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遭遇
清晨的香樟市刚从睡梦中醒来,早点铺子前排起长队,广场上的舞曲已轮过两首,公交站点也挤满了准备上班的白领。
就像每一个建设良好的城市一样,香樟市连空气里都浮动着烂漫的属于阳光的味道。
一对母女匆忙穿梭在城中村狭窄的小巷里,留着长发的年轻母亲牵着女儿的小手不住道歉:“对不起啊宝宝,都怪妈妈起晚了,害得你要迟到了。”
女孩儿穿一身干净的校服,马尾辫儿在空中俏皮地晃动:“没关系呀妈妈,再说你不是也没想到电动车的车胎会坏掉嘛。”
那位母亲看了一眼腕上的女士手表,将肩膀上的皮包带子往上捞了捞,然后握紧女儿的手再次加快了速度。
她其实并不住在城中村,以往送孩子上学时也从未走过这条路,实在是因为今天起晚了,恐怕耽误孩子上学,才想起孩子她爸爸曾经说过的这条近路。
于是为了省时间她就骑着电动车载着女儿拐进了城中村的狭窄小路,结果没想到车胎在半路漏了气。
随后她只好将电动车先停在一边锁好,带着女儿徒步穿过城中村,到外面的马路上打车去学校。
她是从外地嫁到香樟市的,之前不了解这座城市的情况,也就不知道这城中村的环境居然与外面如此不同。
巷子两边的高墙破败,上面满是鞋印与划痕,有些地方还被涂鸦了奇形怪状的图案;走几十米就会路过一处坍圮的房屋,灰白的墙壁上鲜红的“拆”字只留了一半,另一半化作原始的红砖,七扭八歪地断裂在地上,与泥土和砂石混在一起。
电线杆歪歪扭扭立在路边,上边挂着的电缆甚至老化断裂了两根,张牙舞爪地支在半空中,偶尔有几只灰突突的鸟落在上面,那电缆就要危险地晃动两下,飞落的鸟会“嘎嘎”地叫两声,继而眼神阴鸷地盯着在瓦砾间觅食的瘦弱野猫。
小女孩儿仰头好奇地看着电缆上的鸟,却被母亲揽进怀里,绕开了拦在路中间的大石块。
“妈妈,这里好荒凉啊,都没有人”女孩儿小声地嘟囔两句,然后就看见原本没人的道路尽头突然从一边的小路拐出一个人影,他站在一堵画了诡异符号的灰墙前,半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清晨的阳光仿佛照不进城中村,那人影也因此站在黑暗里。
年轻的母亲也看见了那人,虽然知道现在是和平的现代社会,并不会突然出现抢劫索命的坏人,但这里是她并不算了解的城中村,况且那人又是突然出现的,这不得不让她上了心。
她警惕地瞟了一眼四周,将丈夫告诉她的话又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城中村里小路很多,要是想从西边穿过城中村存往东去,只要一直往东走就可以了,基本上随便挑一条路都能走出去。
绝对不会迷路的。
“来,我们走这边吧。”她回忆着丈夫的话,搂着女儿转身往左边的小路走。
视线被墙壁遮住之前,她没忍住扭头望了一眼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却见那人正缓缓抬起头,露了一半苍白的面容出来,另一半隐藏在兜帽下,而他的嘴角正勾着一抹诡异的笑
就在那一瞬间,一股怪异的感觉突然袭上心头,令她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脚下的步子也随之乱了几步。
“妈妈,你怎么了?”清脆的童音拉回了女人的思绪,她这才惊觉自己居然出了一身冷汗,头也有些轻微的眩晕。
“妈妈没事,”她寻求安慰似的扣紧了女儿的肩膀:“可能是早上起得太匆忙现在有点低血糖”
“哦”
一时之间母女俩没再说话,只埋头沉默地往前走。
不过这条路真的好窄啊。
女孩儿在心里悄悄想着。
两边潮湿的墙壁似乎像两片嘴唇,而她跟妈妈正一步步往这两片嘴唇构成的巨大的嘴里走,嘴唇仿佛在慢慢闭合,越往里走就收得越紧,她甚至都觉得她的胳膊已经碰到墙壁了,冰冷的墙体上还留有水痕,感觉却滑腻腻的。
这可不行啊,前面越来越窄可怎么办,不就走不了了吗?
“妈妈,你有没有觉得路很窄啊?妈妈?”
女孩儿的脚步停了下来,因为她的妈妈突然停下来了,而她因为被扣着肩膀,也不得不跟着停下来。
她仰起头来看她的妈妈,却发现她脸色苍白,额上全是豆大的汗珠,发白干裂的嘴唇轻轻开合着:“你怎么在这?!”
“妈妈你说什么?我们不走吗?”女孩儿疑惑地顺着女人的视线往小巷前方看去,什么也没看到。
然而正当她要再问一次的时候,突然感觉扣着她肩膀的手猛然加了力道,手指隔着校服布料深深掐进皮肉,使她痛得嘤咛一声。
“妈妈,妈妈你轻一点,好疼——”
“——你真的不再管我要钱了?不再喝酒赌牌了?”这时女人嘴里又吐出了她听不懂的话,而且随之而来的是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真的好疼!
女孩儿皱着鼻子,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于是她赶紧挣扎着从母亲怀里离开了,用左手捂着被掐得生疼的右肩膀,靠在湿滑的墙壁上,后怕地往后缩。
然而这巷子实在太窄了,又窄又黑,就算她贴紧了墙壁,也能感受到母亲的手正在空气中胡乱挥舞,仿佛在与什么人撕打。
妈妈这是怎么了?
女孩儿表情仓皇地往后退,她看着母亲对着空气嘶喊,然后跌倒在地上,仿佛是被看不见的“人”推倒了。
“啊,啊——你居然打我——”女人声嘶力竭地呼喊着,瞳孔缩紧,里面都是狂乱和不可置信。
无助和害怕笼罩了女孩儿,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妈妈突然就变成了这副状若疯癫的模样。
眼眶里的泪水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她双手抠着墙壁,黏腻的苔藓被抠进甲缝,然而下一秒,她的后脑突然一痛——
晕倒之前,她眯缝着眼睛看到了一个人影。
是谁
那人影一半苍白的脸露在外面,嘴角戏谑地勾着,说道:“咦,这小不点”
后面的话女孩儿听不清了,因为她很快就坠入到了黑暗里。
···
-
顾漓刚吃完早饭,就发现商止又准备出门了。
他蹲坐在鞋柜上,低头看男人换鞋,看见他因垂头的姿势露出干净的没有凌乱发茬的后颈,有力的肩背被薄款大衣遮住,只能看出他肩膀宽阔,平直又好看。
商止换完鞋直起身,扭头就看见小狐狸正看着他发呆,便抬手轻轻放在他的脑袋上,发现这狐狸心里什么都没想,正放空着,于是落下一句“我走了”,就转身出了门。
直到关门声响起,呆成一尊雕塑的顾漓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半晌之后才慢吞吞跳下鞋柜,往他惯常喜欢待着的飘窗走。
他在商止家已经待了快一个月了,而就在今天早上,他被阳光唤醒的时候,他发现身体里的妖力终于到那个临界值,也就意味着他可以变成人形了。
这件事如果放在一个月前,那他现在一定是狂喜不已。
终于可以化形赶去妖管局办理身份证了,然后就能离开这座鬼城市,回到他自由自在的白云山去。
然而当顾漓睁开眼发现这个事实的一瞬间,他感受到的居然不是开心,而是一阵没来由的烦躁,这种烦躁与他当初要离开白云山的烦躁如出一辙,却也有少许不同,只不过他还来不及分辨,那点不同便再无处可寻了。
他也真的很想念姥姥跟小伙伴们就是了。
哎。
飘窗上的狐狸幽幽叹了口气,他感受着体内充盈的妖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直接化成人形。
大抵是因为这一个月来,他已经回归本性,适应了用原型生活吧。
顾漓扒拉着怀里的灰布小包,越想越觉得难受糟心,然后他自暴自弃地往旁边一摊,肚皮暴露在阳光下,被秋日的阳光晒得发暖。
他歪着头,视线又飘到小布包上,狐狸嘴瘪着。
怎么这破符纸现在不发光了呢。
这样他不就有理由心安理得地离开这里了吗。
可是,还是有些舍不得这里,商止做饭那么好吃人也挺好的
真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