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零九回
那婆子回的话属实令人震惊, 一时锦心院中众人都定住身无暇关注她,还是婄云走出屋去冷脸斥道:“姑娘面前,言语也没个顾忌。”
卢妈妈回过神来, 连忙唤她近前,详细询问是何人登门, 锦心心知肚明是谁,不耐烦听那个,刚才婆子进来嗷一嗓子震得她一阵心悸, 寄月忙道:“快端茶来, 沁儿你靠着倚一倚……”
自前几年起,锦心的院子里就不许有人忽然高声言语了,整个上房里铺满了柔软厚实的地毡,就是防着有东西忽然掉落惊得锦心不舒服。
这会那婆子猛地反应过来, 忙讪讪闭口,卢妈妈急得直催她:“你倒是快说呀!”
“卢姐姐。”骆嬷嬷喊住了她, 缓缓道:“且先清静清静, 叫姑娘先缓缓。你,在前头听说了多少, 先到后面去候着。姐姐, 下房里细问吧。”
卢妈妈这时才反应过来, 连忙点头, 拉着那婆子往下房里走了,寄月见锦心神色平静看不出喜怒, 一时有些无奈,“你就真半点不好奇?”
“有甚好好奇的。”锦心按着心口顺了两下, 心中有些厌烦这样的状态身子, 可重生一回, 这辈子都是白捡的,她又有什么资格厌烦,能活着便是万幸了。
她靠着凭几喘了两口气,眉目冷淡倦怠,挺过一阵心悸,方淡声缓缓道:“我这体弱多病的名声整个金陵城但凡消息灵通些的谁不知道,与文家素有往来的,又有哪个不知四姑娘体弱,此时上门求娶的,多半是为了文家来的。
要请聘我,想来一是华心年岁太幼,二……二是听我这名声,谋划筹算我的嫁妆呢。大姐二姐三姐相继出阁,哪一个不是十里红妆令人艳羡,若是个家世平常的,得了那一份嫁妆,至少有一辈子的富贵了。”
“说这晦气话呢。”寄月拧了拧眉,点点锦心的额头,对她也生不出恼意来,何况锦心说的话,亲近人听来扎心,却也确实有理。
她拧着眉却又舍不得说锦心两句,只得软声道:“好了,那些事情自有文先生与文夫人操心呢,你且卧着歇一歇吧。婄云——”
婄云低声道:“能不用丸药且先不用丸药,让主子先缓一缓。”
寄月敏锐地从中品出一些对她而言有些残忍的内容——若非锦心心悸发作得愈发频繁,婄云不会有意控制使用缓解心悸的丸药的次数。
她自幼是在医馆里长大的,哪里听不出这其中的意思,抿了抿唇,声音艰涩,强笑着对锦心道:“可要睡上一会,姐姐在这儿陪着你,今儿个晚上再回去,你睡一觉,醒来姐姐还在。”
锦心摇了摇头,看她这模样,轻笑着道:“我真没事,只是方才被惊了一下罢了……”
华心见她面色确实缓过来一些,才低声道:“阿姐,我去了。晚上太太那里,我替你说一声……”
“罢了,稍后我或许要往前头去走一趟。”锦心闻声道,又对寄月道:“寄月姐姐你不妨到我阿娘院里去,正好等我从前头回来,咱们一处用午膳。”
寄月知道她的意思,迟疑了一下,道:“罢了,我就再等一会,你要到前头去,我也能陪你走一段路。”
锦心无奈,只能应下了,略过片刻微微起身道要去更衣,婄云忙来扶她,主仆二人走出书房回到上房里,步入更衣间,略有些昏暗的空间中只她与婄云二人 ,婄云掌上灯,锦心低声道:“夜里带我出去不惊动人,能有几分把握。”
“十分。”婄云有些担忧地望着锦心,“只是您的身子……萧嘉煦无论往何处,都应隐姓埋名低调伺机而动,如今甫一下江南便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您真要去见他吗?”
锦心镇定道:“在咱们的地界上,他若是能当场持刀把我押下,是他的胆识,也是我的无能。”
“地点定在咱们的地方上,我叫荀平即刻开始布置戒备。”婄云不等锦心言语,便快速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无论如何您都应小心为上,此时可不是讲什么风度气概的时候,您说萧嘉煦若是把刀往您脖子上一横,我们打老鼠恐伤玉瓶,届时岂不是束手无策?”
“他不会。”锦心心中盘算着萧嘉煦脑子里想的什么玩意,眉心略松,缓声淡然道:“他既然闹出这样的阵仗叫我知道,就是带着谈生意的诚意拉埃的。”
但她并未阻止婄云安排布置,时下要紧的还是先应付了文老爷与文夫人,这样大的事情,她总得给出个说法。
毕竟她前头一年中大半的时间都在园子里住,有些事情不好说,这也就是个过场,文老爷与文夫人自己心里各有定夺,想来也与锦心方才对寄月所言所差不多。
自兴哥儿大了,定颐堂便又恢复为从前的安静,锦心过去的时候文夫人身边的妈妈就候在门口,见了锦心的影连忙迎了上来,笑道:“姑娘你可算来了,老爷太太都在里头呢。”
锦心对她微微颔首,抬步入了正院。
上房里,文老爷与文夫人在西屋喝茶,文老爷眉心紧蹙,面色微沉,见锦心进屋来才眉心略松,缓声问道:“听人说了么?”
“听说了。”锦心向他们欠了欠身,道:“只听闻有人登门求娶,卢妈妈倒是细问两句,我没细听。”
文老爷安抚她道:“不必往心里去,来的那个……我见他随扈之人都不平常,身材健朗,想必并非本地之人,现已叫人打探来历,若有什么盘算……有爹爹在,绝不会被他算计到你身上的,放心。”
锦心点了点头,文夫人轻声对锦心道:“那人的护卫有些西北口音,你在外头可曾偶然碰到过西北来的人吗?”
锦心一派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在外头也是在园子里,少有出门的,素日见的都是身边几个人,小厮见的都少,遑论外头的男人呢。”
文夫人与文老爷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忧色,文夫人转过头来软声宽慰锦心道:“沁儿你莫怕,有你和我爹爹呢。今晨来时你精神还好,怎么这会春唇色便不大好看了?”
“传话的婆子有些惊着了,声量大些,我便有些心悸。”锦心道:“已缓过来,无妨。”
“什么无妨,快回去好好歇着,叫闫老给你把把脉去,如今时气不好,若是病发起来可不了得。听话,在院里好好养几日,不要每日折腾来请安了,有心就够了,每日折腾两回也够受。如今有这事情,也不知欲要何为,恐是算计你或算计咱家的,也不敢叫你出去住去……”文夫人忙叮嘱绣巧:“好生照顾姑娘。”
锦心与绣巧应了是,文老爷嘱人送锦心回懿园中,离开西屋,锦心听到文夫人的声音:“他既自称是南北皮货商人,或是生意上……”
余下的言语随着锦心愈行愈远已听不清楚了,只是走到回廊上时听到文老爷含着怒意的声音:“我管他是谁!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能算计我的阿沁!”
锦心心头一暖,低头拾级而下,绣巧搀扶着她,低声道:“姑娘……”
“走吧。”锦心拍了拍绣巧的手,安抚道:“不是什么大事,放心。”
绣巧眉含忧色地望着锦心,便未再言语。
夜深更漏,锦心披着件黑色斗篷,婄云半拉半抱着她,二人悄悄走出屋子,婄云足尖点地提气用力,瞬时间二人便轻盈如点水蜻蜓般飞了出去。
锦心对这种行为十分适应,前世这样带过她的人多了,婄云也是其中老手,只是如今锦心身子不同从前,婄云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两分。
出文府后巷,一辆马车静静等在街口,荀平一身青衣,恭敬一礼,“属下为您驾车。”
锦心向他点了点头,马车中座位上铺设了毛毡,备着薄毯和汤婆子,甚至有一个小茶炉用两块炭的余温温着茶水。
春日夜里还是有些寒意,婄云把汤婆子递到锦心的手上,夜晚的街道无比静谧,马蹄哒哒落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可闻,锦心怀抱着汤婆子,轻声道:“有好些年没在这个时候出门了。”
婄云神情郑重,即便锦心白日已经说过萧嘉煦是带着谈生意的诚意来的,她还是未能放心。只要在锦心身边有一点危险的苗头、可能,她都不会放心。
荀平亦然。
今日会面的地方是一家酒楼,同时也是荀平明面上的江湖势力暗地里情报网的一处据点,楼中已有数十高手安静待命,唯一的任务就是确保锦心的安全。
马车没走多久,似是拐了两条街出去,最终停在酒楼的后门,夜幕掩映下酒楼安静地矗立着,四周安静得连风声都清晰可闻。
萧嘉煦就站在一楼大堂里,他年长锦心几岁,与贺时年同龄,已长得极为高挑的个子,面容称得上俊朗,一袭黑衣,长袍广袖。
周遭不过两个男子手持兵刃拱卫着他,见锦心在婄云与荀平的左右簇拥下缓步入内,同时流露出了戒备的神情。
锦心瞥了一眼,得,也是熟面孔。
凭什么他们就是一人俩,她重生一回只有婄云一个?
锦心心中愤愤不平,面上倒是很平和镇定,略一侧头示意,婄云取出腰间软刃、荀平亦将手中佩刀放下,萧嘉煦轻笑一声,道:“这样信得过我?”
“我信得过自己。”锦心笑着指了指足下的地,语气颇为平静,“不说你身边不过二人,便是你带了百人,在我的地界上,伤我也不易。”
萧嘉煦挑挑眉,没就此多言,转头四顾,道:“咱们就在这谈?”
“上楼。”锦心回以二字,已先行抬步上前,萧嘉煦瞥到她的脚步,眉心一瞬微蹙,旋即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