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面粉
自那天莽撞地跑去妖管局结果什么事都没做成之后，接下来的日子里，顾漓当真是非常老实地待在商止家修炼。
有关那天他在妖管局意外见到商止和他的“混蛋朋友”这件事，顾漓已经在心里消化掉了这个事实。
妖管局本来就是人类与妖族共治，虽说名叫“妖精管理局”，但它的表面身份毕竟还十分正经，所以也有许多人类去办事，虽说办得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事——比如，在家里撞见鬼了之类的奇闻异事。
当然鬼是不存在的，妖倒是不少。
因此顾漓觉得那些人类见到的“鬼”大多是不小心看见了自家宠物变成的人形。
再说商止的那位朋友身上也没有妖气，这就说明他也不是妖，而是货真价实的人类，那么就有可能是妖管局的人类工作人员之类的，商止只是有事去找他。
不管怎么说，商止肯定是人类，妖族对同类的感应不会出错，除非是上古时代的妖神之流。
当然这怎么可能呢，那不过是神话故事而已。
挖空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想想今天商止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在吃这个问题上，顾漓觉得这不能怪他能吃，也得怪商止做饭实在太好吃。
毕竟一个巴掌拍不响嘛！
比如现在，商止就又跑到厨房做东西去了，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顾漓窝在飘窗上支着耳朵听，那厢美食还没做出来，他已经快要被自己的脑补馋死了。
商止今天会做什么呢？
顾漓摇头晃脑地想。
最好做点甜的东西，这两天他有点缺糖。
顾漓咂咂嘴，心里那点好奇实在让厨房里不住传来的声响勾得压不住。
于是他稍作犹豫，最终决定去厨房门口偷偷看一眼。
就一眼。
···
然后顾漓就被料理台前戴塑胶手套的商止抓住了。
顾漓尴尬地舔舔嘴巴，随后谄媚地“汪”了一声，晃着尾巴仰头看商止。
商止看了一眼地上的狐狸，默许了他在厨房门口偷看的举动，转头拿起一只小勺在面前的小碗里戳了戳。
顾漓快好奇死了，他使劲儿抻着脖子往料理台上瞅，结果因为狐狸的身体太矮，根本看不见商止到底在捣鼓些什么。
他没忍住，往厨房里走了两步。
然后商止就仿佛背后长眼睛一样，缓缓回过头瞥了一眼顾漓——还没来得及放到地上的前爪上。
顾漓的爪子僵硬地在半空中勾了勾，最终还是认了怂，在商止意味不明的眼神中，慢慢地往回撤了一步。
你别看我，我错了，我不应该进入你的“厨房圣地”。
谁知顾漓刚要尴尬地拍拍屁股走人，这边商止突然开了口：“你可以看，站在旁边的台子上，别靠太近。”
顾漓往后退的动作顿住，旋即眼睛亮了亮，乐呵呵地轻盈两步跳上了冰箱旁边放置杂物的台子，乖巧地蹲坐下来，往商止手上望。
那我就不客气啦！
只见商止手中的小碗里正摆着几个金黄色的“丸子”，商止还在不停用勺子按压，很快那“丸子”就变成了金黄色的绵软泥状物。
这是什么？
顾漓没看懂商止这是在做什么，但是商止的动作非常流畅，连往玻璃碗中打鸡蛋的手势都漂亮。
顾漓看着商止一样样往碗中加各种材料，最终拿起一小袋包装精致的面粉，撒了一些到碗里，精细的白色粉末腾空而起，仿若散淡缥缈的雾气。
商止将面粉袋子放到一边，应当是没注意，袋子正好被放到了顾漓面前。
兴许是因为原形属于犬科动物，顾漓身上多少带了那么一点顽皮的特性，于是他趁商止不注意，偷偷凑到面粉袋子前，闻了闻——
阿嚏！
粉尘被气流袭击，突然四散扬起，云雾似的蓬起来，在空气中飘成更大一团雾。
顾漓处于“雾气中心”被面粉落了满头，从一只红狐狸变成了一只“雪狐”。
完了。
这是顾漓当下的第一反应。
他都干了什么啊？
为什么忍不住往前凑啊！就那么好奇吗？
商止一看就是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那么重视烹饪的过程，现在让他给打扰了，岂不是要前所未有地发怒。
我的好日子终于要到头了吗？
顾漓缩着脖子，顶着满头满脸白霜似的面粉，绝望地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仿佛连呼吸都是痛的。
别了，姥姥，我下辈子一定好好听您的话；别了，白云山的大家，来世一定还做山上最靓的仔；别了，莫白，但愿你被晓苇姐发现身份的时候不会被她告到妖管局声称看见了鬼；还有别了，商止，很高兴认识你
顾漓将自己二十年的人生想了一个遍，又在心里许下了来世的愿望，然而，他预想中的那场“暴风雨”迟迟没来。
他没忍住，右眼偷偷睁开一道小缝，然后看到商止，在笑。
嗯？？？
顾漓壮着胆子将两只眼睛都睁开了，然后就发现商止真的是在笑！
但此时在顾漓心里，商止这莫名的一抹笑更加让他毛骨悚然。
这是什么，暴风雨前的宁静吗？
还是他在思考要用什么方式料理他更香一点？
顾漓胆战心惊地看着商止收了笑，低头摘掉手上戴着的料理手套，然后把左手探过来。
他凝视着那只骨相漂亮的手，再次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记得那只手的无名指指根内侧有一枚小痣，存在感很强，最起码每次商止伸出手来时，他都会下意识盯着那里看。
但是现在那只手马上就要用来料理他了。
顾漓突然苦中作乐地想，被自己喜欢的东西料理，可能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吧
顾漓漫无边际地乱想，他闭着眼睛都能感受到那只手离他越来越近，他的鼻尖甚至已经能感受到对方手上传递过来的温度了。
他下意识地全身都砸发抖，接着——
接着他的鼻尖被不轻不重地弹了一下。
顾漓懵了。
然而最关键的不是他被弹了这一下，而是他被弹了之后下意识抽了一下气，这一下就导致他鼻端的少许面粉随着气流卷入了他的鼻腔，是他鼻子一阵猛烈地发痒。
顾漓张开嘴，一个巨大的喷嚏已箭在弦上：“阿——”
然后他的嘴被两根手指捏住了。
商止两只修长的手指捏着小狐狸的尖嘴巴，看似动作轻巧，其实力道很大，但度把握得很好，并不会捏疼顾漓。
他的眼睛里有流光似的笑意缓缓流淌，声音仿佛也不若平时冷淡了：“忍住，我带你去厕所。”
···
顾漓从厕所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要虚脱了，这种虚脱跟当初第一次被商止摁着洗澡不同，现在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
他身上的面粉已经被商止想办法全部弄掉了，身上一片清爽。
但是顾漓经过厨房门口的时候，仿若踩到火一样，一蹦三尺高，跳着离开了那块地方，随后颤巍巍地回到了他温暖的飘窗。
他再也不要去厨房了，那里真的好可怕。
不过虽然顾漓被吓得要命，等商止做完饭端着盘子从厨房出来之后，还是像平时一样将盘子放到餐桌上、一张稍微高一点的餐椅前——那里是顾漓吃饭的位置。
自从顾漓与商止熟起来之后，顾漓的“饭桌”就被转移到了商止家真正的餐桌上，而顾漓便也得以与商止相对而坐，面对面地享用商止出品的美餐。
商止将那新出炉的、甚至还冒着热气的东西放到餐桌上之后也没说话，自然地走到自己的座位旁，坐下，继而安静地拿起筷子吃饭。
顾漓看着商止这一切如常的反应，踌躇了半晌，还是一点点挪到了餐桌旁，跳上了椅子，乖乖坐好，然后一低头，就看到盘子里摆着的三枚圆圆的金黄色“小馒头”，鼻端也被一股浓郁的奶香味笼罩了。
顾漓眨眨眼睛，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发现小馒头上面撒的好像是杏仁碎。
“趁热吃，里面有流心。”顾漓听到了商止的提醒。
他小心翼翼地看一眼商止，再看看小馒头，最终食欲还是战胜了害怕，驱使着他垂头咬了一口。
酥皮混着杏仁碎入口的一瞬间，顾漓便尝到了香甜的焦糖味，接着便是一股有些奇特的咸甜风味，绵密沙软的口感又新奇又香，再然后是有些发烫的流心，奶香味十足，甫一接触舌尖便融化了，再寻便只剩甜香。
顾漓被这一小口丰富的美味震住了，他震惊地品味着嘴里的东西，狐狸眼睁得溜圆。
属于甜品的香气使他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感受到了幸福。
商止看着顾漓呆愣愣的表情，抿了下唇，头一次有些不确定地低声道：“味道不好吗？”
顾漓反应过来，头摇得像拨浪鼓。
他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快乐地“汪”了一声，头顶两只毛茸茸的小耳朵也高兴地竖着。
这是什么人间美味！
坐在顾漓对面的商止看着他的反应，挺直的脊背缓缓地放松下来，半晌之后，他收回视线，自言自语般说道：“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