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回
婉表姐指的是文老爷妹妹,文家姑姑的女儿,与澜心年岁相仿。文家姑姑当年嫁的是翰林院赵老大人的次子,如今赵家二老爷在鸿胪寺任职,官衔五品,无足轻重,胜在清贵。
赵家当下真正顶门立户的是大老爷,时任户部尚书,天子宠臣。
因他原配去世时,赵家兄弟两个尚未分家,他也尚未发迹,文姑姑代掌过两年家务,又在赵老太太卧病的情况下一面侍候长辈、一面以女性长辈的身份照顾过他原配所遗的两个孩子,素秉端方,行事周到,叫他对文家人很有好感。
这些年文老爷到京时行事便利,多少也有他的照顾。
文姑姑与赵二老爷的女儿赵婉出生后,两边已经分了家,赵老太太喜爱小孙女生得乖巧可爱,便抱到膝下养了两年。
虽是母女间的分离,但赵老太太乃是朝廷二品诰命,由她抚养赵婉,也是抬高了赵婉,故而文姑姑忍了骨肉分离之痛。
后来赵老太太身子不济,便将赵婉送回文姑姑身边,文姑姑带她回过一次金陵,小住了一个来月,赵婉与年岁相仿的澜心、未心玩得很好。
此时听锦心扯是澜心说的,徐姨娘便也没多怀疑,她们小姐妹感情好,成日家叽叽咕咕的,无话不说,谁知道几时就扯到这里被澜心给抖搂出来,当奇闻说给妹妹听了。
这一茬算是揭过了,锦心却还存着几分茫然。底下人上来在门外回:“林哥儿醒了,闹着要姨娘呢。”
徐姨娘这才想起染了风寒的小儿子,忙道:“我这就来。”一面叫人垒起几个软枕暗囊叫锦心靠着,道:“你同绣巧她们玩着,阿娘去瞧瞧弟弟。”
见锦心也要下地的动作,忙按住她的肩道:“你不许去,林哥儿染的是风寒,别再传给你,你染了风寒可是不容易好的。听话,你不是说要吃你卢妈妈做的蒸糕吗?我瞧她给你做去了,再叫小厨房送几样小菜细粥来,等会阿娘来陪你用晚膳。”
锦心只能乖巧点头,徐姨娘这才满意,锦心又问:“蜜饯弟弟有吗?”
徐姨娘摇摇头:“旁的吃食是你们都有的,独这一匣子贴着笺子的蜜饯是你独有的,你爹爹照顾你常吃药,才给了你,你可不要与姊妹们拿出去说啊。”
“我省得。”锦心乖巧地点头,又道:“阿娘拿些给弟弟吧。”
徐姨娘乐得见他们姐弟和睦,登时眉开眼笑,却没舍得多拿,用帕子托了两块,带着贴身的嬷嬷下楼了。
病中无聊,能做的事情实在不多。
锦心认字是快的,徐姨娘闲来随手拿着书指给她认,月余竟认全了,仿佛本就认识似的。不过徐姨娘不许向外张扬,屋里人多半不懂,她也不许锦心往出说,锦心多少明白点“低调”的道理,但既然字没认全,书自然也是看不了的。
绣巧陪她翻了会花绳,针线最好的麦穗捧着一小篓珠绒线来打络子给锦心看,十指上缠着绒线,嘴里叼着一端飞速动着,不多时竟打出活灵活现一尾小金鱼来。
锦心看了一会,叫她把络子结出来寻个荷包佩着戴,麦穗见她高兴自然欢喜,然而她也没学针线多久,络子也只学会打这一个,还是因为锦心喜欢,旁的实在是未曾通晓,绞尽脑汁想了一会也没什么稀奇的,只能黯然退下。
小桔子在旁瞧着,忽然哎哟了一声,道:“姑娘,您后背肩头那块怎么脏了?”
锦心屋里没放架子床也没放拔步床,按徐姨娘的意思,打了一张宽敞结实的矮榻做卧具,其实就是床去了上头那个架子,留下三面栏杆,雕着游鱼、莲叶、如意,做工精细,是锦心从小睡到大的。
此时她靠坐在床头,小桔子她们围着床坐了一圈,定睛一瞧,就看到锦心肩头上暗了一块。
绣巧一拍额头:“是我忘了,许是上午那会,那婢女那碗茶泼下来溅到姑娘身上了。”
她忙叫小婵到墙角箱笼里寻出衣裳来,落下南窗屉与屋内小窗里头卷起的一层纱帘,又放下月洞门处的纱帐,与小婵服侍锦心将身上豆青绣玉兰花的袷袍换下。
替锦心整理好新换上那件鹅黄袄儿的褶皱衣领,绣巧捧着旧衣,道:“这瞧着就是茶渍了,实在是这身衣裳颜色与茶水相近,又兼出了大姑娘那事、姑娘您回来又折腾了一番,我竟给忘了。”
她又赶着将褥子上铺的薄薄床单换下——按锦心的习惯,外头的衣裳上了床,是定然要换的,这会正好赶着一处了。
锦心往南窗边的罗汉榻上坐去,她这屋子家具简单,一张床榻贴着西墙放,一张临着南窗的罗汉榻,屋中间当地是个小四仙桌,几个小墩子素日都塞在桌下。
素日用的东西,俱都收在箱笼斗柜里,衣裳在西南墙角的大箱笼,不大常用的用具银钱物件在西北角的大箱笼,贴着东边櫊扇是一方斗柜,里头塞着些针线吃食和零碎东西。
这屋子里家当就这些,绣楼屋后的罩房里还有一个属于锦心的小库,大头东西都在那里头呢。
一应衣衫钗环、金银摆设,按例府中供给、年节长辈赏赐,都由胡、卢二位嬷嬷掌管。
锦心这会发着呆,就是想着应该把大丫头提□□,将这二位奶娘的权接过。
卢妈妈还算忠心,但胡妈妈几次三番地私拿财物,如今锦心屋里大丫头有个缺,又想把她姑娘塞进来做事。
当年她舍不得女儿来伺候人,如今年岁大,在过三四年眼看要谋婚配了,倒向进来,议婚时有个体面,成亲时有两件衣衫钗环做嫁妆赏赐,倒是打得好算盘。
锦心年纪虽小,却不是好忽悠的,胡妈妈的算盘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门清!
想到这,锦心骄傲地昂起头——阿娘都说她是鬼灵精!那个胡妈妈,还想忽悠她,把女儿送进来,和绣巧打擂台,未来还要从她的箱笼里掏嫁妆钱?!真是长得不美想得美!
其实她打小和胡妈妈就不对头,是喂饭也嚎、穿衣也嚎,处处都是卢妈妈带着绣巧等人伺候。若不是念着这胡妈妈她男人先是太太陪房,又跟着文老爷在外行商奔波,徐姨娘早将胡妈妈打发回家了。
但有这一份体面、情分在,也只好养着这人。偏生胡妈妈还仗着这个处处与卢妈妈别苗头,又在屋里耍威风摆架子显体面,也就是锦心攒着大的,多数时候不与她计较。
不然她往徐姨娘那一哭,再将胡妈妈从她箱子里拿东西的事抖搂出来,徐姨娘也绝不会再留这人了。
见锦心盘腿坐着无聊,婄云想了想,还是哄着锦心道:“姑娘,您这几日要饮药,屋子里药气重,味道大得很,不如寻些干花香料来,配出香囊,挂在屋子里,一则去去药气,二则岂不清雅?”
莫名地,锦心一看到这人就觉得她很靠谱、值得信任,又觉得她很熟悉,就和姨娘一样,是最熟悉的人。
听她这样提议,琢磨一下,摸着下巴点了点头:“也好。”
瞧她真有几分天真的模样,婄云忍不住眉开眼笑:这样稚嫩可爱的主子,真是见一次觉着新鲜一次。
锦心这边被哄得高高兴兴的,方府里,晕倒了的那位方夫人在大夫的妙手下悠悠醒来,见女儿方若玉守在榻前,立刻面色铁青,“孽障!”
方若玉素来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哪里受过这等委屈,一面垂泪,一面有几分委屈不忿,抿着唇就要分辨:“女儿、女儿不过是不想父亲投错了——”
“你住口!”方夫人忙喝住她,先命人好生送了大夫出去,才怒瞪了方若玉一眼:“你多大年纪了?怎么还不知有些话是要关起房门来私密说的?真是、真是我带坏了你,当年和你爹去任上,我该把你留给你祖母的!瞧瞧你四妹妹,性子多么温柔和顺?你再看看你?!你这个孽障!”
她怒而捶床,将那坚硬的紫檀木垂得框框作响,嬷嬷侍女忙过来拦,一位老嬷嬷苦口婆心地劝方若玉:“姐儿就向太太服个软,您这次事情做得实在不像样咱们家的脸在这江南都丢尽了啊。老爷今儿个去巡视盐井,回来也得明儿个了,知道了不定怎么生气呢。”
“又不在京里,又不会跪祠堂,大不了打两下戒尺罢了!”方若玉梗着脖子:“太太您听我说,那秦王府局势和咱们想的不一样,秦王世子虽说是世子,可世子的位子却未必稳当,王妃家里卷入谋逆大案,失宠多年,赵次妃深得王爷宠爱,膝下二公子又素文采斐然素有贤名。世子已经是世子了,咱们家也不能给他什么助力,可若是二公子就不一样……”
“你给我住口!”方夫人一手捂着心口,一手颤巍巍地指着方若玉:“我怎么生了你这个孽障啊?!我是造了什么孽啊!我方家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