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地下
这里是美食街，百货公司底下有两个篮球场大的地下广场，和捷运地下道连通，平时各种小吃、商业午餐的店铺林立，不少旅客、学生、上班族习惯在这小憩吃饭，好不热闹。夏末秋初，天气开始凉爽，正是人最多的时候，但此时的地下街一片黑暗，原本内置的大量桌椅被集中堆放在一面白色布幕前形成一个堤防，店家备好的食物被分为两堆，完好的集中管理，腐败的被弃置在各个角落，导致整个地方的气味相当糟。
腐坏的酸臭味刚好中和掉人类体味，这样子那些怪物就更难发现他们了，这是老人历经战事洗礼过后所想出的点子。现在已经不是讲究体面的时候。
林二爷脸色淡然地站在电梯口前和小千与惠惠两个女孩子一同等待他的侄孙回来，是的，在吃人怪物已经横行十来天的百货公司，小千竟然还活着，并且还能够主动联系上他们。对此林二爷并不是太惊讶，他知道这女孩不简单，外表美如仙子，但内里心狠手辣，他虽然了解的不多，也知道小千是在学校把同学和老师都玩弄得团团转的主。
然而这样的女孩竟然会在等待中神情有几分焦躁，这本不该是她会有的情绪，或许是受世道影响她变得更有人情味儿？还是更高明的伪装？林二爷活了这么久，仍然还不能看透小千。反正她们一家子都是这样，打从骨子里就感到不喜。
等待漫长，但总算等到外出的孩子归来，随着电梯“叮！”地一声美妙响起，外出的两人带着另外两个陌生人，除了王馨然这个没心没肺的还一脸嘻嘻哈哈，其他三人的表情都还有些僵。
总之，天龙安然完好的回来了，虽然一切都如了小千这小女孩的意，林二爷悬着的心放松了。面对来客他紧了紧自己下垂的嘴角，整个人站直挺立，脸色严肃地望了新来的两人。最先看到的，是吊儿郎当、一脸痞气，衣衫极不检点的男子，这个就是小千口里的叶小贤了吧？因为他是小千执意要救出来的人，林二爷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没有什么特别地方？市井小民，很普通的人。倒是旁边那位有着双丹凤媚眼的女子，看似气质和善，但笑咪咪的眼中有着几分戾气，到目前为止仍对所有人保持戒备，一看就是不好应付的女人。不过至少比那个叶小贤顺眼。
“小千～～～”
带着几分哭音和撒娇，身穿一件难看且不雅的衣服的叶小贤扑向了小千，被女孩黑着脸闪过，吓得一旁的惠惠叫了一声。
袒胸露乳……林二爷翻白眼，他不懂什么叫时尚，但如果是家里人穿这样的衣服肯定二话不说家法伺候打烂屁股。
扑了空的叶小贤，这才神情认真地环视一圈，缓缓道。
“四个人加我们这边三个总共七人，这里是……地下美食街？我以前好像有来过。”
他敲了敲一家快餐店的柜台，手放上面撑起身往内里看了看，可惜黑暗中看不清。
“食物的话，我们都已经收集起来了。所有店家都有一扇后门，那里现在很空旷，但有通道会通往停车场，停车场里有很多那个怪物。”林二爷解释道。
“丧尸。”小千接过话，看出叶小贤的其他疑惑，指着躲在她背后的女孩说道：“她是惠惠，我的学妹，今年还只有高二。本名李佳惠，因为名字太菜市场了她不喜欢所以还是叫她惠惠，她比较怕生。”
说完她回头看向叶小贤。
“惠惠，他是叶小贤，我的……朋友，叫他阿贤就好了。还有你穿这什么鬼？”
小千忍不住也对叶小贤翻白眼。
“到我了！到我了！小千姐！”脑部发育似乎都被某部位吸走的王馨然又开始蹦蹦跳跳了，一整个波涛汹涌。
“馨然。这是阿贤。阿贤，这是馨然。喂！别偷看！”
知道叶小贤喜欢什么的小千一巴掌按在他的狗眼上，这样亲密的肢体接触让一旁的林天龙恶狠狠地“啧”了一声。
“为什么我的介绍这么短？”王馨然抗议。
“反正你也记不住。”小千理所当然地回道，伸出纤白的手摸了摸弯身想被她摸头奖励的王馨然。
“也是。”被鄙视的王馨然被摸着头，露出小狗一般舒服的表情。
“你们都是同一个学校的？”
虽然心里大致猜到，但叶小贤还是想问。
“对，她们两个都是我的学妹。他也是，不过跟我同年。”
小千点头称是，又把话题转向远远坐在地上沉默不语的林天龙。
“……”
林天龙完全没有答话的意思，只是轻轻地看了小千一眼。
“林天龙，我都叫他阿虫。但只有我可以叫，别人这样叫他会生气。嗯，我们从小就是邻居，是青梅竹马。”
小千如此解说道，也只有听到青梅竹马这几个字的时候，林天龙的脸上才有一丝丝的笑意。
“他是……”
小千最后看向林二爷，刚要起头就被林二爷挥手打断。
林二爷站起，虽然退伍已久的老兵但摆起军姿仍尚存几分正气威风，他清清嗓子，本应该要宏亮的声音此时却刻意压低几分。
“让老夫自个来吧。我的名字不重要，叫我二爷就好了，天龙是我哥哥的孙子，但也和我的孙子差不多。我不管你们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如果要一起行动希望你们可以遵守我订下的几个规则。”
林二爷举起手指。
“第一， 不要越过边界。”
“边界？”
静静听着众人讲话的柳淑玲，她优雅地拖了一张椅子坐着，看着最里边拉起长长的白布布幕若有所思。
“我之前没问呢，那里有什么？”
小千低声附和问道，她懒洋洋坐在一张餐桌，交叉的腿让叶小贤好想回味一下，手正被王馨然把玩着，没想到回答的问题就是这个傻呼呼的少女。
“唔，应该是什么都没有，但也可能会引来什么。”
“翻译？”
小千转头问惠惠。
“啊……这个，那里有通往一楼的走道，原本这里有好多丧尸，但都被爷爷用计引走了大半，它们通通都被我们锁在一道铁门外，但是，如果一楼的丧尸被引下来的话，铁门恐怕一夕间就会被冲垮，因此，要很小心很小心！千万不要靠近！也千万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
名叫惠惠捏着手指，低头看着地板说道。
“地下室危险，边界外也危险，你们到底经历了什么啊？”
叶小贤忍不住看了遍原地下室四人组，这四人彼此相视地笑了笑。
“你杀多少？”
林天龙从柜台上一跃而下，无声落地，传统的帅哥叫剑眉星目，双眉偏浓同时眉形直线上扬，而他却是柳眉，眉细而弯弯，这让他这一番质问变得有点像女孩子发怒。
“什么？”
突然的问题让叶小贤发楞。
“丧尸。”
“我没细数，三十个……左右吧？”
不确定叶小贤随口说了个数字，被对方秀气的一瞪，突然觉得这家伙留长发或许会是和小千不相上下的美人，有句怎么说来者，男的也好？
“我和馨然，各杀了一百多个。”
林天龙一瞥在小千面前比狗还乖的少女，傲然道。
小孩子气，这种小家子的炫耀有意义吗？叶小贤内心吐槽，表面上却道。
“哇喔～真是太厉害了！”对客户的语调。
“对吧！我和天龙哥是……呜！”
王馨然正举手喊道，然后被小千用不知道哪找来的宝特瓶给堵住。
“不是都说不要大声吗？给我含着！”
小千一副真拿你没办法的表情，但又很享受地看着王馨然的嘴巴被堵住。
这是s吧？叶小贤心想着。
完全被年轻人冷落的林二爷有点寂寞，等四周不再有人插话后继续道。
“有家叫李记排骨的店，里头有个大冰箱，请新来的人不要打开。”
“理由呢？”
柳淑玲再次适时地问。
“有我们同伴的尸体。”
林二爷一捋胡子，有些沉重地回答道。
“谁？”
出声的是小千。
“张栋均。也是体育班的。”
林天龙立马回应。
小千面无表情，但叶小贤感觉她似乎松了口气，她低声道：“不熟，印象中好像是练跳远的。怎么死的？”
“我……我亲眼目睹！张学长清理这边的丧尸时，被一个躲在桌底小孩子丧尸咬到了。”
叶小贤看得出叫惠惠的女孩很腼腆、很害羞，但同时也很大胆，是的这两者并不矛盾，至少她在这场末世中勇敢地和丧尸战斗。
“被咬到了之后，是谁下手？”
原本众人已经想结束这个话题，但柳淑玲又不安生地问道。
“呜！”
被堵住嘴的少女高举双手。
“为何会是馨然？”
小千自从叶小贤到场以后，一直都表现得很心平气和，此时看向林二爷的眼神却十分凌厉，叶小贤不曾看过的凌厉。
林二爷正欲回复，惠惠却抢先答道。
“是张学长的请求，他喜欢馨然，希望她能送他最后一程。”
讲到最后，惠惠的眼眶已经盈满泪水。
“被咬到哪里？多久时间异变的？”
柳淑玲追问道。
过了！这问题过分了！叶小贤不着痕迹地看了学姐一眼，但对方完全不鸟他。
“背部，约两钟头，当参考？”
林天龙快速简答。
“是的，谢谢你！”
柳淑玲不知道打什么算盘，礼貌性地对林天龙笑了笑。
“咳咳！总之不要去亵渎死者！”
林二爷终于又找到说话时机了，他赶紧接后话道。
“第三！现在诸位都知道了，这里其实不安全！楼上那帮人也是坏胚！我们迟早要离开这里，但要全员安全地离开！所以有任何的想法、任何机会都不要藏私。以上！”
报告到最后一句，差点要举起右手敬礼的林二爷看着这一票乱糟糟的年轻人们，默默地把手放了下来。
时至凌晨，几包干方便面配水下肚，大家各自找了地方打地铺睡觉，这里并不安全，连说话都要轻声细语，然而如此环境下却让叶小贤感受到热闹的气息。几十分钟前他被受不了的小千和惠惠两人拖到一边，总算脱离了半裸男大衣，换上了并不怎么好看xx铁板烧的t恤，但好歹合身不露点。
他之所以还醒着，是因为被惠惠通知老爷子要接见他。说是接见实在有点古怪但想不出其他的词，他看出来了，小千、林天龙还有眼前这个林二爷都是达官显贵出身(王馨然不算，太傻了！)。即使现在是丧尸末世他们仍然有一股上位者的味道，两个青少年还不明显，但老爷子不一样。
“二爷，你找我？”疏离感，就像是隔着一层玻璃在对话。
“你的手伤，能拿出来看看吗？”
眼前的场景着实有点古怪，老爷子坐在一间手摇饮料店前躺椅上，手里提着一串玉佛珠拇指一颗又一颗地掐捻珠子，在末世里仍保信仰着什么。他面貌慈祥，但语气又有杀伐。
叶小贤知道他在怀疑什么，但也不疑有他，解开缠得难看的布条，露出自己右手被割裂的伤口说道：“我这伤是在躲丧尸时，被窗边的玻璃碎片割伤的。”
伤口纵横跨越手掌，有些深，经过了大半天，有些地方已经结痂，但还是隐隐作痛。
林二爷提着叶小贤的手一下拉远一下拉近，努力仔细地观察着伤口，接着又看了看叶小贤的脸色。背部被咬伤的张栋均体格健壮如牛也只称了两钟头，加上从前的经验，他微微点了点头，确定这不是咬伤。
“听说，你和小千是男女朋友？”
确定完手伤，林二爷神情自然地提问道。
还好叶小贤现在没有喝东西不然肯定一口喷，他很难想像一个七十古来稀，皱纹多的跟菊花似的老头还会那么八卦，林二爷看出他的侷促，又拿起佛珠开始念，缓缓道。
“你放心，我并没有要做什么，天龙的感情是他自己的事。”
“您这样说，我也坦白了。确实是在一起了，但怎么说呢？吊桥效应作祟吗？更像是全世界只剩我一个男人的选择吧？”
叶小贤有些不自信，今天接收的资讯属实有点多，看着小千和惠惠还有王馨然的互动，林天龙的爱慕，他就知道两个人的社交圈有多么不同。把两人连结在一起的，是丧尸末世，是围困在十八楼的餐厅。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老人听不懂，我只想问，你觉得她喜欢你吗？”
林二爷不理叶小贤的废话，直白问道。
“我想，应该是喜欢吧。我的话是非常喜欢她！”
如果不喜欢，应该就不会那个那个嘿嘿嘿了吧？
“小千不是我的孙女，就我一个老头子而言，有她当孙女应该会非常头疼吧！你应该知道，她是个极致的利己主义者，或者说，她那一家子从小都是那么教的。”
提起小千的家长，林二爷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我不是很明白您的意思。”
叶小贤眼睛黯了下，听到利己主义者，又想起了货梯。
“她很懂得利用他人的感情，有意无意地，让人们做出对她有利的事。更过分的，利用完就丢。”
“其实只要是人都难免自私嘛……”叶小贤辩解道。
“是的，人都难免自私。而我的自私就是，我希望天龙不要再被小千利用。这一次救你，我希望是最后一次。往后你又陷入危险，她又再向天龙请求，丑话说在前头，我会不顾一切地阻止，不顾一切。你明白吗？”
林二爷话是越说越激动，说到这里，有些昏花的双眼已是和叶小贤面对面直视。
“我明白。”
叶小贤懂了，说到底还是老人爱孙心切，林天龙这个小子太执着了，怕是劝不动，大概小千开口要什么，都会不计代价拼命达成吧！哪怕是闯进丧尸堆里送命估计也会照做。他这边说不动了，只好找看起来相对好说话的自己警告一番。这是单纯的道德问题，不能让感情被利用，林天龙不可以是工具人。小千又不是孙子的谁，自己的宝贝孙子没必要为了一个陌生人出生入死。
明白归明白，但这一段对话还是让叶小贤感到非常不舒服，他只想马上转身就走。
“等等。”
林二爷叫住了他。
“你这伤口需要缝合，去找天龙吧，他那边有急救箱，他也晓得怎么处理伤口。”
打了一棒子，又给胡萝卜，果然是上位者。叶小贤苦笑了下，向这死老头致谢。
“哈～”
他叹了口气，一人独自走在美食街的长廊，更加深切的体会到末世的人心变化，连这样一个老人也都变得露骨了起来。现代社会，为朋友付出、为同伴牺牲、为兄弟两肋插刀这种真挚感情的行为也许存在，但更多的是为女人插兄弟两刀。
伤口的事不急，明天再处理吧，叶小贤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才刚刚走到自己今天的落脚处，一阵低浅的呼吸声让他顿住，一个睡着的女孩正在这里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