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第 66 章
傅长乐将这一份事无巨细的卷宗来来回回翻了两遍。
奇怪的是, 这其中竟全然没有提到邱玉平精通蛊术之事。
以听风阁的能耐,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查到。
退一步来说,就算邱玉平的蛊术是瞒着所有人私下和巫情偷学而成, 可这两人相识满打满算还不足两年,而南疆蛊术亦非一朝一夕之道,需得长年累月的经验方能有所成就。
难不成在巫情之后, 这位武林盟的少盟主也是生命不出世的蛊术天才吗?
桌上的浓茶已换了三杯,屋外天色微亮。
傅长乐捏了捏眉心,趁着最后的黎明前的功夫拿起关于历代巫族圣女的卷宗。
没曾想刚翻开第一页,又看到一个轰轰烈烈的爱情故事。
圣女巫格和圣子巫郎。
傅长乐的目光停留在后面的那个名字, 无意识低喃出声:“巫郎,巫郎……”
“怎么了?”影九从大堆大堆的卷宗中抬头,“这名字有什么不对吗?”
傅长乐摇了摇头。
她记得刚刚在灵堂上,危急关头巫情破口而出高声大喊的名字,正是“阿郎”。
是她多心了吗?
具有巫格记忆的巫情,小名和当年圣子相似的邱玉平,还有那仿佛凭空出现的蛊术。
这一切,当真只是一个巧合吗?
怡清院内。
巫情和邱玉平这对新婚夫妻正面对面僵持。
那枚金色的控尸蛊被关在透明的琉璃瓶内, 薄如蝉翼的翅膀不安地躁动扑腾, 发出“稳稳”的轻响。
邱玉平一整晚收敛尸骨、重整棺材、布置灵堂,忙的连一身沾着血迹的丧服都未曾换下,就急匆匆赶回怡清院的新房, 伸着手向巫情讨要控尸蛊。
巫情脸色惨淡, 病恹恹躺在床上打不起精神。
之前在灵堂上为了引出钻入邱玉平体内的控尸蛊, 她着实流了不少血。除一年前替邱玉平以身挡剑的那一次,从自幼被整个南疆尽全族之力供养长大的巫情,还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
虽说万蛊之体体质特殊, 可心头血到底不比其他,纵然是巫情,这一回也被也伤了根本。
邱玉平的目光在巫情胸口及手腕上包扎的伤口上飞速划过,他顿了一顿,伸出去的手却没有收回,只哑着嗓子低声道:“将那枚控尸蛊给我。”
“我知道你心急找出害死爹娘的凶手。”巫情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手心,“再给我半天时间,等我缓过了这难受劲儿,就用我族秘法搜寻操控蛊虫之人。”
巫情向来自傲,头一回在自个儿的拿手领域栽了如此大一个跟头,这会儿和邱玉平说话时语调虽还平稳,可私下里却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动用秘法揪出背后之人。
要知道这控制类的蛊虫本就最难操控,也最容易受到反噬。
那人以蛊虫控尸杀人,要做到此等程度,人与蛊虫之间的联系牵绊必定极为深刻。
此刻他们已将控尸蛊虫活捉在手,顺着这冥冥中的联系找到背后之人并非难事。
只是此法极耗心神,巫情又受了不轻的伤。这会儿实在经不住此等消耗,这才咬牙忍了这口气,还反过来好言好语同邱玉平商量休养半天之后动手寻人。
然而邱玉平却等不了这半日,他固执地伸着手,再次重复道:“把蛊虫给我,我知道怎么做。”
“不行!”巫情毫不犹豫拒绝道,“这太危险了,能操控控尸蛊的人绝非泛泛之辈,你又刚刚被蛊虫入体,我绝不同意让你来施展秘法。”
邱玉平神色微动,正欲继续张口,就见巫情冷了脸色,语气不虞道:“阿郎,你是不是信不过我……”
邱玉平身形一僵。
“……的蛊术?”
巫情此刻正低头拨弄琉璃瓶内的蛊虫,没看到邱玉平脸上一闪而过的僵硬之色,只执拗地低声保证道:“你放心,虽然那人的蛊术确实厉害,但我南疆神女的名号也绝非浪得虚名,阿郎你放心,我一定……”
“不要叫我阿郎!”邱玉平突然突出声打断巫情的话。
他像是累极了,又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去,只能以手撑着自己的额头,疲惫地喃喃道;“不要再叫我阿郎了。”
巫情正在拨弄琉璃瓶子的手停住了。
她着眉头,面露不解:“可你明明就……”
“小心隔墙有耳。”邱玉平终于重新收拾好快要兜不住的满腔情绪,恢复成温润的声音低声解释道,“敌暗我明,不得不防,我们还是小心为上。”
听到这一句解释的巫情急了:“你果真是不信任我的蛊术对不对?我们屋外明明一直有我的千里蛊在警戒把手,你我耗费整整三年才炼制成功这千里蛊,有它们在又有谁能在偷听……”
“少盟主。”屋外小厮恭敬的声音打断两人间僵持的氛围,“少盟主,听风阁的贵客等在院外,说有要事请见。”
邱玉平眼神在那只金色蛊虫上飞速闪过,最终还是退了一步,对着床上的巫情温声道:“你先好好休息吧。”
怡清院外傅长乐正颇有兴致观赏角落里的一小片残竹,直到听到前方的脚步声,她才转过头,对着来人低声一叹:“少盟主,这大好的竹林怎的砍成这般模样,平白乱了你这一清苑里的景致,当真是可惜了。”
邱玉平没接这话,只板着脸哑声道:“左护法找我有何要事?”
傅长乐弹了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似笑非笑道:“怎么,少盟主打算在这院门口和我谈正事?”
邱玉平看了亦步亦趋牢牢把守在轮椅旁的十三一眼,到底也没说出拒绝的话,转身带两人去了自己的书房。
武林盟这两日变故频发,邱玉平作为目前唯一一个主事之人实在是心力交瘁,这会儿连倒杯茶招待两人的心思都没有,开门见山道:“这屋子里没不相干的闲杂人等,左护法有什么事可以直说了。”
傅长乐也没打算继续绕弯子,她抱着怀里的暖手炉,微微后靠在轮椅上找了个舒服的角度,挑眉道:“既如此,那我也就直说了。我今日来此,是想请少盟主帮我辨认一张字迹。”
十三身形一动,一张平平整整的字条瞬间出现在邱玉平面前的书桌上。
“有人以风轻的命作威胁,要我听风阁详查武林盟诈尸杀人一事。”傅长乐拱了拱手,诚恳道,“我想请少盟主帮忙瞧瞧,可认得出这是谁的字迹。”
邱玉平倒是当真拿起纸条仔仔细细看了两眼,随即摇头道:“抱歉,在下恐
怕帮不上忙。”
傅长乐也不急,抱着暖炉微微后靠,慢吞吞道:“少盟主不妨再仔细瞧瞧,若是觉得字迹不眼熟,那这写字用的金丝墨。少盟主可熟悉?”
手里拿着纸条的邱玉平动作一顿,语调依旧四平八稳:“我不明白左护法的意思。”
“既如此,那我便说得明白点。”傅长乐抬头看着邱玉平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少盟主,我曾在你的书房里看见过一方金丝砚,就在这张书桌右上三寸之处。”
“这不可能!”邱玉平断然否决道。
“少盟主别着急,可不可能的,不妨继续听下去。”傅长乐伸手随意一指,“我还见过书桌之下的机关,机关下有一口黑色的大瓷缸,缸内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蛊虫。”
“还有什么呢,让我想想啊,哦对了,还有昨夜邱盟主一口咬向你的肩头,只怕也不是意外吧。”
“根据目前五起控尸杀人的案子来看,中了蛊虫的尸体都有明确的唯一的扑杀对象,这一次邱盟主本是的目标是邱少夫人,可为何最后撕咬对象变成了少盟主呢?”
“那是因为在三日之前,在这个书房之内,曾有饱食邱夫人尸血的蛊虫,急不可耐地钻进少盟主肩膀上的伤口。”
“厮杀同类乃蛊虫本性。闻到相似味道的控尸蛊按捺不住,这才一口咬伤肩头肉,差点让少盟主遭了大罪不是吗?”
这番话傅长乐说的轻松随意,可邱玉平却是越听越心惊,下意识捂住了新伤叠旧伤的右肩。
“你们的蛊虫并非无所不能,就像你怡清院的这个书房,也并非铁桶一块。”傅长乐理了理衣袖,慢条斯理道,“少盟主,我今日来此,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的东西,还有我能查到的消息,远比你想象的,更多一些。”
邱玉平面上的神色变了又变,他直勾勾盯着这位柔柔弱弱声名不显的听风阁左护法,声音紧绷:“左护法的能耐我知道了,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吧。”
傅长乐勾了勾唇角:“少盟主不要紧张,我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同少门主正正经经谈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
“少盟主,我
愿尽力替少盟主查清武林盟这几日发生的惨案。”
“你的条件。”
“我知道少盟主精通蛊术,等案情大白之后,我想请少盟主为我一探体内蛊虫,当然,能彻底解除就最好不过了。”
检查体内蛊虫,对邱玉平来说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交易条件,傅长乐甚至没有要求必须解蛊。
邱玉平可不信想来无利不起早的听风阁会做赔本买卖,只是自动飞到眼前的大饼他也舍不得就此放弃,因此他沉吟半响,警惕抠出话里的字眼:“是你来查,还是听风阁?你能代表听风阁吗?”
傅长乐点头:“少盟主若是信不过,我此刻就可以将我们阁主请来,写明我们的交易内容。”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风秋影来得很快。
傅长乐早已同他通过气,这会儿当着邱玉平的面,他当场挥洒笔墨,用听风阁惯用的格式写下交易契约。
听风阁这些年的信誉有口皆碑。
眼见风秋影印下代表听风阁的印章,邱玉平紧握的拳头一松,伸手去接那张只差自己签字的契约——
不料一截细白的手腕横空截过那张薄薄的信纸。
“很好,既然少盟主想要的,我听风阁皆已应承。”傅长乐伸手弹了弹手上的契书,“那么现在,少盟主是不是应该将我们的右护法还回来了?”
邱玉平身形一僵,没有应声。
傅长乐翻来覆去把玩着手上盖着印章的交易契约,不紧不慢道:“主动允诺少盟主所求之事,此乃我听风阁的诚意。而现在,轮到少盟主出示诚意了。”
见邱玉平依旧不出声,傅长乐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了,话已至此,少盟主也别说什么风轻不在你手上的瞎话来糊弄我。少盟主应该知道的,你自己并不擅长撒谎。更重要的是,瞳孔缩小,下颚下垂,唇角紧绷,这些身体下意识的反应,更不会撒谎。”
傅长乐一行显然是有备而来。
拿话套话,软硬兼施,步步紧逼。
到了现下这局面,邱玉平倒也没再继续否认,换了诚恳的语气,严肃正色道:“贵阁的右护法一切安好。我以项上人头保证,
我绝未伤人分毫。”
听到这话的傅长乐终于在心底里长舒一口气。
别看她刚刚表现的气势十足,游刃有余,事实上她也不过是根据自己分析的最大可能在攻心罢了。
综合昨日听风阁送来的卷宗上的信息,傅长乐推断邱玉平并非什么大奸大恶,是非不分之徒。他在江湖上闯荡的那两年所行之事,足以作证其如玉公子之名,至少有七分是真的。
而邱玉平能与唐秀秀定下婚约,说明其心性品行至少得到了唐明朗的认可。之后他撕毁婚约,另结新欢之事听风阁没打探到具体原因,但以唐门上下护犊子的程度,竟没派人追杀辜负他们大小姐的邱玉平,傅长乐只能是猜测此间或许另有隐情。
傅长乐当初察觉怡清院异常,却没让十三和影九正面硬刚,就是忌惮邱玉平的蛊术。她生怕邱玉平不管不顾,一言不合直接放出要命的蛊虫,因此迟迟未敢直接上门软硬兼施。
直到那通过生平记事勾勒出邱玉平的模糊性子,傅长乐才敢当面登门试探。
而为防狗急跳墙,傅长乐决定先礼后兵。
邱玉平不就是想要借听风阁的情报和风秋影等人的武力值,找出杀死他爹娘的凶手吗?
好,他们可以借,他们可以掺和进来。毕竟说不定还能顺道解决俞子青体内的蛊虫,这一波勉强也不算太亏。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风轻完好无损地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