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方庄瀚要求和傅长乐单独谈话,阮东明却是急着结案好了结这桩烫手的差事。
要知道京城乃至全天下的读书人都在密切关注着俞山南之案,联名请愿等在青山脚下,负责此案的神鉴属压力可想而知。
而现在案件好不容易有了转机,凶手不仅认了罪,连同作案动机、作案手法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在这样的形势下,阮东明根本就不想节外生枝。
“我说啊,方副院长你撒谎的时候,是不是根本没把我这个验毒的大夫放在眼里啊。”
封悠之捏着一只小灰鼠幽幽开口,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的目光。
阮东明眉头整个拧成“川”字,烦躁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啊,只是作为一个具有实验精神有负责任的正义大夫,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按照刚刚方庄翰说的作案方案,根本就杀不死人。”
院子内一众人的表情变幻实在精彩的紧,封悠之慢吞吞欣赏了一圈,才摇晃着脑袋拖长语调道:“抛开剂量谈毒性,就是在耍流氓。”
不谈剂量,便不谈毒性。
使用过量,什么都是毒药。相反的,只要稀释到足够倍数,什么剧毒都不足以致命。
就像把一瓶鹤顶红倒入湖水,喝了这湖中之水的人甚至不会因为这点被稀释的毒药产生任何不适。
而在此案中也是同样的道理。
立黄昏确实是一种无色无味的致命毒药不错,但刚刚封悠之已经用剩下的小半瓶药和手中的小灰鼠做了实验,用方庄翰说的方法杀人根本就不现实。
“除非你往洗手盆内倒了整整二十瓶这样的立黄昏,否则就洗完手沾在手上的那点剂量,根本毒不死人。”
封悠之将手中依旧活蹦乱跳的小老鼠重新关入笼子,重新拿起那个仅有半掌高的精致小瓷瓶继续道:“这毒金贵又罕见,百年前寒山犹在之时尚且经不住这般糟蹋,更不用提水珍珠已经绝迹的当今了。”
全天下都不一定能找出二十瓶立黄昏。
傅长乐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来及戳破方庄翰的谎言,封悠之就先跳出来用专业知识打了脸。
不论封悠之本身行事风格如何,他在医道上的造诣都是毋庸置疑的。
没有谁怀疑这样一位顶尖大夫的专业结论,因此所有人的目光又重新落在被五花大绑方庄翰身上。
“我……”
方庄翰显然有些慌,支吾了半天也没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阮东明头疼地摁住了脑袋。
这方庄翰到底什么毛病?只见过凶手死不认罪的,怎么还有上赶着造假作案手法主动背锅的?
更重要的是,这背锅背的成功专业也就算了,到时候案子一结皆大欢喜,可现在又被当众拆穿算是怎么回事啊?
一片尴尬的沉默中,傅长乐最先开口:“方叔,你刚刚说我父亲翻书的时候有用手指沾唾沫的习惯,可是当真“””
此事一查便知,方庄翰撒不了谎:“当真,和院长亲近之人都知道院长的这个习惯。”
傅长乐又转头对着封悠之问道:“封大夫,若是沾到立黄昏的手指上不停重复沾唾沫、沾药、蘸唾沫这个动作,那么时候即使剂量很小,最后是否也会中毒毙命?”
这话问的奇怪,有谁会蠢到做这样的事情呢?
但即使如此,封悠之还是尽职尽责地回答道:“理论上是可以的,就比如说方庄翰说的那盆洗手水,若真有人沾一下水舔一下手指,沾一下水再舔一下手指,如此重复个二十来遍,大概也就达到至死的量了。”
“这说的都是什么蠢话!方副院长,在下劝你还是早日交代内情。你为何要撒谎,真正的凶手又是谁,这些你都最好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了,否则神鉴署的审讯手段,你这身子骨怕是吃不消。”阮东明威胁完毕,转头一挥手,“来人,将方庄翰带走。”
“等等。”傅长乐转动轮椅上前拦了一步。
“俞子青,本官是看在俞院长的面子上才对你再三忍让。”阮东明将手中未出鞘的剑往前一举,“可你最好知晓分寸适可而止,妨碍公务包庇嫌犯,本官相信你不会想要跟着去神鉴署走一遭的。”
“我或许知道凶手是怎么作案的了。”傅长乐根本没理会这番威胁之语,她的指节在轮椅扶手上有规律地敲击,喃喃道,“对,就是这样没错,所以搜查的时候的才没有任何发现。”
被今日这一出搞的头昏脑涨的阮东明乍一听这话瞬间精神了,急不可耐大声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了?”
“此事一查便知。”傅长乐抬头看向正在逗弄小灰鼠的封悠之,“封大夫,还有一事要劳烦你检验。”
趁着阮东明和封悠之带人去案发地重新检查时,傅长乐终于找到机会和方庄翰单独一谈。
安静的院子内,傅长乐坐在轮椅上,不徐不疾将科举舞弊内情一一道出:
“近三届科举的主考官皆是父亲的学生,而你假借父亲之名与其勾结,泄露试题以保青山学子得中进士。”
“为了不太过明显,你们还特意控制了泄露的数量,一十五,二十三,三十五,四十二,说不准那些学子也是你这个副院长精挑细选的。”
“父亲专注学术,他虽担着院长之名,可事实上这青山书院一干事务都由你操持经手。也正是因为如此,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三届科举舞弊之事,他竟然一直未曾察觉。”
“只可惜贪心不足蛇吞象,不久之前你又故技重施想要联系明年春闱的严大人,可不知哪个环节出了纰漏,此事被父亲察觉。父亲大怒,你们为此在书房里起了争执,而这一切,又刚巧被王柱听到……”
方庄翰越听眼睛睁的越大,等听到王柱之名,终于忍不住厉声反驳道:“不可能!那日在书房我们根本没有谈论这些,王柱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些!是谁告诉你的?说!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此等详情自然没有人将告知傅长乐,这不过是她基于现有的信息作出的合理推测罢了。
而方庄翰的反应,恰恰证明了她的推测为真。
傅长乐逼近一步,继续开口道:“父亲个性刚直,你们怕舞弊之事泄露,因此起了杀心,甚至不惜动用早已绝迹的秘药。”
“可是方叔,父亲与你共事八年。整整八年,他为人可有一点被诟病之处?他行事可有一点对你不住之处?”
“你怎狠得下心?你怎动的了手?”
“你在看到父亲冰凉尸身之时,难道就没有……”
“我没有!”方庄翰终于受不了字字锥心之语,怒目而视道,“我没有杀院长!我怎么可能去害院长!”
傅长乐自然知道不是他,她步步紧逼,为的就是他这一句真心话。
“你不害,可不代表你身后牵扯之人不害。”傅长乐面无表情地报出当初那三位主考官的名字,“这其中的兰大人已是副相了吧,他们难道会眼睁睁看着舞弊之事被揭发?难道会甘心多年仕途毁于一旦?难道会放任我父亲亲手将这一颗足以炸死他们的雷彻底引爆?不,他们不会的,没有人能看着自己走向灭亡。”
这也是傅长乐推测出的最有可能动手的人。
王柱是不在他们预料之内的意外,所以对他们来说,杀了唯一一个察觉此事的俞山南,也就彻底将这颗地雷上的点发装置摧毁了。
“不是的,不是他们做的。”可方庄翰却颓然摇头,“除了我之外,根本没有人知道院长发现了舞弊之事。”
到了现如今这地步,方庄翰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直接坦言道:“我和你的担忧一样,在被揭发的巨大风险之下,我也怕他们会做出对院长不利之事,因此将此事瞒了下来。”
“什、什么?”
傅长乐愣愣地看着方庄翰,所有的推测都被这一句话全部推翻。
如此一来,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青山书院有一颗快要爆炸地雷,又何谈先下手为强拔雷除患呢?
“况且即使他们真的知道了此事,做多也只是采取措施控制院长。不到穷途末路最后一步,他们绝不会对院长下死手。”
方庄翰转头看向俞山南院落的方向:“虽然院长自己不知,可事实上,他才是我们凝聚的核心啊。”
“有谁会轻易杀死自己的核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