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 96 章
没有人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失而复得的宋鹤卿不能,一直以为他们藏了后手还有转机的影九也不能。
只有十三一贯不语,沉默而安静地站在傅长乐身后。
僵持的状态最终结束在傅长乐第二次昏迷后。
匆匆赶来的南疆大长老一番探查后眉头紧锁, 摸着花白的胡子, 摇头晃脑念叨着:“不应该啊……”
“什么应不应该!”影九急的跳脚, 忍不住提高嗓门怒吼道,“殿下醒了不过一日, 怎么会又昏睡过去?!”
“俞姑娘体内的移魂术虽说被毁了一半, 但老夫已经竭力稳住剩下的一半, 正常情况下绝不至于如此频繁昏睡。仅隔了一天,这、这是油尽灯枯前才有的症状……”
这话说的屋内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封悠之在角落里鼓捣草药的动作一顿,不咸不淡开口道:“大长老,这巫啊蛊啊的我不懂, 但你们那位巫情圣女, 我倒是能保她三十年无虞。”
大长老面色一僵。
这话便是□□裸的威胁了。
巫情滥用南疆秘术害人, 害的还是唐明朗的独女。
听说唐门那位宗师已经赶到武林盟, 在他眼皮子底下带走巫情必然已不可能。
但说实话, 在此之前大长老对此事也并未太过担忧。
巫情是个不折不扣的恋爱脑, 几乎和巫氏一族决裂私自离开南疆。
对巫氏长老来说, 巫情这个圣女已经废了,他们不怕巫情死,怕的反而是巫情不死。
封悠之显然知道其中内情,这才用一句不阴不阳的“保巫情无虞”来作威胁。
一个回不去南疆、离心离德的圣女若当真硬生生拖个三十年不死, 那等下一任圣女转世后,想必南疆也没他们巫氏什么事了。
大长老这次千里迢迢来中原,为的就是巫情的命。
思及此,大长老再一次探下身仔细查看, 只是里外探了三遍也没查出异样,他不由眉头紧皱:“确实都没问题啊,这情况,除非是……”
“是什么倒是快说啊!”
“除非是俞姑娘自身的求生意志正在减弱。”大长老转头看了一眼神色古怪的封悠之,“这一点封大夫应该是最清楚的,对重病患者来说,病人自己的求生意志十分重要,巫术也是同理。只是之前俞姑娘状态分明极好,到底发生了什么竟让情况急转直下?”
正急的恨不得将磨磨唧唧的大长老拉出去砍了的宋鹤卿面沉如水,待发觉整个屋子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后,突然怒不可遏,压着嗓子怒声道:“看朕做什么!”
“殿下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没了求生意志?因为她不想再见到逼死过她的凶手。”影九摸着腰间的软剑蠢蠢欲动,“要么滚回京城去,要不,将你这条命赔给她。”
“陛下,请您回京吧。”
一片僵持中,最先出声的竟是这些天愈发沉默的齐盛“江南虫灾,西北大旱,陛下,请您回朝主持大局!”
天灾频发,宋鹤卿又何尝不忧心民生,但以傅长乐现如今的状况,毫无疑问他这一去便是死别。
阴阳相隔,生死相离,那滋味他已尝过一次,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任由靖阳再次消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宋鹤卿神色阴沉,影九却是不惧,把玩着软剑嗤笑一声:“不回去也好,一个为了一己私情不顾虫灾旱灾的宋鹤卿,这下殿下总没有理由再拦我杀人了吧。”
听到这话的齐盛下意识侧身一步挡在宋鹤卿身前,他知道眼前这个笑眯眯的娃娃脸并不是在开玩笑。
大梁亡在宋鹤卿手里,大梁皇室和那十一个影卫也都或直接或间接死在宋鹤卿手下,影九和十三有一万个理由杀了眼前这个让他们国破家亡的仇人,若不是宋鹤卿当真是个有能力有手腕的好皇帝,若不是傅长乐不愿天下再起动乱,凭着影九的隐匿功夫和十三的暗杀手段,这会儿宋鹤卿还真不一定能活蹦乱跳地站在这里。
还有正在埋头捣药的封悠之,他唯一的亲妹妹,就死在沂阳城外,死在自己手里。
想到这齐盛手心冒了冷汗,尽快带陛下回京的念头愈发坚定。
可
宋鹤卿是什么人,一个带领反叛军开辟新王朝的开国帝王,显然不是冷冰冰的威胁和苦口婆心的劝说可以动摇的。
“朕带靖阳回京!”
果然,宋鹤卿声音凿凿根本不容反驳:“朕已派人去南疆,一个大长老不行,还有整个巫氏,巫氏不行,还有这泱泱天下的奇人异士!朕带靖阳回京,集天下供养,朕绝不会让靖阳有事!”
“可我不愿回京。”
就如同昏睡时的毫无征兆,这整一个屋子的人,除了十三,竟没人发觉傅长乐已经醒来。
她撑着十三的手靠在床头,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再一次重复道:“我不愿回京。我不愿回那个囚困我的牢笼,陛下还要继续逼我吗?”
“我不是,靖阳,我只是想你活着。”宋鹤卿推开齐盛往前一个跨步,“我不会再逼你了,靖阳,我只想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可是靖阳早已经死了。”
傅长乐遗憾地叹了口气,衣袖一扬。
“陛下小心——”
齐盛余光瞥见寒光,猛地往前一扑。
“噗嗤!”
箭头分毫不差没入宋鹤卿腹上的那道刀伤。
齐盛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弩/箭射中宋鹤卿,新伤连带旧伤一起崩裂,血哗啦啦留了一地,差点没疯了。
屋内所有人都被傅长乐这突如其来的一箭震住了。
宋鹤卿低头看了一眼露在体外的半支弩/箭,神色茫然的像是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靖阳……”
“靖阳死了。”傅长乐摸了摸腕间的□□,真心实意道,“宋鹤卿,我这辈子说过的谎话、编造过的故事多的连我自个儿都说不清,可唯有反复强调的这一句,当真是真的不能再真的事实。”
“我、咳咳、我知道你怨我……”宋鹤卿死死按着如临大敌的齐盛,捂着腹部慢慢滑到在地上,“没、没关系,靖阳,这一箭,本就是十年前我欠你的……”
“十年前我确实饶了你一箭。可是宋鹤卿,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和你举箭相向的,从来就不是靖阳。”
傅长乐想起那个天真娇气的小公
主,叹了口气:“靖阳那个小傻子,从摘星楼上跳下去的时候,还想着她的鹤卿哥哥。若她知道我今日朝你射了这一箭,指不定怎么和我闹脾气呢。”
这话的语气不像是玩笑,意识到背后意思的众人瞳孔剧震,傅长乐却丝毫没有丢下惊天炸弹的自觉,就着十三的手喝了半杯茶,才不紧不慢继续道:“忘了说,那支箭上抹了千机散,齐大人若是不想眼睁睁我们这位皇帝陛下七窍流血而亡,最好在半月内赶回京城。去晚了,我也不知道太景宫里那最后一粒清心丸,还能不能救回他的性命。”
唯一清楚所有真相的十三其实不知道傅长乐在撇开靖阳的身份后,为何又明晃晃用上只有大梁皇族知晓药方的秘药千机散。
这千机散最初乃是太医院特意为体弱多病的大梁皇室研制的养气补血圣药,只是因药性过强,需得同另一种清心丸共同服用。
之后此药不断精细改良,传到梁文帝这一代,千机散和清心丸已成了单服含毒、共用大补的奇药。当初觊觎宫中圣药的世家在此药上折了两位嫡子,这才让宫中秘药千机散之名流传开来。
傅长乐那一箭射的很有技巧,看着血流如注其实并未伤到内腹,检查完伤口的齐盛还未松口气,冷不丁又听到箭上涂毒,他犹豫再三之后,还是不顾宋鹤卿的反抗点了他的昏穴,准备立刻返京。
若是其他毒也就算了,纵然心里还有万千疑惑,但靖阳长公主这些年确实不像是要去宋鹤卿性命的样子,就算是否认身份后的这一箭,也没伤到要害。
可偏偏是大梁皇室的秘毒。
反复强调靖阳已死乃是诛心,弩/箭涂毒乃是杀身。
灭了大梁,逼死大梁皇室最后一滴血脉的宋鹤卿,最终死于她亲手调配的大梁秘药。
完美的报复。
齐盛光是这么一想就觉得头皮发麻。
现如今实行比人强,他就根本不敢多做停留,硬生生顶着宋鹤卿额雷霆之怒,火速离开了别庄。
终于摆脱了眼前的麻烦,傅长乐一口气卸下去,半靠在十三身上,有气无力
地挥了挥手:“阿九先去武林盟帮风阁主吧,那厢事了之后别忘了帮我回京迁坟。江州路远,我怕是撑不到那时候了,让风阁主帮忙打点吧,你告诉他,就当是我助听风阁登顶的报酬。”
这话不详的意味实在太重,影九顾不得“阿九”这别扭的称呼,急急忙忙开口道:“迁坟的事情我已交代风轻,你放心好了。我哥那边也用不着我帮忙,你和十三去哪,我跟你们走。先别忙着拒绝,你们就算去游历江湖也要有个赶车的人吧,十三要照顾你,总还要有人来打点琐事。我跟你们、跟你们一起走。”
话音到最后已成了哽咽。
别看影九在宋鹤卿面前硬杠的很,可事实上他比谁都明白他们将要面对什么。
若非到了绝路,十三不会整宿整宿不睡觉守着他的殿下,仿佛看一眼,就会少一眼。
傅长乐又想叹气了,她知道因为当初傅晗昭未出口的遗愿,影九心中一直有愧,只是……
“我不是靖阳,你实在不必如此。”
影九此刻听到这话竟也不再一惊一乍,他绷着一张娃娃脸,认真而执拗地问道:“那这么多年,在影卫营同我们一起习武的人是你吗?”
“是。”
“为给小十三撑腰,追的七哥八哥满影卫营乱窜、把小十二揍得下不来床的是你吗?”
“是。”
“领着大梁军队和宋鹤卿打了两年、在沂阳城外二姐和小十拼死也要护住的,是你吗?”
傅长乐垂下眼眸:“是我。”
“那便是了。”
影九摸着软剑,一字一顿道:“那我想跟着的,想好好护卫周全的,也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