我和宁兮会想办法,用不到你, 明白吗?”
“明白,我肯定不会免费加班的。”
路潇把猫咪交给米染, 拿着衣服走回卧室,关上房门不久, 屋里突然发出了一声充满惊诧地怒骂。几分钟后,路潇穿着一件极为修身的连衣裙回到人前,那过分抢眼的红色搭配充满细节的剪裁, 完全不适合出现在正式宴会之外的任何地方,很显然, 也不适合眼下的情形。
宁兮鼓起了掌:“哟,都过去多久了,内勤还生你气呢?”
“这算不算公报私仇?你能不能管管他们?”
“算, 但现在内勤正发愁怎么解释昨晚的大范围昏迷事件, 我可不敢挑这个时候去触霉头,万一仇恨转移到我身上怎么办?”
“你有没有点儿身为领导的担当啊?”
宁兮紧忙摇头摆手:“我可担不起。”
“米米……”
米染往后稍了稍:“早上那场乱子也有我一份,我现在哪敢说话。”
“你们都不管,我可怎么办?”
宁兮:“忍着呗,再过个把月他们就饶过你了。”
林川笑嘻嘻看热闹:“喂哑巴吃黄连,好玩着呢!”
路潇仰头唉声叹气, 筹划着未来半个月要怎么熬过去。她当然不能主动找内勤兴师问罪,一是人家肯定不承认,二是自己料太多,送上门去绝对让内勤当场料理了。
“你自己的事自己处理,我们爱莫能助。”宁兮毫无同情心地撇清了关系,且不顾她当前凄凉的处境,还要求她马上进入工作,“说说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说呢,那我就从头讲吧。”
路潇坐在林川旁边,开始讲述自己的经历。
“前天你们下河处理三生石的时候,警方查到了和云见文一起抢劫三生石的女人,她叫做殷洋,本地生人,背景调查一切正常,根据事发时目击者证言,她当时没有参与战斗,还一直在云见文的保护之下,应该就是普通人,不知道怎么和那个崽子搞到一起去的。
不过有一点非常奇怪,殷洋上月因病入院,而她和云见文抢劫的那位船主,也有个女儿住在那家医院里,并且在殷洋入院的同一时间,船主女儿的病奇迹般自愈了。我到医院见殷洋父母的时候,云见文也去了医院,虽然我没堵住他,不过监控显示他是去见船主的。我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就把船主带回警察局了,结果船主确认我的身份后,就撕掉了云见文给他的护身符箓,还说是云见文交代他这么做的。
他撕掉符箓后,我果然感觉有种陌生的力场渐渐接近,但那股势力很谨慎,迟迟不敢现身,所以我让冼云泽把船主带出了警察局,我藏在楼顶等了一会,真的看见两个花里胡哨的纸人要把船主带走,后面我就一路追着纸人到了河边,再然后我就进入了那个所谓的阴曹地府。
那群阴间管事的跟我说,船主和一个巫女做了交易,盗取寿命给自己女儿延寿。这件事可以确定有。他们说的巫女很可能是指殷洋,考虑到殷洋入院和船主女儿痊愈几乎同时发生,我不得不怀疑被盗寿的人就是殷洋自己,她是主动的还是被迫的?”
米染:“这么说,殷洋很可能被云见文绑架了,以他的手段,有一万种方法威胁一个普通人留在他身边。”
林川:“那或许只是时间上的巧合——殷洋留在云见文身边,可能正是因为见到了云见文给船主女儿续命,所以跟着云见文是为了给自己续命。”
路潇:“还有一个问题,云见文大张旗鼓抢劫三生石还不带走,好像就为了让我们知道阴曹地府这回事。他打的什么算盘?”
客厅里安静了片刻,直到米染腿上的猫喵了一声,软糖猫咪爬上米染的头顶,然后跳回了路潇肩上,摆弄起她的头发。
冼云泽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医院里的那个人和之前海上的那个人,不是同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的?”
“当然是看出来的。”
路潇拎着猫咪的后颈把冼云泽提到自己眼前:“为什么我们没看出来?”
“可怜你们白白长了一双眼睛。”
“冼——云——泽——”
“之前在海上见到的那个男人,必须通过接触才能操控变形金属,而且只能变化出几个物体,所以无论变出什么,后面总连着一根链子,今天见到的那个人比他更厉害,不仅可以隔空操纵变形金属,还演化出了成百上千的个体,两人都不在一个等级里。”
宁兮不以为意:“神职世家都是一窝一窝的反社会变态,合起伙来狼狈为奸很正常。他们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毫无区别,见到老鼠踩死就完了,管它是哪一只。”
冼云泽猫仗人势,蹲在路潇的肩窝里奚落宁兮:“确实是这样的,蛇鼠一窝,都应该踩死。”
“寄生虫闭嘴。”宁兮嫌弃地瞥了一眼冼云泽,而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纸人,扔在了桌子上。
路潇好奇地拿起了纸人。
不是剪刀裁出来的单薄形象,而是画满符文的黄纸叠出来的有厚度的纸人,三寸高,四肢俱全,戴着尖尖的帽子,如同卡通迷你版的鬼差。纸人的帽子和胸口比别的部分厚一些,似乎塞了东西,用手捏一下,能感觉到帽子的部分沙沙响,里面的东西很像是头发,而胸口的部位则藏着一枚外圆内方的铜钱,只不过此时已经碎成了两半。
“一个养小鬼的花招。”宁兮介绍说,“纸上写的是生辰八字和敕令,帽子里放的是身体的一部分,胸口掖的是死人用过的口含钱。八字和身上物用来圈定小鬼的身份。口含钱在地上经过万人之手,在地下经过死人之口,用这样至阴至阳的东西压阵,就能暂时贯通阴阳,把魂魄引入纸人里,再通过敕令赋予一些肉体凡胎无法使用的力量。”
路潇:“暂时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如果魂魄不能及时还阳,人就真的死了。”
路潇甩了甩手里的纸人,皱起眉:“生魂?”
“嗯,死人用骨灰和血,活人才用头发和指甲,所以你手里拿的其实是一个真人,看看它的影子。”
路潇扭过头,望向纸人投在墙上的影子。
小小的纸人有着真人大小的投影,虽然纸人在路潇的手里安安静静,可影子却在墙上张牙舞爪,像是想要挣脱锁链的狂犬。二维图形看似徒劳的举动渐渐起了不可思议的效果,无形力量冲破空间束缚,白色的墙纸开始破碎,水泥上也出现了深深的抓痕。
路潇用另一只手截住纸人的影子,掌心有种抓了辣椒似的刺痛感。
宁兮瞥了一眼冼云泽:“比你养的那只有用吧?”
“这个人怎么处理?不需要找到他的真身吗?
“他会来找我们的。”话音刚落,宁兮就接到了警察打来的电话,应了一声后挂断,“瞧,这不就自投罗网了吗?走,去见见活着的鬼差长什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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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都长着两只胳膊两条腿,没有多少差别,以貌取人是不对的。”
白头发的年轻人如此说道。
他说这话的时候,正站在紫城郊外一处人迹罕至的城隍庙前。年轻人向下摊开右手,一团纤细的红线脱开手心,飞进了眼前的庙堂里。
这是一栋带院的三联大殿,主殿高近八米,两侧还各连这一个略矮的偏殿,不过因为年久失修,城隍庙已经破败不堪,院子里荒草齐腰,大堂内梁折瓦落,让人怀疑它是怎么苦苦支撑过了一年又一年的风霜雪雨。
殷洋拨开荒草,小心迈过碎石瓦砾走向年轻人:“我看你细皮嫩肉的,就觉得你未必受得了在废墟里躲一夜,你以前露宿过吗?”
“那倒没有,我妈控制欲特别强,不准我夜不归宿,连我玩手机都管。”
“哇,眼下你跟着我风餐露宿被警察通缉,你妈妈可要担心你了。”
“我妈年轻时做的那些事,连我哥都要感叹一句疯魔,我这点小打小闹她看不上。”
年轻人笑着对殷洋伸出手,搀扶她越过高高的门槛,走进了城隍庙里。
大殿分为两层,一层对门砌了一座高台,供奉着三尊叫不出神号的泥像,两侧还分列着各种手持斧钺刀叉的神兵神将。这些不知来路的泥塑造型朴素,虽然不一定能代表创作者的最高审美,但一定能代表创作者高超的“动手能力”——他愣是敢把这个东西摆上神坛,想必是自负“动手能力”高强,东家肯定打不过他,捏成这样也必定能讨来工钱吧。门扉后侧,通往二楼的楼梯塌落到底,只留下一个空洞,楼内门窗碎尽,晚风从四面八方贯入,在铺满灰尘的地面上留下水波般的痕迹。
千丝万缕的月光洒入残破的殿顶,又流进了楼梯缺口,照出悬浮的尘埃,也照清了两个人的脸。年轻人虚握着余下的一只手伸到殷洋身前,无数金色的蝴蝶从他指缝间挤出,散满了整座庙堂。一些蝴蝶落在地面上,组合成三四节台阶,台阶一端悬空,一端生出根络,坚固地笼络住墙板和木梁。两个人缘阶而上,蝶群随着他们的步伐聚散,把他们送上了多年不曾有人造访的城隍庙二层,二楼其实是临空的半月形看台,正对着高大的神像头颅,应该是主持祭祀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