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七章
周三早上没有课，叶兜起得比前几天晚了点，边吃早餐边背单词，再化好妆，骑着车去学校门口迎接大提琴老师。
大提琴老师姓刘，是一个怀着孕的漂亮女老师，看到叶兜以后笑意盈盈地朝她挥手：“是叶兜吧？”
“是的，老师您好。”
叶兜带着老师去了预约好的琴房，邢枞已经摆好了给老师坐的椅子，听到开门声，他从琴凳上站起来，自我介绍道：“老师好，我是邢枞。”
“我知道你，”刘老师笑眯眯地，“我在星符乐团工作，去年年底，我们乐团和你合作演出过。”
和星符乐团一起演出叶兜再一次被邢枞震撼得找了三分钟的下巴。
封少爷仍旧是卡着点到的琴房，开始了首次全员到齐的正式排练。刘老师来自星符乐团，拉琴技术非常好，三个人第一次尝试从头到尾完整演奏，效果就已经足够惊心动魄。作曲者在创作时，写下的每一个音符与记号都依靠自己的想象与内心音感，即使是在电脑上通过作曲软件点音记谱，再用软件里自带的乐器音色照着谱子一板一眼地播放出来，效果也与真正的人用真正的乐器现场演奏截然不同。所以，记谱里黑白分明的音符被赋予生命，流动在演奏者手中的键与弦之间，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音乐，是一件近乎神圣的事。
演奏者既然是人，不是计算机人工智能，就意味着每一次的演奏都不会相同，独一无二、只此一次，因此演奏过程中每一秒钟都显得弥足珍贵。一遍完，叶兜感觉自己几乎都要听得热泪盈眶了，是自己在写曲子的时候在内心模拟太多遍也想象不出的摄人心魄，她实在不擅长表达，越是感慨万千越是张口无言，只能连连为这乏善可陈的作品遇到了三位优秀的演奏者不断表达感激，在心里对自己的小破曲子说，你何德何能！
刘老师瞅着这孩子又合手又鞠躬又叽里呱啦道谢忙得不可开交的样子，觉得很好玩：“你得好好谢你自己才对，我收钱干活而已，有什么可谢的？”
邢枞脸上挂了点忍俊不禁的笑意。
他们照例一点一点细抠，将a段划分成几个乐段来练习。这首曲子叶兜采用的是“abc”的并列单三部曲式，a段整体是cantabile（如歌的）大调，小提琴的旋律叶兜花了不少心思，尽力写得抒情华丽有张力，钢琴配合着小提琴，用不难但精致的织体走着舒适又时不时带点色彩性的和声，在悦耳的基础上增加点出乎意料的小惊喜感。大提琴在该段相对简单，基本上走着和声内音的长音，只在小提琴和钢琴偶尔换气的间隙冒头出一小句来。
封石在很努力地拉了，他知道这段是小提琴为主角，无鱼可摸，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在开端毁了整首曲子，于是拉得战战兢兢。邢枞的钢琴配合得就游刃有余一些，不抢戏，存在感不很强，轻描淡写地替小提琴旋律涂了点色又镶了点边。
他们商量好了一些进拍时间、空拍时长之类的默契配合点，又抠了些强弱快慢的小细节，再最后完整录了一段视频，时间就差不多了。
刘老师比较忙，得先走，于是率先与三人道别。封石要去卫生间，也溜了。
叶兜低头把视频发给了欧老师，自顾自地开始紧张，在邢枞的目光朝她看来的时候，赶紧没话找话地说了一句：“学长，辛苦了，一会也还是咱仨一起吃饭吗？”
“好，”邢枞顿了顿，“你直接叫我名字好了，我也就比你大一岁，不用叫学长。”
“好的好的。”
邢枞发现叶兜对每句别人随口一说的话都特别郑重其事，连“好的”都要成对地答，非常认真。
叶兜却好像找到了可以顺着聊下去的话题，她对此如获至宝，连忙拿捏住这个令空气不再尴尬的机会：“学那个，你，你十九岁是吗？什么时候过生日呀，我给你买小礼物。”
叶兜发现称呼邢枞大名难如登天，毕竟她一看到邢枞，连“你”都几欲脱口成“您”。
邢枞笑了笑，回答：“是，1月22日。”
“哇！”叶兜眼睛倏然亮了，“刚好是封石生日的后一天诶。”
“哦，”邢枞：“这样吗，真巧。”
看她这么惊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的后一天呢。
真是很容易开心的孩子。
还不知道自己出现在了二人对话里的封石从卫生间回来，收好了琴，三个人再次一同去吃饭。他们在校门口为数不多的饭馆面前踟蹰良久，终于还是又一次走进了“香香碗”。
进门后，叶兜在扑面而来的面香中，感觉到邢枞好像动机成谜地瞟了一眼她的肚子，还稍微挑了挑眉。
邢枞一定不是在想什么“这次肚子居然没叫”之类的东西！一定是自己疑神疑鬼！
叶兜这次点了碗排骨砂锅面，封石点了肥肠粉，邢枞依旧点的番茄鸡蛋汤面学长上辈子一定是碗番茄鸡蛋汤面。等面的时候，邢枞忽然想到了什么，询问叶兜：“你晚上18：30有时间吗？”
叶兜：“嗯，有的。”
“今晚有个钢琴大师讲座，你感兴趣的话，我有一张多余的票。不过作曲专业钢琴并不是特别重要，所以不来也没关系。”
叶兜想了想：“反正没别的事，我去。”
“嗯，”邢枞微笑，“那一会回学校，我把票给你。”
封石低头努力玩手机，借以遮掩自己诡异的笑容。
面上来了，叶兜忘了跟老板说不用辣椒，一边被一点微辣辣成了灯笼，一边对愧疚的老板连连摆手表示没关系。邢枞看着实在愁，把没碰过的番茄鸡蛋汤面推给她，说：“要不这碗给你，我再点一碗？”被无法张口的灯笼手舞足蹈地谢绝了。
老板免费送了碗汤给她解辣。
叶兜觉得自己在邢枞面前丢人丢得习以为常了，已然麻木，破罐破摔地放弃了形象维护，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灯笼形象，闷头灌汤。
封石忽然开口：“哥，你去年和星符乐团合作过啊？”
“嗯，”邢枞回答：“去年年末荆宁剧院和我们学校联合办了场音乐会，我和星符合作了首钢协。”
对于拉小提琴的封石来说，星符乐团不说是高不可攀，也是只敢偶尔幻想一下的梦想。他一时心情复杂，感觉邢枞每天都在刷新他对牛逼的认知：“太厉害了”
“不，那时候于愈——我们系大四的一个非常强的学长，他刚好去别省见老师去了，学校才推荐的我。是运气问题，他比我厉害多了。”
叶兜被辣得仿佛嘴里有一百个小人在放鞭炮，放的可能还是麻雷子，热火朝天地占领了她的嘴。她只能在心里为邢枞竖了个大拇指——大佬谦虚！
吃完了面，嗦完了粉，叶兜去隔壁超市买了瓶果汁缓和嘴里挥之不去的辣，他们仨又一起回了学校。
邢枞让叶兜在宿舍楼下等他，没过一会，他手里拿着讲座的票下了楼，递给叶兜：“地点是校音乐厅，你知道学校的音乐厅怎么走吗？”
叶兜很想回答知道，但她还是只能摇了摇头。
邢枞看她一脸恨自己不争气的样子，笑了：“那，我带你去？不过我得早一些到，所以五点半就得出发，可以吗？”
叶兜乖乖点头：“可以的。”
然后傍晚叶兜就知道为什么邢枞要早一些到了。
叶兜隔着十多米的距离，围观了本次讲座德高望重的教授下了车后，像拍亲孩子一样拍了拍邢枞的头，在邢枞乖乖喊“老师好”时揽过他的肩膀朝音乐厅后台走去，俨然是一对忘年交的样子。
“段教授以前给小邢上过课。”旁边一个穿着西装的男老师看叶兜一脸懵逼的样子，给她解释，并在叶兜一脸懵逼地看过来时自我介绍道：“我是小邢的钢琴老师。”
叶兜惊魂未定地保持了礼貌：“老师您好。”
“你好，”老师和蔼可亲地看着她，“是今年的新生吧，什么系的？”
“作曲系。”
“哦哦，”老师和蔼可亲地看向随着教授走远的邢枞，语焉不详地嘟囔了一句：“这小子出息了。”
“？”
凭票进了暂时还没什么人的音乐厅，叶兜人生地不熟，畏首畏尾地找到了自己的座位，盯着自己的爪子发呆。人逐渐多了起来，还在愣神的叶兜被一个男声打断了沉思：“叶兜？”
叶兜反应了两秒，“啊，艾丸学长，你们的座位在这儿吗？好巧。”
艾丸朝她眨了眨眼，坐在了她旁边，他身边跟着上次在食堂遇见的另外一个男同学，艾丸介绍道：“这是我们宿舍的另一个室友，张柯宥。”继而回答：“不巧，我们拿票的时候选了三个人挨着的座位，结果邢枞直接被拐去给教授当示范去了，就把他的票给了你。”
原来是这样啊。
叶兜挠头。
讲座开始，教授和邢枞一起上了台，邢枞向台下的大家介绍了著名钢琴家段教授。本次讲座的主题叫“"前卫"的古典”，段教授幽默风趣，很精彩地讲述了钢琴作品中古典音乐的现代性与现代音乐的传统性，再加上邢枞的配合示范，告诉了大家模糊作品时代界限对丰富艺术表达的重要性，不只让钢琴系的学生受益匪浅，也给了作曲系的叶兜很大的启发。
讲座结束，艾丸和张柯宥在座位上坐着没动，等待后台和钢琴老师一起与段教授合影的邢枞，叶兜无所适从，也跟着他们一起等。
将教授送走，又与莫名其妙对他挤眉弄眼的钢琴老师告别，邢枞来到台下，看到了在二人身边还未走的叶兜，有些诧异地扬了扬眉，随即了然：“忘了你不知道回去的路了，抱歉，久等。”
啊，其实，走了一遍她已经记得路了。
所以她为什么要等他呢？
叶兜挠头。
回去的路上，三个钢琴系的男生在聊方才的讲座，叶兜跟在旁边默默听着大佬们的学术对话。方才在音乐厅周围都是暖烘烘的灯光，此时出了厅天色已晚，被小凉风一吹，叶兜将手揣进了兜里，莫名感觉自己还没有从刚刚金碧辉煌的氛围里缓过神来。
她看向一边带着点笑意听两个男生扯淡的邢枞。
唔，大佬真是那种，无论站在哪，都像是站在舞台上一样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