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三鲜米线
破天荒考出了好成绩,何美丽自然是要拿着试卷回家邀功。
看着红彤彤的分数,何明笑得合不拢嘴,觉得它们正在闪闪发光,红得耀眼,红得喜庆,这个九一定是自己家的吉祥数字。
“嗖”的一声,试卷被人一把从手里扯走,抬眼瞅见是刘玉芬,何明的无名火瞬间消失,也凑上前伸着脖子一起看。
刘玉芬激动地将试卷翻来覆去,左看右看,硬是舍不得放下:“哎呀!老天真是开眼了,我家丫头终于有出息了。”
何明道:“丫头,想要什么奖励,快说,周末爸爸带你去买。”
何美丽大声说:“我想吃国营大馆子的三鲜米线。”
“就这个?也太简单了。”何明还以为她要个什么洋娃娃之类的玩具呢!
记忆中国营大馆子的三鲜米线确是一绝,有点像后来简易版的过桥米线,汤鲜味美,自己在此之前也仅仅吃过一次。
还是大堂哥何建飞带着她们一窝妹妹去吃的,至今都念念不忘。
何秀丽之前看她姐得意,还在一旁生闷气,此刻听到有吃的,忙笑嘻嘻地凑过来拍马屁:“我姐真是太厉害了,我们老师都拿我姐举例子呢,你们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自豪。”
何美丽笑呵呵地看着她:“真的吗?真的吗?前一秒不还生闷气呢,后一秒就自豪了。”
“哪有啊!哪会啊!我姐进步了我当然最高兴,最起码以后人家不会笑我有个学渣姐姐了。”何秀丽一点儿都不脸红,嬉皮笑脸的,真是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何美丽怎能看不透她那点小心思,故意逗她:“好吧,算你有良心,然后呢?”
何秀丽伸出小手,像小猫爪子一样轻轻挠着她姐的手背,把脸凑近,眨巴着大眼,可怜巴巴地嘟着嘴说:“你们去大馆子也带上我呗!让我占占老姐的光。”
说完还把脸贴到何美丽的胳膊上,闭着眼睛,一脸幸福的笑。
那可爱的样子,把人的心都给萌化了。
何美丽一脸怜爱,伸出手指点着她的额头:“小馋猫,当然也算你了,姐还不习惯吃独食呢。”
何秀丽起身恢复常态道:“哦!这样啊!早知道就不巴结老姐了。”说完自己又哈哈大笑起来。
何美丽嗔怪着拧了她脸蛋一下,笑着说:“小屁孩,变脸比变天还快。”
何明两口子本就心情大好,看着姐妹俩亲密无间、谈笑风生,都非常欣慰。
村里有些儿子多的家庭,以前就常常笑话她家,说她家生不出儿子,生些丫头有什么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农活不得力,养大后还是别家的人。
刘玉芬刚开始还跟她们吵,后来想想没意思,为何要气急败坏着她们的道,干脆笑呵呵地说:“我家喜欢啊!我家高兴啊!我家就喜欢丫头,我家的是两个大钱包,以后你们这些养儿子的,想娶我家丫头,门儿都没有,除非倒插门。”
这一声声怼得人家直翻白眼,觉得她一定是疯了,谁家儿子愿意倒插门去。
以上那些只是惩口舌之快,刘玉芬家宠女儿是有目共睹的,从来不让干脏活累活,从来不打不骂,刘玉芬说就是要宠,宠得让她们干着急,宠得让她们的眼珠子都掉出来。
何明本就是女儿奴,自是不必说,打心眼里宠。
至于奶奶,刚开始那两年颇有微词,嫌弃刘玉芬生的女孩,不帮她带孩子。
刘玉芬又要去上课,又要带孩子,根本顾不过来,常常天不亮就背着娃娃出去,上课也背着娃娃,一尿一身湿,弄得何美丽总是生病住院,两口子每个月的工资大部分都交了医药费。
刘玉芬万般无奈辞去民办教师,在家务农带娃,三岁后何美丽身体才好些。
到二丫出生,奶奶一看都尘埃落定了,大儿子家三个娃,不可能再生,二儿子家只能生两个,以后再没亲孙儿了,这才开始帮着带何秀丽。
后来,又觉着亏欠了大孙女,在何美丽四五岁时,每到周末都带她去赶集,给她买吃的。
只可惜,何美丽最终也没成为老妈口中的大钱包,没成为累赘就算好的了。
想想也挺遭心的,上辈子的自己咋就那么不学无术、朽木难雕,可惜了这样的极品好爸妈。
很快就到周日,何明照常上班。
国营旅社的工作很烦琐,上早班的要打扫卫生,收拾床铺,全部整理好,就等着人来入住。
值班的除了一个人在窗口负责登记、收费,还得有一到两个人保管房间钥匙,专门帮旅客开门、打热水等。
那时没有房卡,钥匙也不给旅客,旅客出去可以自己锁门,但再回来就得去值班室找人开门,所以得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一般都是三班倒。
房间内也没有卫生间,要去专门的盥洗室和公厕。
毕竟是国营旅社,县城仅此一家,比起那些乌漆嘛黑、七拐八绕的小旅社,老百姓自然更信赖国字头的,南来北往的旅客络绎不绝,每天都住得满满的。
所以,何明虽然是光荣的工人阶级,干的也是很普通的工作。
国营大馆子就在旅社不远处,都是一个系统的,彼此几乎都认识。
快到中午的时候,刘玉芬就带着姐妹俩,走着路聊着天去与何明汇合。
奶奶怎么喊都不愿跟他们去吃三鲜米线,自己在家弄了些吃的,就去赶集了。
午饭时,一家四口终于坐在了大馆子里。
不愧是大馆子,上下一共有三层,还有许多包间,大大的圆桌上铺着乳白的塑料桌布,在九十年代的小县城里,算得上是豪华了。
正值饭点,来吃饭的人还真不少,一楼专门吃三鲜米线,也是大圆桌、白桌布,很有档次的样子,吃米饭炒菜则楼上请。
三鲜米线是这大馆子的招牌,米线烫好放入大海碗里,再把浆好的鲜肉片,放到用土鸡和猪骨熬成的鲜汤里汆成粉白色,烫把翠绿的豌豆苗和一小撮豆芽菜,最后浇上滚烫香浓的高汤,三鲜米线便成了。
别家鲜肉煮米线卖八角钱一碗,大馆子的三鲜米线则翻了一倍。
服务员忙得团团转,何明便自己去端米线,一个服务员大姐笑呵呵道:“老何师,今天咋有空来吃米线?人太多,忙不过来,我过会儿给你端过去嘛。”
“今天娃娃要来吃你们的三鲜米线,不用招呼我们,我自己端,只管忙你们的。”
烫米线的顾师傅戴着白帽,穿着白大褂,忙得仿佛是只八爪鱼,见是何明一家,还特意多放几片肉肉,何明冲他挥挥手,笑了笑。
何美丽看着眼前热气腾腾的一大碗,油脂细腻铺满一碗,粉白肉片若隐若现,蔬菜翠绿欲滴,闻上一口,鲜香扑鼻。
米线细嫩爽滑,轻轻一嗦便入了口,豆芽又脆又嫩,入口鲜甜,喜欢吃辣的,可以浇一勺香喷喷的油泼辣子。
最让何美丽稀罕的就是他们这原汁原味的汤!
真正的生态猪生态鸡,入口醇厚香浓,没有所谓的这样精、那样宝,那些浸透科技与狠活的东西,吃了让人喉咙发干、直犯恶心,那香精可追随你一整天。
四个人,一人一大碗,何秀丽吃不完的何明全包了,个个吃得大汗淋漓、面色红润。
吃完后,何明忙着回去上班,刘玉芬打算带着两个女儿逛逛街,买些东西再回去。
正午时分,太阳照得人昏昏欲睡。
“妈,眼睛困,想回家睡觉了。”何秀丽眨巴着眼睛说。
“我也是,这样的大中午能睡个午觉就好了。”何美丽也附和着。
所谓饭饱神虚,真是一点不假,俩人一个接一个地打着哈欠。
刘玉芬看着她俩无精打彩的样子,无奈道:“看看你俩,才吃饱就想睡,怎么跟猪一个德行!”说完自己也打了个哈欠。
“妈,要真能过猪一样的日子,也没啥不好,天天吃了睡,睡了吃,嘻嘻,还不用学习。”相信何秀丽此刻最羡慕的绝对是猪。
刘玉芬白了她俩一眼:“看看,这种混账话都说得出来,不想逛街就不逛了,去百货商店买点东西就回去吧。”
百货商店人不多,售货员有的打盹,有的在聊天,有的坐着发呆。
记忆中,何美丽小时候最羡慕的便是售货员,当一年级老师问她长大了想干什么的时候,她站起身无比骄傲地说:“当售货员。”
印象里售货员总是风不吹、日不晒,搽着香粉,涂着口红,站在琳琅满目的柜台后面,一副拽拽的样子,隔着柜台斜瞅你一眼,再把你要的东西往柜台上一扔,便抬眼看着别处,或转身去和别人聊天。
要是你多问她几句,或者多麻烦她几次,张口便可怼人:“都一样的,有什么好挑的,要买就买。”
如果你真的不满意,需要再挑挑,便只好陪着笑脸,多说几句客气话,否则她可能直接把你晾在一边,不睬你。
那时的她们可能永远不会想到,未来会角色反转,顾客成了上帝,成了她们需要讨好的对象。
何美丽边想着,边跟着刘玉芬来到卖短裤背心的柜台。
一个三十几岁的大姐站在柜台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们。
刘玉芬说:“要两条女娃穿的短裤和两件背心。”
售货员瞟了瞟姐妹俩问:“就她们穿的吗?”
“嗯,就是她俩,一人一条短裤一件背心,短裤就要这种碎花的,背心要白色的。”刘玉芬指着玻璃柜台里的纯棉短裤说。
售货员把东西一一拿了出来,刘玉芬拉开看看,又在两个女儿身上比了比,感觉应该是合身的,有现成的模特买衣服自然好买些。
买完衣服,三人又得走路回家,那时除了自行车,几乎没有别的交通工具,只能走路。
不过也快了,再过一两年,又便宜又舒服的小马车就出现了。
晚上,何美丽躺在床上,想起这两天上课时总感觉有双眼睛在悄悄盯着自己,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
到底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