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死心
周未闷在房间不吃不喝等着凌少爷来。
当窗外的月光照射进来的时候,她开始行动缓慢地收拾起自己,梳顺长发,打卷的发丝抹上发油,让它更加亮泽。
浅蓝色的连衣裙,带着亮闪装饰的单鞋衬得她更加优雅翩翩,她手里拿着蝴蝶结发饰,这是凌怀特在前几天为她戴上的。
这会,她犹疑着,最后还是将它别在了发间的一侧。
她为自己化了一个淡妆,白里透红的皮肤,衬得她即使只点着浅浅的口红,也看上去十分漂亮。
她像个待嫁的新娘,在闺房中等待郎君地迎接。
午夜的闹钟响起,她半合着眼,听着铃声在房间里一声一声响起。
时间在铃声中流逝,她闭上眼,所有的想法从她身上逃离,如今她脑中,只剩空白一片,心里更是平静得宛如无风的湖面,无波无澜。
她就像是个能够行动的洋娃娃,一个毫无思想,情感的机器人。
她睁开眼,走出房门,任由裙摆在空中飘荡,鞋底敲打在地毯上,无声无息,直到走出这栋房子,来到空无一人的街上,那脚步声才一声声传播出来,每一声都像是敲击在她跳动的心上,让它更显节奏与韵律。
她来到了约定的地方,那是一座废弃的教堂,在城市的郊区。
周围杂草丛生,树木在黑暗中像群魔在乱舞。
她不懂,那人为什么将地点选在这样的地方,难道真的是为了赎罪吗?
鞋子踩在门前的青苔石板路上,教堂的门已经大开,门上的拱形花架被红色的蔷薇花包围,那是遗留下的爬墙类植株,不需要打理,只需要水和土,它也能自行长得很好的种类。
风吹过,花瓣飘落一地,她提着裙摆,迎着花瓣,毅然地走进了教堂。
教堂的屋顶已经因年久失修而坏得彻底,只需稍稍抬头,属于午夜的又大又圆又亮的月亮就能尽收眼底。
这一天,是十月十六号。
神明的上帝被钉在十字架上,悲悯世人的眼睛覆盖了一层绿藓,瘦骨嶙峋的身上也是斑斑迹迹,爬藤类的喜阴植物顺着它的脚台,身躯,越过了它的头顶,占据了神圣的位置。
圣像前摆放了几个腐烂的水果,一个干涸了的高脚杯,还有燃烧完了的烟蒂。
凌怀特就站在那里,背光处,即使面对着她,即使她走得离他更近了一点,她也看不清他的样子。
“是你吗?”带着独属于女性的清脆声音,平静地问着他。
声音在废弃的大教堂里,显得异常的突兀。
“是我。”
声音的确是凌怀特的。
“凌少爷?”不过周未还是问了一句。
“嗯。”
“理由!你拿走东西的理由。”周未朝他快走几步,她完全想不通为什么他打鸟笼时钟的主意?而现在,她也不用想了,偷东西的正主就在他面前。
“我的任务。”凌怀特只能简短地这么跟她说。
电光火石间,周未脑海里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子,穿着黑色衣服,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他正拿着弓弩对着她射击,箭发出后,只见他手中的弩变成了手枪,子弹穿过她的肩头,她不自觉震动一下,疼痛再次从肩上传回大脑。
“啊,是你。我记起来了。”周未或者牡丹说?
“追着‘我’不放的人。每天晚上,每天晚上,总能找到‘我’。”
她停顿了一下后,又说:“我知道,我记得你,”她又记起来了,另外一个时间点,她亲手将银色小球放在他手心的那一件一件,她与他的事。
“我爱过你。”她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是十分少见地,几乎是陈述别人身上的事一样地说出来。
这个爱过,将凌怀特定在了原地。
“我要鸟笼时钟。”周未不在意她自己刚才的话,她要自己失去的东西。
“我空手来的。”凌怀特说。
“东西呢?”这句话里,周未的情绪透过声音传递给了凌怀特。
愤然地质问。
凌怀特在两人谈话中,他不确定和他见面的是周未还是牡丹。
她记得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可她说话的语气,跟牡丹一点也不像,倒更像是与他有仇,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人。
“上交了。”他说。
“上交?交给谁?拿回来,那是我的——!”最后,她几乎是嘶吼着。
“已经没有了。”随着凌怀特的话落,周未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伸手紧紧抓着他的衣服,扑了粉的脸也掩盖不了她脸色的苍白,鼻翼翕动,嘴唇紧抿,手因抓得用力而有些泛白。
“我的!”她喉咙干涩得发紧。
“所以我来了。牡丹?”他尝试叫她的名字。
“呵,的亏你知道我叫牡丹,那为什么还要来抢?你不爱我了吗?”晶莹的泪珠滑落,在月光下,呈现另一种唯美。
“牡丹!”凌怀特想要将她抱到怀里,可周未退开了。
“你不配,你不配叫我的名字。”她冲他叫道。
“你说我可以要你的命,现在还还算数吗?”她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癫狂,好像身体里有好几个人格,情绪更是一会激动,一会平静,一会哭,一会笑。
而现在,她说完后,狠狠地瞪着他,那里面的恨意,几乎将凌怀特定死在了那里。
他隐没自己脸上的表情,只问她:“你想怎么做?”
周未嗤笑一声,“我想怎么做?我要你血债血偿!”说完,她一把刀直接朝着他刺去,凌怀特差点本能地躲开,但他到底还是将自己定在原地,没有动。
刀刺向他的肩膀,在很快拔出来后,血潺潺流了出来,红色的血在黑色的衣上,一点也不显,只是看上去湿润了而已。
周未再次刺向他的时候,说话了,“这是你欠我的,记得吗?你伤了我两次,在同一个地方,一次是箭,一次,是子弹。但现在,伤口可都还没好呢!”她恨意滔天地告诉他曾给她的伤害。
凌怀特承受了第二次利刃地攻击。
刀子抽出来时,凌怀特闷哼一声,血也溅到了周未的眼尾,那抹红,在白皙的皮肤上,月光的照射下,格外醒目。
“那当初,你离开为什么还要把东西留给我?”他忍耐住疼痛,问出了自己想问的,这也是他对此寄予着希望,敢打赌的筹码。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给你呢?还是你想说,我心中有你?没有哦,”甜美的声音说着刺伤人的残忍的话。
“我可从来没有把你放在心上过,与你的肌肤之亲也只是为了拿到我想要的东西而已,”她的话比她手上那把刀带给凌怀特的痛苦还要多不知多少倍。
他悲哀,心痛地看着她。
这结局,多少人提醒过他,他从来没有当真过,如今从正主口中听到,没想到,那么疼。
“就像现在,为了拿到东西,我可以毫不犹豫,”她喋血地愉悦一笑,“杀了你。”
“给你的小球,当然是因为里面的东西不是我的,我为什么要替你保管?你没发现我一直都在躲你吗?你不也为了自己的利益,才靠近我的吗?”
“拿你东西是我不得已,我承认是我的错,但我接近你,不是因为那个东西。”凌怀特向她解释。
“呵,木已成舟,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谁又能猜得透你呢?
而且不要忘了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又做过那些见不得人的事。你就是疯子,你们都是疯子。说到这里,我又怎么可能看上一个疯子?”她哼笑道,“我可是周家的千金,光,明,正,大,的存在。”
最后这句话完美地诛了凌怀特的心。他一直紧绷着的状态在听到这句话后,紧闭上了那双期待的眼。
那个刺眼的词,是扎在他心里的刺,是他的痛。
是他向前走的最大阻碍。
“还不拿出来吗?”周未用刀抵着他心脏问。
“东西早就没有了。”
凌怀特说完,周未怒不可遏,冲动将她吞噬,她一扬手,将刀狠狠扎在凌怀特的心脏上,刀尖一下刺破衣服,劈开皮肉,有节奏的搏动也因这一下,一下变得失调,剧烈起来。
随着刀刃拔出,鲜血喷涌而出,洒向灰尘仆仆的地面,洒到周未的身上,这时的周未真正像是夜晚的鬼魅,在荒芜的郊区实施自己的报复。
“你欠我的命,那就让你的命还。”周未发狠地说完,抬头那霎,她的恨,凌怀特完全接收到了。
可是为什么?明明她在笑,却像是在哭一样。
是啊,可不就是在哭吗?她的眼泪自流下那一刻起一直没有停过。又哭又笑,悲痛,哀伤又满足又欣慰,她眼里充斥着复杂的情绪。
她丢下沾血的刀,踟蹰着后退着,后退着,然后一直退,一直退,直到惊慌着转身,只留给他一个飞奔离开的背影。
他倒下前看着她不见。
当初地点为什么会选在这里呢?
因为这里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他情窦初开的地方,他发誓一生为此一人的地方。
生命的终点,实现了他的诺言,也给了他付诸所有代价的答案。
他的牡丹,不会原谅他,也不会答应和他在一起。
他注定了,只有沉重漆黑深渊与他陪伴。
他坐在地上,靠着神像台,抬头看着那轮月亮。
这一回,他看清了,这么亮,亮得星辰大海都黯然失色起来,颜色不是红色的,是白色,直射的光线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只能半眯着,可这样的话,他就看不清了呀。
他努力地想要睁大眼睛,看清再看清。
喉头涌上来的腥甜被他硬生生吞咽下去,还未来得及咽下的,顺着嘴角流下,滴在黑色的衣服上,再一次看不见。
血越流越多,身体开始变冷,他脸色惨白地打着哆嗦,手这么瘫在地上,也没有想要去捂住伤口,也许他觉得捂着也没有用。
只能任由它畅快,无阻隔地见见外面世界,否则一直憋在不见天日的身体里,着实有点可怜。
最后,那轮圆月不知何时已经躲到了墙体后,他再看不见,再一他也没有力气再睁开眼睛看。
他的起点与终点,只适合这样破败的地方,就像他13岁后的这一半生。
幸亏还有这难得一见的明月相伴一时,不然,怎么想都觉得是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