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Unbreakable》
首先是热身。她在栏板边缘的位置跳出一个又一个轻盈迅捷的二周a跳，仿佛秋日寒水上被硬风吹拂过的芦荟，白色裙摆如沉浮的絮条般起落。她神情淡淡的，像在空旷辽远之地独舞，一派的沉稳孤傲，与金城枫第一次见她比赛时的姿态并无区别。
少女终究还是那个少女，那个为了胜利愿意不惜一切的少女。没错……就是为胜利而不惜一切。
或许有人会在了解后觉得矛盾，正是深深痛恨并厌恶着东龙司身上这一方面的金城枫为何却又会对将这一姿态贯彻到底的维克托丽娅情有独钟……
因为在他眼里，她很单纯，她就是想要冠军。
她一直都就是想做她所做的事的冠军。
有人为了胜利而舍弃一切，但对她来说，却不如说是为了胜利而接受了一切更加恰当。她仿佛是他心中一个他一厢情愿又自以为是的理想幻影，是他想要追求成为，却还暂未寻到一个独属于他的通途的作为运动员最理想而大成的寄托姿态。
他没有她那样极端的求胜渴望，他震动于她能够滑到那种地步，正因他们都深知她的强大其实有多么摇摇欲坠，但她却仍旧能那样一路偏执的前行。
——“你和它很像呢。”
——“妈妈说，猫是让人感觉温暖的小动物，会被孤独低沉的人不住吸引，去往他们身边。”
可他偏偏又见过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女孩的一面，也会谈到“孤独”“低沉”这样的字眼。
所以他甚至只是单纯的感动。
一个人的心，或许一生就只会这么动一次。
有些感情，真的不是相处就会有的，虽然相处很重要。而对还有些人来讲，可能一些人，他们就带着天生的吸引，让人想不停的靠近。即使知道这条路宛如雾里探花，水中捞月，可是依旧不会停下。
水中，冰上，都自有答案吗？
或许他早就隐隐知道她会给出他那个答案，才一直无法控制地去关注着她的身影吧。光论这个的话，金城枫在远野日和身上大抵也有着不尽然相同的寄托，只不过他也早已不是不明白，从远野日和的身上得到的那个答案就算得到也不会是属于他的。就像他旁观得才清楚，远野日和从桐岛郁弥身上得到的救赎迟早也只会成为另一种不轻不重的放逐。
而那个只属于他的答案……
——他真的一直一直都很想要啊。
但音乐响起的时候，金城枫收敛心神。
在看着她起舞的时候，他不会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仿佛生怕错过一点发现那个答案的契机。
但入耳的竟然是悠扬而仿佛在饱受砥砺的时光中都跃动起来的曲调，金城枫有些惊讶，因为他知道她很少会滑这样风格明快的曲目。她的节目大多风格都是撕开抑郁的激烈或是冰冷而魅惑的魔性。
空旷的冰场之中，一位少女就那样匍匐在冰面上，随着音乐声渐起，她似乎被唤醒。
“neverknew，neverknew……”
舒缓的起身中，仿佛一步步获取力量。
“iwaswaitingrightaroundthecorner”
从未曾想过人生的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直到她彻底站立起来的时候，让人感觉仿佛一切也都能够就这样从头再来。她的手向着那个她此时唯一的观众伸去，一根手指向前摸索般轻点。
“wasn""treadyforyou’causeididn""twanttofallsohard“
若不是你的出现，我想我早已放弃为那个真正的自我而如此奋力。
她似有若无地指向他的时候，他就有一种预感，他会被毫无抵抗地给拽进她这场冰上舞蹈当中。
“butyouwerethereliketheairwhenifeltlikeiwasunderwater”
在你身边，我即使沉于水底也不会窒息。
甚至已经分不清楚，到底只是她在为他而滑冰，还是她所舞蹈的也同样可以是他。
接下来的步伐变化起承转合极富质感，与音乐轻重缓急的巧妙搭配，动作连贯不拖泥带水。轻盈沉静而利落的跳跃，将不烈不怯完美地诠释。
“……”
“twohearts,fourbrokenpiecesthat""swhowewerebefore”
四块碎片拼凑而成的这两颗心脏，即是我们过去伤痕累累的模样。
终于，来到了第一个高潮。
她仿佛蓄势待发，接入一个旋转后便将双手抱紧，右脚用力，只压了两步就进入绝伦的跳跃。
先压低重心，以刀刃的力量腾空，转足四周，落冰，浮足点冰，再起！
“somehowwefittogether”
并非命运，而是你坚定的选择了我，让我们走在一起。
萨霍夫四周跳(4s)！虽然只是四周跳中较简单的一种，但却堪称维克托丽娅的起点，她的初心，这由她所缔造而出的花样滑冰女单历史上第一个四周跳。
四周跳后紧接的是二周后外结环跳(2lo)，虽然没有选择她有能力挑战的难度更高的后接三周，但得天独厚的滞空能力却让她那两周旋转显得格外多情煞人。金城枫从未在她身上所见过的情柔中不变的更是意志有力，但却与他在那个京都清水寺的冬夜所见的强势与撕裂形成完全不一样的直感。
同样作为从小训练的运动员，哪怕是截然不同的项目，金城枫对她的动作也十分敏感。所以他隐隐明白了，她这套节目中充斥着许多她过去的影子。
过往不会消失，它存在于那里。没有人想要否定它们，它们也从来都是鼓舞着他们的存在。
“nowwe""reunbreakable”
如今的我们再也不会受伤。
只不过随着乐曲的高潮句如此攀高，那个以胜利为名的少女在他眼中完全而彻底地绽放，绽放出了成长中眷恋过往但却又充满期待的至美。
高潮反复的音节中，她开始疯狂踩点的跳起蝴蝶跳，每一个重复的“unbreakable”都近乎落下一个蝴蝶跳，强大的核心稳定性和肢体控制力让她的姿态旋而不乱，具有一种真正技术风格的表现力。直到最后一个蝴蝶跳，后接了甜甜圈旋转。
但她的旋转是如此收敛，动作丝毫不飘，起码以金城枫这种纯搞竞技体育的直男眼光来看，她拥有绝对超一线选手的肌肉控制能力。他不懂什么花样滑冰那套表现力的问题，是要有更多大张大合的丰富表情还是比脚部都更合乐的手部动作……那他觉得还是她这种风格更能让他欣赏到竞体纯粹的美。
“triedtohide,butyoureyes,theyweretellingmesomethingdifferent”
你曾尝试逃避自己的感受，但你的双眼却向我袒露心腹之言。
“icouldseerightawayyouwerewalkingonaroadsodark”
我很清楚，我们人生的道路都缺乏一个根基。
“iwaslightinthenight""causeiknewtherewassomethingmissing”
所以我会到达更高，因为我想成为那样弥足你生命的存在。
坚韧，抗衡，她在冰上安静的并发。
“yeah,i""mwhatyouneed""causenowyoucansee”
我就是你最需要的人，我会让你清楚。
随着女声叠加式的响起，她向前一跃，身体在半空旋转三周半后划出一个半圆，跳出了一个轻盈高远而又不失精准的阿克赛尔三周跳(3a)。
随后是一段主歌与副歌的混响，她随着独特的摇摆旋律抬起右脚从低空旋转起，而后在原地让高度逐渐增加，甩出的幅度也越发大，速度越发快，直到最后如此毫无助力地便化为仰燕姿态的前掰旋转。
这是维克托丽娅在《死神与少女》中曾首次展现的旋转，难度极大，在理论上甚至难以完成。所以这只有她做出来过的旋转也算是她的招牌动作之一。
“ican""tcontrolthisfeeling”
我无法控制这种疯狂的感觉。
“toocrazytoignore”
更不能无视它。
那种略显疯狂的凌厉美感，在这个无所凭依得独一无二的旋转中展现淋漓尽致。曾经舞台上与死神纠缠不休的那个少女仿佛从头到尾都在魔性的诱惑着观看的人，那舞蹈的氛围愤恨又竭力，冰冷而又悲伤，无法形容的凄美，是能看着就流泪的东西。
“youmakemestronger”
你的存在让我变得比过去更加坚强。
“youmakemebetterthani""veeverbeen”
你让我变得比过去更完美。
“nowi’munbreakable”
现在的我坚不可摧！
而现在她更仿佛把世间一切都凝练成诗，爱与恨，信任与怀疑，都在一首歌与舞里酣畅淋漓。
旋律已至最细腻的地方，在至柔的倾诉当中，她的绕骨柔情之中却又有着百炼成钢。
而她将这一切向他坦然缓缓相诉。
“imakeyoustronger”
我的存在也使你变得比过去更加强大。
“imakeyoubetterthanyou""veeverbeen”
比过去更完美。
“andthat""sforreal”
而这一切绝非虚幻。
步法中间的小跳，捻转，回过身来她在最后的循环高潮到来之前做了一个下腰鲍步，而后便像一只从蛛网中挣脱束缚的蝴蝶般跃了出去。
最后的极限旋转，最后的萨霍夫四周跳。
“iknow,knowthatyou’retheone”
我深知你就是我的唯一。
“somehowwefittogether”
并非命运，是你坚定的选择了我，让我们走在一起。
沉静与轻盈的跃动中蕴含无穷力量。
最后乐声停止，她再次睁开眼睛看向他。
舒缓地滑至金城枫的面前。
随后，她很自然地就像他伸出了双臂。
仿佛已经这样理所应当做过千百次一般，他凭心而动地将她从冰面上抱离，最后更是直接抬起她的膝下，而她搂住他的脖子，直接这样离开了冰场。
“你确实不一样了。”
他有些认真的说着，明金色的眼眸竟是闪过几分不知名的眷恋，但也变得更永恒的一种情感。
“变得更强了。”
这是少年再由衷不过的话语。
他将手撑在冰场的围栏上，无法抑制的几分少年气便流露出来的姿态，“……甚至有种就算你把我当作是小孩子，那也是无可奈何的感觉。”
她无声笑了下，跟他朝向同一个方向。
“这么多年过去了，作为运动员，先不说状态如何，但技术上如果没有丝毫长进才是奇怪吧。”
“那不一样。”
可金城枫却颇有些笃定的开口。
良久，他才继续说道，“我以前一直觉得很多地方我们都是一样的，比如为了胜利会去选择孤注一掷的方面。毕竟你也不是没有在其它方面努力过吧，只是更清楚了自己的优势，所以才专注技术。说白了，我们都天真到甚至有点傻，觉得一个人一直努力并且认为就这样比别人都努力就一定会有回报。”
他说得很平静，不只是声音，还有气氛。
十六岁的少年其实一直以来也是隐隐知道自己这份天真的，只是他更不敢去面对。他只有一个人，所以他不得不需要这种想法支撑他继续拼命努力。
但直到看到一直以来视为同类的她在未来也终于还是做出了某种改变，他才真正意义上正视起了那些实在残酷的东西。面对这样已经不一样的她，他甚至隐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不愿面对的无助。
就像所有那些将他抛弃的人一样。
好像他也终于被她抛弃掉了。
他知道他不该这样想，但金城枫觉得她是真的变得不一样了，仿佛已经懂得了世界运行的某种法则一样，而那却离他还太远。但她虽然那样接受了什么，却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随波逐流，而是仍旧保持着自我，从她滑冰时的舞动他就看得见……她仍在不断抗争，不断学习。他已经看到了她的答案。
那他的答案……
金城枫深呼了一口气，仿佛意识到自己刚才的发言未免太过丧气一般，他看着前方宽阔的冰面，突然说道：“但我不会放弃的，我果然还是喜欢你。”
亮烈的声音没有多大音量，却掷地有声。
她沉静的面容此时有些哭笑不得，似乎不明白他怎么就又把话题扯到这种方面了。而且所以说，为什么总要给自己加这种不达到什么程度好像她就不会对他投入同样感情的设定啊？明明……
“嗯，我知道。因为……我们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一起的。”她的眸光此时显得分外温柔。
“并非命运，而是枫一直都坚定的选择了我，才会让我们走在一起。能够被这样选择，我觉得是很幸福的事。所以之前才会说……好不容易见到这个时期的枫，我也想要完全主动来靠近你一次。”
“……别太容易被漂亮话骗啊。”
他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说道。
“才不会呢。我就是因为枫才会改变的。”
她笑着转头去看他，却看到他疲惫异常的面色。
“其实我大概知道，为什么这个时期的枫会突然来到我身边。明天……是我二十一岁的生日。”
——只要过了差不多二十一岁，致死性家族失眠症的患者便随时都有一定可能病发。而一旦病发，生命便会进入平均十四个月左右的倒计时。
是啊，她成长了。
但也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呢……
“维克托丽娅…”
金城枫感觉头部昏沉沉的，被她话中的信息刺激的更是疼痛到无可附加，他想不到这个梦境竟然最终要以这样的方式结束，连梦都是如此的残酷。
“一定是某个存在想让我们再对命运做出一次慎之又慎的抉择，才会在这个时间如此会面吧。”
如此说着的她，忽然就被搂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那是现在熟悉，过往也只会更加熟悉的怀抱。金城枫起先还只是听着，到后来不复锋利、疲色无可附加的眼神都不禁蓦地一黯。
“你自己不也说过了吗……我只会选你。既然如此，就给我再自信一点啊。”
他的声音疲倦，却仍有想要迫切传达出去的力量。于是他怀中的人也闭上了眼睛，反过来将他的脖颈搂住，让他的头轻轻搭在了自己的颈窝处。
安抚一般的样子。
“嗯，我知道，所以休息一下吧……”
他闷闷笑了一下，“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在强忍，或许我只是自己真的还不想离开这里也说不定。”
他确实不想离开……
真的不想。
“还有，你之前说愿意陪我一起去游泳，我其实……”
但她传来的感觉实在太温柔，所以他还是忍不住放松了意识，直到重量逐渐换为被她支撑起来。
“Дaвanпoцeлyemcrhaпpoщahne”
她吻了下他的侧脸，轻轻说道。
——吻别再见吧，我的爱人。
……
夏季的天亮得不是一般的早，他房间的窗帘总是紧紧拉上，所以推开自己房间门的那一刻他才被日光晃到了眼睛，一双明金色眼眸忍不住微眯。
“今天还是提前去训练吗？昨天比赛回来状态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要不要还是休息一下？”
对奶奶的关心，金城枫摇了摇头。
“我没什么事。”
只不过，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醒了，他几乎无法记住梦中的一切，却也连带着忘记了昨日全国大赛后所有的烦躁不满。
他只记得一个画面。
如果他也能将落下的枫叶轻轻遮在她的眼睛上，那就好了。枫叶如此就成为了春天的天空。
他忽然比之前任何一段时间都更有力量。
“我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