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话
女孩冲上去抱住自己的哥哥, 感激的冲着两个人不停地道谢，稚嫩的嗓音几乎变得沙哑而破音。
“谢谢你们！谢谢你们！”
她不停地哈腰点头, 瘦小脱形的身板看上去不堪一击，好似伸手一压就能将她轻易压折。
两个小野猫一样的孩童就像是濒死的流浪动物般奄奄一息的待在地上，接受炎炎烈日的烘烤。
“…咳咳…咳”
男孩已经开始神志不清，痛苦的说不出话来，他想睁眼睛，却怎么睁也睁不开，艰难的故意伴随肺部如同风箱一样的嗡鸣在他们的耳边阵阵响起。
他已经知道自己和妹妹脱离了险境, 巴掌大脏兮兮的小脸上表现出了安详的神色, 放在医院里面就是弥留之际交代遗言的模样。
乌黑的双眼在阳光下呈现出晦涩的光芒，然后逐渐的合上了。
“…………”
张忠目睹男孩一只脚踏进阎王殿的状态，他没忍住, 有些惊悚的看了一眼张黎。
张黎：“………”
张黎心里也有迷惑和慌了。
张黎：“…你看我干嘛, 我刚刚打他力气多大我心里面有数，这小孩估计身体有毛病，怎么可能我一巴掌就能给他打的像要咽气儿的模样？”
她自己虽然看见弟弟受伤了，心里恨的牙痒痒，但是怎么说她又不是禽兽，没必要对着两个世界观都没成型的小孩下杀手。打那一巴掌最多也就起起威慑作用, 给他尝尝教训而已。
就如同张忠所讲, 生气归生气, 她还没必要和两个小鬼计较到底。
而且这小孩从头到尾一直在咳嗽，现在听他肺的声音, 八成身体有点毛病。
“…………”
说实话, 张忠有点难过。
“姐…你说咱们也不差那点钱, 咱俩也是从苦日子走过来的, 路上也得过不少贵人的帮助…你看他们俩也怪可怜的………”
张忠看着小姑凉艰难的拖着哥哥的身体，想把哥哥拖到阴凉的屋檐下避免身体继续暴晒，张忠也有点犹豫和不忍心，他心上不仅有点蠢蠢欲动，还起了念头。
张黎听了，不禁有些诡异的看着张忠。
“你跟我俩在这干哈呢？怎么的？打就打了，打完之后还要把他们带回去养还有治病啊？”
为了避免那两个小崽子听见，张黎把声音压的很低，然后一脸狠呆呆的瞪着张忠。
那一瞬间张黎简直怀疑张忠被圣母玛利亚附体了。
她平时怎么没有发现她这个臭弟弟这么善良呢？
“………”张忠沉默了，低下头不敢看张黎的双眼。
张黎：“…………”
张黎：“……卧槽，你他妈疯了？”
女人不可思议的看着张忠，像是第一天认识他，眼神和看上帝下凡结果脚崴了脸撞地上差不多。
她以为张忠怎么都要反驳她两句，说个比较中间稳妥的方法，比如给小孩点钱，给他们送到福利院之类了，就是没想到弟弟一副低下头默认的状态，还真的要有养小孩的意思。
张黎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
“诶，你是不是屎吃多撑着了，你咋想的，你有那个闲工夫怎么不买个飞机票去非洲溜达一圈？那里吃不起饭的儿童几十万个呢，你随便走一圈都有十个小孩贴着你脸管你喊爹！”
张黎拖着张忠衣服把他拎到一边开始说他，张忠被姐姐拖的脚步阑珊，低着头，一声不吭。
“你以为养小孩是养小猫小狗呢？你知不知道当年我把你带大我有多少次受不了想带着你一起跳楼不？！”
“养小孩就算了，你找个善良温顺的我也就忍了，你怎么还能在这种地方捡小孩来养？这里的人都是什么牛鬼蛇神你没看到？那小兔崽子还有异能，别等着哪天趁咱俩睡觉的时候进屋里把咱俩都给宰了！”
说到这里，张黎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还有你以为养小孩光是钱多就完事儿了？平时你不跟他相处？这又不是我们现实世界，早晚都要走，到时候孩子怎么办？而且我们还是黑手党，还要做任务，你说说到时候怎么带孩子？”
除了张黎说的现在的问题，其实养孩子存在这各种问题，有时候并不是纸上谈兵就能解决的了的，真到实践那一天，准能让二人焦头烂额。
张黎看着张忠沉默不语的样子，她不是不能理解张忠的心情，但是心在好也要关注现实方面的种种问题，不可能一点准备没有就凭着一腔热血指点江山，那根本不现实。
张忠：“………”
张忠抬眼望向孩子们的方向，男孩被女孩抱在怀里，而女孩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脏兮兮水壶，正在伸手往男孩的嘴里一点点的灌浅棕色的药汤，而男孩的状态已经接近于休克，根本喝不下去一点东西，那些药汤就顺着男孩干裂灰白的嘴角慢慢滑落。
女孩双眼通红，神色有些失态。
“阿列……为什么…？明明之前喝一口就可以啦，为什么？”
小小的孩童抱着自己的哥哥像摇宝宝一样晃悠着，试图给他将手中的药灌进去。
张忠看着这个画面，就想起了自己儿时的记忆。
那个时候，张黎背着自己从乡下走出来。
他们二人最大的才七岁。
张黎临走前把他们那个酒鬼妈的头给砸破了，然后连夜收拾行李，把他装在背柴火的箩筐中给背出了家门。
他们姐弟二人大雪天的蹲在派出所门口六神无主，浑身上下都冷透，他自己还差点被冻死。
然后，姐弟二人被警察叔叔给拉进去一起吃饭，那个中年的警察叔叔给他们姐弟二人盛了两碗热腾腾的牛肉面，还把自己碗里的牛肉块都给了张黎吃。
张黎当时跪在地上给警察磕头，一边磕头一边哭着道谢，说下辈子做牛做马要报答警察，实在不行这辈子给男人当个二房都成。
那个警察真的是好人，看他姐瘦小的模样，连忙给她拉起来不让她磕头，还严厉教育她二房思想是旧时代的毒瘤，人不能活返祖，告诉她女孩子要自爱。
张黎一边听，一边羞愧的流泪，泣不成声。
最后警察召集同事把派出所里的零食吃的都搜寻搜寻给他们姐弟二人拿走。
张黎抱着张忠，就坐在派出所温暖的室内，她先是听警察的话，自己把面都吃干净了，然后抱着张忠一下下把面条捣碎了喂给他，怕他被这东北大面条给噎死。
还是孩童的张忠，就这样看着姐姐用颤抖的手臂一口一口的喂着自己吃面，他每吃进去一口，张黎双眼中希望的光芒就强烈一份。
而如今，那样的场面，被眼前的兄妹所取代。
张忠的内心几乎百般回转。
他心里清楚。
大家生而为人，谁不想体面一点的活着。
但是有时候，有些人他生来就没那个命。
后天的努力确实可以扭转命运，但问题是有多少人没活到后天他就没了，连扭转命运的机会都没有。
张忠那个时候还小。
但是雪夜中那个明亮的派出所，还有中年警察那张温柔而平凡的脸，他始终都记得。
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
“姐，我始终相信一句话，…人在做天在看，世界不是小说和漫画，它终究还是遵循大规律来的。”
张忠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他看着张黎，缓缓开口。
“我们俩说实话不算好人，也不算坏人。……虽然不能说拯救所有像这样的小孩，但是既然我们遇到了，管还是不管，就是我们一念之间的问题。人生不怕犯错，就怕回忆起来后悔。……我们以后养孩子可能会出现很多问题，但是我感觉更可怕的是，今天没把他俩带走，回头等我们哪天老了，娶妻生子了，一看自己小孩，就想起那天那两个小孩的结局，然后后悔。”
“可能会想那孩子是不是死了，假设他死了，那和那天自己把他按到地上有没有因果关系，是不是自己的举动导致孩子死了的。”
张黎看着弟弟沉重的双眼，愤怒诡异的心情逐渐平息，女人的气势也逐渐柔和。
她转头看了一眼抱着哥哥失了魂的女孩，语气依然有点愤愤不平。
“…你别说的那俩好像是什么正常孩子是的，别忘了一个见面就抢劫，一个还把你给捅了。”
张黎话是那么说，但是态度没有刚刚那么激烈了。
“姐，我不说别的，咱们就说说假设咱们俩在这种地方长大，能变成什么样。”
“啥能变成什么样啊？”张黎抱着胸说道。
“我要是他们俩，我就不可能在这里待下去，我至少会带着你走出这里去孤儿院求助，别说孤儿院环境怎么样，好歹在孤儿院长大还能给你办理正规身份证明，领取社会救助金治病，就他们在这里待着，能有什么出息？”女人说的振振有词，语气依然根冲。
“姐，你话不能这么讲。”张忠态度循循善诱。
“你现在是成人思维，说的话肯定都有理，想的也肯定比小孩多。但是真要是把你一棍子打到解放前，让你失去成人的回忆，就顶着个孩童智商，那不一定想的这么周到，你说是不是。”
“…………”这话张黎不好怼，怼太多了显得自己装逼还傲。
“咱们不能老是事后诸葛亮，现在情况就是这样，事情已经发生了。”张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口袋，想抽烟，但是回头才想起来张黎让自己戒烟了，口袋里根本没有烟。
“说句玄乎点的姐，咱们现在玩这个游戏吧，挺多环节就是看运气。……身为人，多做点行善积德的事儿，没准老天都帮着你顿顿好运，你说是不是。”
张黎：“…………”
“说到底，咱俩不差那个钱，别说两个孩子了，就是开个幼儿园都绰绰有余，而现在就两个孩子，也就多两双筷子两张嘴，其余的问题到时候再说，别管以后问题多不多，至少咱们做了，总比以后后悔强。”
说完后，张忠期待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内心就像打鼓一样着急。
“…………”
张黎低头不语，玩了一会自己的指甲，又抬头看了看天空，目光悠远，好似在想什么。最后张黎的视线才回到不远处那对兄妹身上。
张忠：“……姐？”他心里也怂。
张黎：“………”
女人从手指上撕下了一块干皮，扔到地上，拍了拍手，然后起身，走向了兄妹的方向。
张忠：“！！！！”
男人心中一喜，直呼有戏。
肯定有戏！不然他姐直接就拉着他走了！
…………
女孩瞪着一双空洞无神的大眼睛，抱着自己没声息的哥哥，呆滞的看着面容姣好的女人来到了自己的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女孩：“…………”
她现在都不知道什么心情。
也许是女人反悔了，因为他们弄伤了女人的家人，所以女人想杀掉他们以绝后患。
但是女孩的心中意外平静。
那种平静，是内心被绝望淹没后无法再掀起波澜的平静。
她的哥哥就要死了。
她感觉的到，怀中小小的身躯正在慢慢的失去温度，她的哥哥应该挺不过去了。
也许是太悲伤了。
女孩的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她就安安静静的看着女人来到自己的面前，然后听天由命。
女人蹲了下来，一把抢过小姑娘手中的水壶，然后在小姑娘呆愣的眼神下，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女孩：“………”
张忠也跟了过来，暗搓搓在张黎身边蹲下：“姐，这里面灌的是什么东西？能闻出来么？”
张黎皱着眉低头又闻了两下。
张黎 ：“这有点像兑了水的板蓝根。”
女人把水壶扔到一边，然后趁女孩没有反应过来，直接伸手把她怀中的男孩抱了起来。
女孩：“！！！”
她想伸手拦住女人，但是身体却一阵虚脱，直接坐倒在地上，浑身上下的伤口都在疼。
“……他…”女孩干涩的双眼瞪的大大的，嘴唇蠕动了一下。
【他就快要死了，没有任何用处了，请放过他吧。】
张黎：“你把外套脱下来，包着这小子，然后你抱着他，我看着这丫头。”
张忠连忙脱下外套接过了男孩，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
然后张黎扭头看着女孩问道 ：“你们父母还在么？”
女孩没反应过来，只是呆呆的回答 ：“…已经没有了。”
嗯，父母双亡。
女人闻言，扭头看着男人，小声说 ：“那就行。”
张忠：“…………”
张黎把小女孩从地上拉了起来，女孩有些慌张的惊叫一声，起来的一刻，腿上的尘土不断地向下掉落，稀里哗啦。
“走吧，你俩我打也打了，也算是有缘，给你这病秧子哥哥治病去。我们和你们俩都一样，爹妈死了，以后要是没意见的话，咱们四个十五年内可以凑合过了。”
…………
阳光下。
女人一头黄色的麻花辫在光芒中闪烁着金色，她那严厉而温柔的脸，让芥川银余生都难以忘怀。
“………”芥川银目瞪口呆的看着女人。
那一刻，好不夸张的说，就算是女人在骗她，她在那一瞬间，心里干枯的泉眼也涌入泉水，就像是在沙漠中饥渴难耐的旅人被灌下一口冰泉一般。
“…………”
本以为流不出泪的双眼，再次湿润了起来。
女孩死死的反抓住女人的手。
然后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