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杜仲已然走了过去。
那轻缓却又坚定的脚步声铁链般绞住了玄墨箫的心。
他一身剑服早已被冷汗所打湿,手脚也冰冷僵硬的使不上力气,他该怎么办?拼死一搏带走叶清衣还是主动认下一切,静待天意。
天意……可惜这天意何时善待过他!
焦灼间,耳边再一次响起了苏梦笙的声音。
“杜师弟!你干嘛推我啊!”
苏梦笙一脸不满地走向杜仲,抓住杜仲的袖子道:“杜师弟,我跟你说话呢,你不理我,来找这个屏风的麻烦做什么?”
杜仲冷着脸:“放开。”
“我不。”苏梦笙耍赖,“除非你给我个说法。”
杜仲面色一沉,用力甩开苏梦笙的手,猛地拉开了屏风。
屏风之后,赫然立着一个景泰蓝大花瓶。
杜仲难以置信地盯着那只大花瓶,眉心不由自主拧在了一起,苏梦笙更是一惊,怔怔地望着那花瓶,像是见了鬼了一样。
二人沉默了好一会,这才双双转圜过来,苏梦笙放松了表情,用扇子戳了戳杜仲的肩膀:“杜师弟,你疑神疑鬼的干什么呢?”
杜仲上下左右地看了看,不耐烦地将屏风拉了回去。
“柳师兄。”杜仲冷冰冰道,“给你施咒的人呢?”
双目微垂,似已睡了过去的柳无妨缓缓睁开眼睛:“我不知道。”
“不知道?”杜仲抬高了声音,“你好歹也是元婴期的大能,便是敌不过对方,也该知道对方的去向吧?”
柳无妨被杜仲说青了脸,偏偏又中了定身咒,怎样也动弹不得,只得跪在地上与自己的两个师弟道:“我一时轻敌,遭了那人的算计,除了一道红影以外什么都没有看清,那人修为不高,阵术咒法倒是挺厉害,像是学了许多年的样子。”
“够了够了够了,说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到点上。”苏梦笙拦下柳无妨,不愿让他继续往下说了。
杜仲却继续追问:“除此以外呢?”
柳无妨乌黑深邃的眸子轻轻一颤:“他要杀我,用一把剑!”
“剑?”杜仲一愣,推开挤在身边的苏梦笙走到屏风前朝后一瞧,果见景泰蓝花瓶旁落着一把长剑。
只是,剑虽在,持剑的人已经逃了……
————
夜深人静,偌大的璃花宫内,除了巡防的弟子,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两道清风般的虚影飞快越过璃花宫上空,飞入了璃花宫东面的桃花林里,动静之小,连站在桃花树上小憩的麻雀都未能察觉得到。
虚影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缓缓幻化出两个少年的模样,那两个少年一红一白,一高一矮,一清隽,一妖娆,悄无声息的立在树下,良久不语。
“是你?”玄墨箫盯着那双在月影下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眸子,率先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平静。
他的表情看不出惊讶,也看不出意外,他知道肃音带着几只小妖来到了璃花宫,他看见它们出现在了屋顶上,他只是没想到,关键时刻,是肃音救它逃出困境。
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穿墙而过的法术。
“对啊,是我,若非是我,你现在岂不是要被你的杜师叔押到华子尘的面前去?”肃音靠在一棵桃花树上,抱臂歪头,笑盈盈地打量着玄墨箫。
玄墨箫面色一冷,瞬间想起了险些遭遇不测的叶清衣,他一时间有些心慌,情不自禁攥紧了拳头。
“你是在担心你那病美人师叔吗?”肃音一眼看穿了玄墨箫的心,“我劝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有没有想过,你若是又落在了华子尘的手上,他这一次会如何对付你?再用雷鞭抽你?或者直接斩断你的手脚,将你丢入蛮荒?”
玄墨箫暗暗咬紧了牙关。
“别说了。”玄墨箫道,“我比你更清楚我的下场是什么。”
肃音轻哂,从袖中掏出一颗洁白莹润的半透明玉珠,丢给玄墨箫道:“第二次了,若下一次这珠子又落在了我的手上,我便不还你了。”
玄墨箫抬手接住了珠子,诧异地看了肃音一眼——他根本不知道肃音何时偷走了渡灵珠。
这只白狐,是敌是友尚不清楚,修为更是高得深不可测。
玄墨箫望着肃音的目光不由染上了几分戒备:“别以为你救了我我便会受你驱使感激你,我问你,你先前为何要冲入倚兰轩伤我师叔!”
若不是这魅妖闯入倚兰轩伤了人,华子尘怎会觉得他与魅妖之间有勾结,怎会刁难于他!
“伤你师叔?”肃音仰着头细想了片刻,“哦,那件事啊,那事你得感激我啊!”
“感激你?”
“对啊。”肃音笑道,“我不伤了你那位病美人师叔,你怎能清楚华子尘对你态度,你若不清楚华子尘对你的态度,又如何明白你自己真正的处境,你若不明白你自己真正的处境,又如何知道怎么做才能活下去?所以,我是为了你好……”
玄墨箫思忖片刻,冷哼一声反驳:“呵!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不敢承认你居心不良!”
“我有吗?”肃音耸了耸肩,“对仇人做的事,也叫居心不良?”
玄墨箫皱了皱眉,魅妖与修真界有仇怨,他虽知晓,却不明白其中具体缘由,当然了,他也对此不甚感兴趣,他只想找到自己父母,只想在玉穹山安稳的生活着,可是,他明白即便是这么一点点要求,老天都不会轻易许给他。
“你爱找谁报仇我不管,可你伤的人是叶清衣!纵使那些人都巴不得我死,叶师叔却从未伤过我!我……”
玄墨箫话说一半,忽地说不下去了。
他猛然间想起了锁灵丹,他亲眼看见的那颗红色药丸!
“说啊,继续往下说啊。”肃音眯起妩媚的狐狸眼,似笑非笑地睨着玄墨箫,“那日,若不是我及时出现,你早就吞下了锁灵丹,成了废人了。当然了,你可能会说你的叶师叔在执法堂救了你,不过那又怎样?他总归不是真心实意地对你好的。”
玄墨箫无言静默。
肃音轻哂一笑:“玄墨箫啊,你可千万别被你师叔那张美人皮骗了,殊不知越是好看的人,越会杀人,且下手都很重呢。”
他边说边抚摸起自己的头发,像动物在舔舐自己的皮毛一样。
玄墨箫被肃音说得心烦意乱,他根本不愿揣度叶清衣的心思,叶清衣真的算计过他又怎样?他的双手又何曾干净?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事,早已不能回头了。
不过,他也没打算回头,更不觉得后悔!
“总之我不许你再伤害叶清衣,谁都不许。”
肃音抚摸着秀发的手缓缓停了下来,眺了玄墨箫一眼,意味深长道:“你的叶师叔自有人护,只是,谁来护着你?”
玄墨箫面色顿白。
“冯庸活了过来,和溪彦茗等人摩拳擦掌的等着你呢?一心想将去除去的华子尘与溪暮海也等着你呢。明日仙剑大会上,你势必身陷囫囵,解困的办法可想好了?”
玄墨箫望着肃音不语。
“你最好相信我的话。”肃音微微一笑,扬起微觑的狐狸脸,表情蛊惑道,“其实,你早已选择了相信我,只是心里不愿意接受罢了。你也知道,那些人不是真的对你好,即便有人出手救了你,不过是想想出其他的办法杀了你而已。你的命,一直悬在刀尖上……”
清泓般的眸子,终是在微凉的夜色下结成了冰。
纵使万般不愿意相信,但他明白,肃音并没有夸大其词的骗他。
他的处境,一向是如坠崖边,如卧火薪,一着不慎,便要魂飞魄散。
他从前不怕死,如今,不想死……
死了,便再也见不到他的叶师叔了。
无论叶清衣是否真的喜爱他,他在叶清衣身边总是快乐满足的,叶清衣知道他喜欢阵法仙诀,便许他随意进出书房,想学什么便什么,从不干涉,叶清衣知道他晚上总爱失眠,便骗杜仲说他自己睡不着,再将得来的药丸送给了他,要他好好睡觉……
这么好的叶师叔,他如何舍得?!
“我该怎么办?”
他像是在问肃音,又像是在问自己,低下头来望着手中的渡灵珠,沉思片刻后抬起右手,轻轻地盖在了渡灵珠上。
刹那间,无数道灵力从玄墨箫的体内涌出,流进了渡灵珠内。
当灵力尽数流进渡灵珠内后,他又变成了那个不堪一击的废柴弟子。
肃音含笑望着眼前这一幕,淡淡道:“在废物与高手之间来回游走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高手?”玄墨箫捧着闪动着绿芒的灵珠轻嗤,“我撑死是个筑基期的弟子,哪里谈得上高手。”
一直以来,他都在夜深人静时拿着竹棍在寒晶谷后山悄悄修炼,好不容易才有了这身修为,但他绝不敢在溪暮海面前展露出来,因为他知道,比起天赋异禀的弟子,溪暮海更希望他做一个废物。
“高手,我此生还会成为高手吗?”玄墨箫轻哂。
“你必须成为高手,绝顶高手,因为你要活下去,因为你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肃音目光幽幽地望着玄墨箫手中的渡灵珠,“有这个助你事半功倍的宝贝在,还怕功力无法一日千里吗?明日仙剑大会,既是你的劫难,更是你的机会,傻子,好好把握机会吧。”
玄墨箫眉心一皱,收起渡灵珠白着脸地望住肃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说吧。”肃音再一次看穿了玄墨箫的心思,“我今天心情好,你想说什么,想问什么,尽管开口。”
玄墨箫将青筋迸现的双手攥了又攥,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肃音,你能否告诉我,我爹娘到底是谁?他们对我赶尽杀绝,是因为我爹娘吗?”
他不傻,他早已从苏梦笙与叶清衣等人的对话中察觉到自己的身世有异,且那些人似乎都是他爹娘的旧相识!
“我到底是什么人?”玄墨箫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暗了下去,“我是……妖么?”
肃音似笑非笑地望着玄墨箫,良久不语。
“该你知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肃音的身影渐渐变得模糊,“等你知晓了一切后,欲拿其他人怎样我不管,但是,苏梦笙的命,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