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九都之水
她伸手一摸,自己也惊诧起来——脸上竟然毛绒绒的。
狐狸也瞪起眼珠,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你刚才做什么了,怎么脸上变成这个样子?”
七朝看他二人的表情,心下更为惊恐,慌乱地冲到镜子前。一看到自己的脸,她差点吓晕过去——
凡是裸露的皮肤上,无论额头、两颊,还是下巴,全都密密麻麻覆盖着细密的黄色短毛,连脖子、手上也全是。
此时的她,与其说是一个人,倒不如说是只猴子!
七朝被自己这副尊容吓哭了。她终于可以理解,为什么红衣女一看到镜中的自己,就痛苦地触壁而死了。
“别哭了……”
狐狸挠着头走了进来,“依我看,八成是那个老贼婆使阴招害的,我看她就不像好人。”
他还在对戳那两下脑门的事耿耿于怀。
七朝用被子蒙住头,哽咽道:“我又没做坏事,她为什么害我……”
狐狸道:“要不然你就想想,吃了什么,或是碰了什么?总不会你原来就是猴子变的,这会儿显了形吧?”
“我一路都和你在一起,我吃过的你都吃过,我碰过的你都碰过,你不是都知道么!”七朝对狐狸不合时宜的玩笑有些气愤。
“你急什么。那有没有什么你做过、但我没做过的事?你仔细回想回想,再小的事也可以。”
七朝回忆了一遍从早上起床到现在的经历,突然想起,自己在红衣女的山洞时,曾经对着一盒紫色粉末打了个喷嚏。就是那个时候,有一些紫色的粉末溅到了她的脸上、手上和脖子上。她还清楚地记得,狐狸当时拿老太婆的人皮挡了过去。
难不成,就是那些粉末让她变成浑身长毛的样子?
“八成是了。”狐狸捏了捏鼻子,“那红衣女既然能在胭脂里下毒,难保其他瓶瓶罐罐就是好的。对了,那自称天帝守园人的老太婆不是给了你一个破香包吗?还说你用得着,快打开来看看。”
香包里除了一些碎花瓣,还有一个布条。布条上写着一行字:
和山之下,滽州之上,九都之水,药到病除。
“这怪老太婆真爱打哑谜,”狐狸抱怨道,“原来她一早看出你中了毒,那时不说,非要吓你一吓。她既知道解药在哪儿,明白说与我们不就好了,这会子还得琢磨去哪儿找。”
“这不跟你一样么,有话不明说,看别人干着急,自己偷着乐!”七朝还在气头上,顺势也吐槽了狐狸一句。
狐狸叫来刘遇,得知此地东去七十里,果然有一座和山,和山脚下有个郡府所在,名曰滽州。
“必是那里了!”七朝急道,立刻就要启程去滽州郡。
“你急什么?”狐狸道,“我问你,九都之水是什么,你知道吗?”
七朝一愣,垂下头来。
“会不会是指黄河九水?”刘遇道,“这个和山脚下乃是黄河伊水、洛水等九条支流汇集之处。”
“也未可知。”狐狸摸了摸下巴。
“总之谜题的答案一定在那儿,我们现在就走,我一刻也不要耽误了。”七朝道。
狐狸看了她一眼,笑道:“其实你这模样并不算丑,顶多有些猴里猴气,我是不嫌弃你的,至于你自己,只要不照镜子不就行了。还是找血菩提要紧。咱们剩下的日子可不多了,别节外生枝。”
七朝听了这话,不禁又哭了起来。
狐狸甩了甩手,“罢了罢了,求你别嚎了,陪你去找就是了。话说回来,回头耽误了路程,你可别赖我!”
和山自古是黄河九水会聚之地,也因黄河支流灌溉,山脚河谷一带土地肥沃,人畜蕃息,久而久之自成一郡,名曰滽州。
七朝头上、手上均裹了三层白布,包得严严实实,来到城门前,却见守城的护卫严装整肃,正在挨个盘查过往的行人。
见他们盘查得严实,七朝不禁紧张起来,暗想自己这副人不人猴不猴的样子,未必能过关。
狐狸见她局促,笑道:“你把脸裹好了,牵着马跟在我后头。”遂从瓶中出来,化身成一个大腹便便的客商,领着七朝大摇大摆地往城门口走去。
守城的护卫果然将他二人拦住,先往狐狸身上仔细搜查一遍,盘问道:“打哪儿来,去城里做什么?”
狐狸满脸堆笑:“小的家住河曲郡,往来做些买卖,正要往东运送一批货物。”
护卫又指着七朝喝道,“把面巾摘下来!”
狐狸也对七朝嚷道:“没听见军爷说么,还不快摘下来给军爷看!”
七朝犹豫着不敢动。
狐狸悄向护卫道:“军爷莫怪,我这仆人乃是西域妖人,是我去西域经商时带回来的,他会说西域的语言,我跟那些毛子做生意时很用得着他呢。不过么,他脸上的毛发比咱们中土人旺盛得多,我怕他吓到人,这才叫他包着。他听不懂中土的语言,不是有意冒犯您。”
说罢,顺手从衣兜里摸出一锭银子,塞到护卫手里。
护卫收了钱,瞪了七朝一眼,“即便如此,也要摘下来细看。这是上头的命令,我们不敢徇私。”
“那是,那是。”狐狸满脸堆笑,拉过七朝,伸手去摘她的面巾。
才摘下一角,护卫便看到她脸颊上浓密的毛发,忙摆手道:“行了,快走罢!”
狐狸又赔了个笑脸,拉着七朝往前走。
一进到城里,便见人声鼎沸,车水马龙,这滽州郡果然是一个极富有的所在。七朝从小生长在小山村里,这样富庶之地还是头一次见,不免看得眼花缭乱,只觉这个也新鲜,那个也奇特,惹得狐狸暗笑她是“土包子”。
来至一家门脸阔气的客栈前,狐狸迈着大方步就进去了。
七朝却有些犹豫,“这里很贵吧,我们住得起吗?”
狐狸道:“有本大爷在,你就只管吃好的、喝好的,别说那些穷酸抠门的话扫兴。”冲那店小二吆喝道:“来一间上好的客房,用最好的草料喂我的马!”
店小二一见来者是个穿着体面、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兜里鼓鼓囊囊的不知装着什么,又见他有仆人跟随,还有一匹极好的马,当下便认定这必是个人傻钱多的富商,赶紧恭迎进来,忙不迭地献殷勤。
此时店里已聚集了不少来打尖的客人,有南来北往的客商,也有本郡人士。大家聚在一处高谈阔论,净说些奇闻轶事、古怪杂谈,倒也十分热闹。
狐狸凑近其中一桌听那些人闲侃,很快便与他们攀谈起来。
一个戴四角方巾的人压低了声道:“听说了吗?这里,马上要打仗了。”
一个穿白布衫的听了,赶忙“嘘”他,“可不敢乱说。”
四角巾冷笑了一声,“城里还有谁不知道的。打三个月前起,被征去当兵伕的人就比往常多了十倍。你如今挨家挨户去看看,十户里有七户都只剩下老弱妇孺,不是为了打仗又为了什么。”
狐狸插话道:“老兄,这太平盛世,又无外敌来犯,要跟谁打仗去?”
四角巾冷笑道:“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事。我们滽州郡向来物产丰饶,除了供给自己,年年还要向上头交好多租税。老百姓们本来就多有不满,偏偏今年,临近的几个郡县大旱,庄稼颗粒无收,只有这里无恙,所以上头又将郡里的租税翻了两番,说是接济受灾的穷县。
“唉,这收上去的税若是真到穷人手里也就罢了,可惜这油水多半是让那些贪官污吏吃干抹净了。我们虽宽裕些,也经不起这样搜刮!
“三个多月前,郡县衙门里来了两个说客,与那郡守一番攀谈后,郡守便如中了邪一般,将他二人奉为上宾,听说还拜了把兄弟。就是那时起,郡里拉去充兵伕的青壮越来越多。”
狐狸略皱了皱眉,“照这么说,那郡守是有起兵之意咯?这可不妙,若真打起仗来,老百姓怎么办?”
四角巾不以为然,“能怎么办,该吃吃,该喝喝!天塌下来有高个儿的顶着,哪里就压到你了。要依我说,上头这样加我们的税,实在不公,造反倒是好事。兴许闹一闹,上头还减我们的税呢。你要问我,我就支持郡守起兵。”
众人听了,皆哄闹附和起来。
还是店小二出来吆喝了一声,“诸位客官,本店‘不谈国事’!谁再议论,就要请出去了。”众人听了,便哄笑着散了。
狐狸轻叹了一声,悄向七朝道:“乡民愚钝,只知起哄。他们哪里知道,真打起仗来,受害的全是老百姓。”又道:“那两个说客大有问题,咱们得想法子会一会。”
七朝犹豫道:“不是说来这儿治我的脸么?我这个样子,也难见人。”
狐狸很不屑,“你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能和兵祸相比吗?不就是九都之水么,回头让人从黄河九支汇集地给你弄一瓢来,不就行啦?”
不过狐狸这次失算了,七朝喝了黄河水后,脸上的绒毛不仅没少,反而还更茂密了些。
“唔,不是喝,那就是要敷。”狐狸摸了摸鼻子,又让人从黄河河道里弄了些淤泥回来,让七朝敷在脸上。那些淤泥又黑又臭,七朝为了变回原样,也顾不上了,一股脑儿全抹在自己脸上。
看着她满脸涂满黄泥浆的样子,狐狸不禁乐出声来,“你们女人就是奇怪!为了变美,什么烂泥浆都肯往自己脸上抹,还净嫌不够。如此看来,那剥皮怪倒不算奇葩,女人爱美的心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