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墙壁
总有一个地方你来了第一次，第二次就绝对不会想再来了。
在顾漓眼中，香樟市的城中村就是这样一个地方。
然而上次是不知情况下的贸然闯入，这次就是主动探索了。
顾漓对这里一点都不熟悉，上次慌忙间为了逃命根本来不及观察周围的情况，只记得那条小巷在白天也是又黑又暗，泛着潮湿的霉气。
莫白虽然在香樟市生活了许多年，但实际上他来这边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大概知道前年这里新修了马路，可经过这里的行人和车辆还是不多，连公交也只有一条线路。
司机师傅将车开到了城中村的正门，顾漓和莫白下车之前，方脸的出租车司机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这么晚了来城中村干什么呀，听说这里最近总出事。”
莫白不欲多说，但也知道师傅是好心提醒，于是扯了个谎：“朋友家住在附近，他一会来这接我们。”
“是这样啊，”司机师傅了然地点点头，从后视镜里看见后座上的两个年轻人开门依次下车，又不放心地扭着头叮嘱了一句，“还是注意安全吧，小伙子。”
“诶，谢谢大叔！”
顾漓是第二个下车的，他将车门关上之前弯着腰对车里道了声谢，这才掂量着力道一扬手，把车门关上了。
黄白相间的出租车很快行远，红色的尾灯在夜色中像两只不详的眼睛，倏忽便消失在了拐角。
顾漓将视线收回，转身回望身后漆黑的巷口。
这里是城中村所谓的“正门”，所以这条主巷还算开阔，墙根前甚至还有一片空地，虽然铺满了砂石，走上去咯吱乱响。
晚风送来一阵不算好闻的味道，顾漓猜想大概离这里不远就有一处垃圾桶，许久没有清理过了，各式垃圾从桶边溢出来，腐烂的食物残渣撒的满地都是。
莫白十分不适地皱紧眉头，伸出手指捏了一下鼻翼两端，身为犬族的他对于这种味道实在是难以接受。
“先进去吧。”莫白尽量憋着气，说话声就闷闷的。
顾漓也受不了这气味，忙跟上莫白的脚步。
在进入巷子前，他发现墙壁前倒着一个破烂的招牌，上面写着“徐记烧饼”的字样，夜色下那白底红字的塑料招牌边缘已经磨损断裂了，塑料布随着夜风飘飞，发出沙沙的响动。
一只老鼠就藏在那招牌下面，窸窸窣窣地啃它怀里抱着的半个烂苹果。
-
因为去年城中村里的村民就被安置出去了，为接下来的开发做准备，所以这里没有灯光，到处都是黑黢黢的，高墙和破败的房屋都隐藏在黑暗里，显露出怪异嶙峋的轮廓来。
本来顾漓跟莫白二人身为妖族，在一定范围内是可以夜视的，但他们现在毕竟是在寻人，为了方便，莫白便打开了手机上自带的手电光。
不算特别明亮的光线穿破黑暗，照亮两人身前的一小片地方，二十多年前浇筑的水泥地面已经是坑坑洼洼的了，路边堆着砖石瓦块和老树上断裂后掉下来的树枝。
“我试着能不能嗅到一些气味。”莫白走在顾漓身侧，鼻尖轻轻耸动。
身为妖族，莫白的身体素质以及各方面能力其实是被强化过了的，尤其是在犬类引以为豪的嗅觉方面，他要比普通犬类具有更加优秀的嗅觉，甚至可以嗅到几公里以外的气味，如果气味再强烈一点，甚至几十公里以外都有可能闻到。
顾漓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周围的景象与他上次来时差不多，不如说城中村里大部分地方都是相同的——都是相同的破败。
他们到目前为止已经经过了好几个巷子，路都不算宽，从巷口望进去是一片黑暗。
每经过一个巷口，顾漓都会放慢脚步看一眼莫白，在看到他犹疑着摇了摇头之后，就重新加快脚步，往下一个巷子走。
于是顾漓跟莫白就这样一路走走停停，最终在主路旁发现了一辆靠边停放的电动自行车。
那是一辆黑白双色的小型电动车，后座上还绑了一个碎花纹的小坐垫，坐垫的绒布带子系成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顾漓蹲在电动车旁边，伸出食指抹了一下电动车的皮质车座，然后跟大拇指互相搓了搓，仰头对莫白说道：“好像是新的，上面基本没有落灰。”
“应该是，而且上面有残留的香水味。”莫白也凑近车体嗅闻，一股残存的茉莉香水味丝丝缕缕涌入他的鼻腔，柔和清新。
“也许车主是位女性。”莫白又补充道。
“她可能还有个孩子。”顾漓歪着头指了指电动车前面连接着大踏板的金属杆：“你看这里。”
莫白将手电筒的光照过去，果然看到包了白漆的金属杆上被贴了一溜贴纸，是五颜六色的花朵，中间还夹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
所以为什么这样一辆电动车会出现在这里呢？
顾漓站直身体，围着电动车转了半圈，上上下下打量着，最终将视线落在了电动车的后轮上。
“莫白，你看后轮。”他出声叫住要去翻车筐的莫白。
莫白也走过来，在看到漏气扁下去的轮胎之后，脑海里终于有个猜测渐渐成型。
在最近某一个时间段，这辆车的主人骑着车经过这里，结果车胎不知被什么东西扎破了，然后他为了赶时间或者因为其他什么事，就把车子锁在了这里。
那么下一个问题紧接而来，车主人现在在哪呢？事情办完了吗，如果办完了为什么不来取车？
顾漓与莫白对视一眼，同时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解。
会在城市里使用家用电动车的，基本可以肯定他一定是香樟市人，最起码是住在市里的，而且骑了电动车说明这个人的目的地与他的出发地不算太远，那么他做的这件事大概率是一件比较普通的事，因此这件事应当不会隔夜。
而现在已经将近八点，车还没有被取走，如果排除车主人记忆力不太好将自己的车完全忘在了脑后，那么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了，他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或许是他一开始就要做的事，或许是中途遇到了其他什么事。
顾漓看了一眼莫白手里拿着的手机，眼睛很亮，浅淡的灯光映照下像一块儿发着偏光的黑曜石。
那个论坛上，提到了“失踪”。
莫白顺着顾漓的视线也低头看向了自己的手机，手机屏幕解锁之后，那条还在不断盖楼的贴子依然置于屏幕上方。
“我们继续找吧。”顾漓轻声道。
“嗯。”
继续走了半个多小时，顾漓也不知道他们具体走到了哪，因为这个城中村的占地面积确实很大，而且因为莫白寻味的原因，他们偶尔会拐进一旁的小巷，就这样走着走着，他们仿佛迷失在了城中村迷宫一样的巷子里。
“应该是这边没错啊。”莫白停在一堵高墙前抬头向上看，眼中都是疑惑和不确定。
顾漓也走上前看着这堵水泥高墙，墙上用黑色油漆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房子，房顶右上方还画了一颗太阳，太阳上有三条弯曲的线，构成了一个不太开心的笑脸。
莫白不信邪地靠近墙边使劲儿嗅闻，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合着潮湿的土腥味钻进他的鼻腔，他又前后左右地闻，确定面前这堵墙后传来的味道最为浓烈。
“笃笃笃”
顾漓伸手敲了敲面前的墙，确实是货真价实的墙，而且一听这声音就是实心的。
莫白烦躁地揉揉鼻子，怀疑自己的鼻子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也不怪他开始怀疑自己，因为这已经是他们第四次“碰壁”了，将近一个小时之前他们遇到了那辆电动车，接着他们就继续前进，七拐八拐逐渐深入，却不停遇到死胡同。
起初莫白以为是这城中村线路实在复杂，就没往心里去，带着顾漓拐出死胡同重新找其他出路，结果每次他觉得自己闻到的气味来源是对的，一走过去就会被墙堵住。
顾漓一路上都很安静，他也没有催促或是怪罪莫白，而是默默地观察周围的情况，还会时不时拉住焦躁的莫白，提醒他脚下有石头。
他这样的表现反而让莫白更加不好意思了。
“抱歉啊，我可能今天状态不太好”莫白抓了一把头发，莫晓苇的晚归和那个贴子传播的恐慌情绪确实扰乱了他的思路，他做了个深呼吸，也知道一直这样他们是不可能找到莫晓苇的。
但他现在确实束手无策了，他们仿佛一直走在一只封闭的罐子里，无头苍蝇一样乱晃，然后绝望地发现不管怎么撞罐子，都飞不出去。
“没关系，冷静一点，”顾漓拍了拍莫白的肩膀，继而伸出拇指指了指那堵墙，笑容狡黠：“想不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白一脸茫然地看着顾漓，他的手机正背面朝上，手电筒的光芒自下而上照在青年的面容上，为他卷翘的睫毛镀上一层金色，根根分明。
他总觉得今天的顾漓与往常确实很不一样。
与之前可爱的狐狸形象比起来，现在的顾漓要稳重得多，当然是在除了没带钥匙那一段故事之外。
总之，莫白就在顾漓的这种稳重中，在他隐藏在睫毛阴影下的眼神注视下，缓缓点了点头。
顾漓见莫白点头，“嘿嘿”笑了一声，虎牙在润泽的唇瓣间悄悄露了个头。
“还是今天你教我的，”他朝墙壁抬抬下巴，双眉痞气地一挑：“翻过去！”
莫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