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谈心
“没关系,我自己来。”
宋珩将手帕从书音那儿抢过来,自己压住伤口.
豆大的泪珠,刹时从书音的脸颊上滚落。
奇怪?为什么我会流泪——这么一想,眼泪反而更抑止不住。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哭?
“害怕吗?”
宋珩的手掌悄悄地放上书音的肩膀。
好温暖——绷得紧紧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了下来。
——没错,我怕极了。
当高举铲子的黑影挡在书音面前时,她还以为自己死定了。
她至今从未有过如此恐怖的体验。多亏宋珩的帮助,她才能保住一条小命——
书音微微点头,揪着宋珩的衬衫放声大哭。
宋珩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陪在书音身边。
书音从来不曾像这样在别人面前哭过。
打从姐姐去世之后,她就下定决心不再哭泣。然而,她却在宋珩面前连续哭了两回。
为什么会对这个既冷漠又爱闹别扭的人敞开心扉呢?这点连书音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对不起……”
书音在大哭了一场后,以手心拭着泪说道。
宋珩没有答腔,这反而让书音感到更加羞赧。
“再让我看一次伤口。”
书音强行将手帕从执拗的宋珩额头上拿开,察看额头的伤势。
血已经完全止住了。
“你还是去看一下医生比较好,万一里面出血了。就不好了。”
“我没事。”
宋珩依然不改冷淡的态度。
“哪里没事了?额头受伤可不是一件小事,况且要是伤势恶化怎么办?”
“别啰嗦了,我说没事就没事……”
这个人就是喜欢说一些不该说的话,这句话让书音方才对他涌现的好感转眼间化为乌有。
“我说啊,你这个人老是喜欢……”
话还没说完,当书音看到宋珩的左眼时,顿时哑口无言。
在日光灯的照射下,宋珩的左眸仿佛熊熊烈焰般赤红。
这抹朱红,比书音至今看过的任何红色都来得鲜艳、深沉。
“我生下来就是这样……”
宋珩注意到书音目光停留之处,不耐烦地说道。
“好漂亮……”
“啥?”
“你的眼睛好漂亮。”
宋珩先是目瞪口呆,过了一会儿,他开始憋住声音忍笑。
接着,他的笑声越来越大。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诶,你笑什么嘛?”
书音拍了拍宋珩的肩膀。
“还问?……这太好笑啦!居然说它漂亮?你是不是傻?”
“什么跟什么嘛!”
宋珩做了个深呼吸,止住笑意。
“我还以为你会惨叫,或是摆出一副厌恶的神情,或是同情我哩……”
“为什么我要惨叫?哪有人看了漂亮的东西会惨叫呀?”
“所以我才说你的脑袋有问题啊。截至目前为止,看到我这只红眼的人都会马上惨叫或是露出厌恶的表情。偶尔也会有人对我投以同情的目光啦,不过会装傻说什么『好漂亮』的人,你倒是头一个。”
居然说我装傻,好过分——书音心想。
宋珩停顿了一下,继续往下说。
“我的隐形眼镜一定是在刚才被铲子打到时掉在那儿了。”
“隐形眼镜?”
“平常我会戴隐形眼镜将那只眼睛藏起来。不是有种角膜变色片可以改变眼珠的颜色吗?我戴的就是那个。”
“你说你生下来就是这样……”
“没错,我生下来就有一只红色的左眼,而且还是睁着左眼生出来的。连我妈看了我的左眼都吓得惊声尖叫,笑死人了。”
书音完全笑不出来。连亲生母亲都厌恶着自己的左眼,这是多么伤人的一件事呀。
书音连想都不敢去想。
“不知道是不是这只眼睛害的,我的左眼可以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没错,我之前也说过,我可以看见死者的灵魂。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明白这东西只有我看得到,在这之前,每个人都把我当成怪咖。根本没有人愿意相信我真的看得到鬼。”
这是当然的,因为连书音一开始也不愿意相信。
书音多少能理解,为何宋珩会动不动就闹别扭了。
从来没有人愿意敞开心胸接纳他。
惧怕、怜悯、珍禽异兽——每个遇到宋珩的人,总是以这样的心态接触他,就连他母亲也不例外。
只有自己这样做也好,书音想试着敞开心胸接纳宋珩,而非只是施舍同情。
这样的想法,开始在书音心中萌芽。
“好痛!”
宋珩又喊痛了。看来,痛楚正一阵阵地侵袭着宋珩。
这是宋珩为了保护书音所受的伤。这么说来书音才想起,还没有跟宋珩道谢呢。
“刚才……谢谢你救了我。”
“要谢就去谢你姐吧。”
“我姐姐?”
书音不了解宋珩的意思,偏了偏头。
“那时是你姐警告我们的。若不是多亏她的帮助,现在你的脑浆大概已经在那间密室的地板上流了一地。”
那时书音也听到了有个女孩大叫“危险”。
“那是我姐姐的声音?”
“没错,她一直跟在你后面,守护着你。”
“真的吗?”
书音环顾四周,但依然没有看到任何踪迹。
“信不信由你。”
“姐姐……”
如果是昨天,书音或许不会相信宋珩的话。但是,现在不同了。
——姐姐至今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看着我长大?她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若是我也能看见就好了。我真羡慕你……”
书音那对迷蒙的眼眸中,再度泛出泪光。
次日午后,书音发足前往宋珩的秘密基地。
这次他没有上锁。昨晚才发生了那么恐怖的事,他还这么疏忽大意。
打开门一看,宋珩正蜷缩在门边的睡袋里,看起来跟只毛毛虫没两样。书音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他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微微睁开双眼。
“已经中午了,太阳晒屁股了。”
宋珩揉了揉眼,开始窸窸窣窣地准备起床。
“真亏你有办法在这儿生活。”
书音坐到折叠椅上,等待宋珩梳理完毕。
“我有时会回家住。”
“原来你有家?”
宋珩没有回话,静静地从冰箱中拿出牙刷,开始刷牙。
为什么把牙刷冰在冰箱?
“有家的话为什么不回去呢?你父母会担心的。”
“担心?他们才不会担心呢。”
宋珩叼着牙刷,口齿不清地答道。
这句话听起来还真像叛逆期的高中生会说的话。
“你怎么能说出这么自私的话?多少也该为你父母着想一下吧?”
宋珩左耳进右耳出,心不在焉地漱着口。
“喂,你有没有听到啊?”
“我不想听。”
宋珩边以毛巾擦着脸,边在书音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他还是一样睡眼惺忪。
“听到了就回话啊。”
“如果他们真的担心我,就不会想杀我了,不是吗?”
“什么?”
“我在说我父母。”
“?”
越听越一头雾水。
“我的左眼看得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我不知道她对我是害怕还是憎恨,有一天,我妈开车将我载了出去。”
宋珩淡淡地说着。
“她一边向我道歉,一边掐住我的脖子,而且力道越来越强,我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宋珩若无其事地叙游着这桩超乎书音想像的人伦悲剧。
“这时碰巧有个警察经过那儿,所以就救了我。我妈当场就逃之天天,接着便失踪了。至于我爸,他压根儿没出现在我的记忆中。”
“怎么会……”
书音想说些什么,但却说不出话来。
她常常在新闻或连续剧中看到类似的情节,一直以为这种事情跟自己无缘,没想到——
“这也没什么。简单来说,不是每个小孩都爱父母,也不是每对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说完后,宋珩搔了搔头,打了个大哈欠。
他这目空一切的态度背后,竟隐藏着难以想像的创伤——
“现在我是借住在我舅舅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