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错愕
“做个人好吗?“夏昔往最终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江停晚,隔着卯足了劲儿猛砸的雨点喊了一声。
江停晚贴着墙根,大黑伞挡在身前,阻挡着横扫进来的雨水,听到忽大忽小的一声吼,简直要感动得落下泪来。
“你先做个人!”感动完了他也喊了一声,刚探出头又被浇得缩了回去,只能闷在伞里发声:“谁他妈开店开在荒郊野外!”
“你不会导航啊?”夏昔往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又是一个打不住伞的傍晚,弄得他躁气郁结。
“你以为我被谁弄这儿来的?有他妈导航什么事儿?”江停晚一路换了四个导航,最终栽在了缺德地图手里。
“你别冲我喊,我现在是你的救命稻草。”昏天黑地的雨幕里,夏昔往走到墙边一把将人扯出来。
“我操啊!”江停晚脑门儿被砸得生疼,他甚至怀疑冰雹来串门儿了。
突然一道惊闪无声的游弋而下,照亮了半边天,夏昔往立马堵住了耳朵,接踵而至的炸雷响彻云霄,他清晰的看见地上的小石子颤栗着抖了三抖。
亡人天的威厉不容小觑,刚打好伞的江停晚毫无防备,猛一哆嗦,出口又是国骂。
“不想被雷劈就快点儿走。”夏昔往放下手,转身带起了路。
在水漫金山的架势下,江停晚直接妥协,一刻不敢耽搁,跟住了渐行渐远的背影。
“你这店地理位置不行,迟早得倒闭。”
“但愿别倒,不然我站你坟上,谁给你烧纸我踢谁蛋。”夏昔往在前面顶风冒雨,身后传来这句抱怨时,他很难不出口成脏。
挨骂的傻逼不要脸的嘿嘿笑,“记得给我烧纸的都是女娃儿,你说你要踢谁?”
“我连他爹一块儿踢。”夏昔往说。
江停晚乐不可支,大叫一声:“好!踢得好!”
鉴于雨声过大,他们说话都是带吼的,这声喝彩式的吆喝属实给他吓了一跳,回头送出一个看傻逼的眼神,“你脑子有病?”
“没病能来你这破地儿。”
“是是,挺有病。”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骂法,让夏昔往有片刻无言以对,只能点点头赞同。
有病的人又开始念叨:“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路走的急,几大步跨下来,已经没了互呛的心情,也不知道进了哪里的羊肠小道,夏昔往窜了两圈才看到排水沟,一改潺潺细涓,奔出了大河东流的慷慨激昂,他就领着江停晚“随波逐流”。
“每条道都长一个样,确定不会走丢?”江停晚看着前头的人,满脸不信任,“不搞点儿地标?比如玛尼堆这种东西。”
“那还真没有,”夏昔往并不打算把“逆水进,顺水出”的诀窍告诉他,“下次记得可着点犯病,别又找来了,要请向导我可不奉陪。”
“不是你说的欢迎下次光临?”
嗯,不错,问的非常不识时务,夏昔往冲他笑了笑,停住脚步侧身:“那您请。”
“您真有礼貌。”江停晚当即脸一黑,学着他的语气说:“求你做个人。”
“那你最好闭嘴。”
江停晚只能一副“我不服”的模样不情不愿的闭了嘴。
这傻逼走了反方向,当他再次经过龙纹天下时,惊奇的看着门框上的牌匾:“就这会儿时间,招牌就挂上了?”
“这正门。”夏昔往说。
“哦,要不进去避个雨”
他觉得没必要,身上该湿的都湿了,他想回家换衣服。“打烊了,走了。”
“你就不能晚点打烊?”
“不能。”
半天相处下来,这小画家的行事风格他多少领略了透彻,除非给钱,否则说一不二。
好在他并不是真想进去,他也想回家换身衣服舒服舒服,就继续跟了上去,“那行吧。”
“是个四轮儿啊,这么矮不会磕头嘛?”
“能跟你敞三轮儿一个叫法?”刘叔在秃子头上赏了个滑铲,“这是跑车。”
“啊?”秃子抚着脑袋,把观赏的目光移回到红色车门上一道白印子上,“跑车得几十万吧?怎么办刘叔,要不我们快点跑吧!”
刘叔光着上身,一把拽回撒丫子的某人,满脸坚毅:“男人要敢于承担责任!”
秃子觑着眼看他,觉得有点儿刺眼,但转头就是罩在衣服下满满一车的花卉,全部被雨打蔫儿了头,沉思两秒后,他说:“别男不男人的,我只知道货要呜呼哀哉了,今天一天白干,回家我娘们儿得吃了我!”
“还不是你闯的祸!叫什么叫!”刘叔大手一挥,放开了他,“你把三轮开回去,我去买点红漆。”
“嗯?”
“你嗯个屁!”又是一记滑铲,刘叔把人赶上了车。
秃子丈二和尚,云里雾里的挪着三轮儿,小心翼翼的擦着跑车前行,刚出头就熄了火。回头看到刘叔抬起的拳头后,又猛蹬两脚油门一溜烟的跑了。
刘叔目送他拐角,叹了一口气,“倒霉倒霉。”
这里离广场不远,他买了罐小油漆,来回只用了几分钟。
接下来就是技术活儿了,颜色还是很接近的,补了薄薄一层,不特意凑近看不是很明显。
“命案现场?”
身后突然出现一个声音,吓得刘叔一个激灵,他这才发现,脚下一片红。
他刚想解释,一回头就看到了熟人。
“刘叔?”夏昔往愣在雨里。
“啊……哈。”刘叔挠挠脑袋,“小往啊,来巷子里玩?要回去了吗?”
“嗯。”夏昔往点头,看清了他手上的油漆罐,松了口气,走近为他撑伞。“路上撞到送花的车了,你怎么不在车上?”
“害,别提了。”刘叔盖上油漆罐,随意的丢在车顶,空出手接了几捧雨搓洗起来,“秃子个杀千刀的,把人家车刮了,雨来得急也没带伞,合计着花不能蔫儿,就让他先走了,我留下来处理处理。”
“所以这就是你的处理方式?”
江停晚不知何时观摩起车门来,刚刷上去的油漆,被雨这么一淋,起了不少疙瘩。
“你朋友?”刘叔问。
“店里的顾客。”夏昔往说,他随着江停晚的方向看去,诧异的发现这是台限量版的panamera,他爸也有,裸车就是百万起步。
“叔,”他咽了咽口水,“您还是等等车主,给人家道个歉吧。”
说不定能碰到个善心人,不为难他。
“行!”刘叔丝毫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拍了拍夏昔往肩膀,“好小子,还是你懂礼貌,道歉肯定是一定的!”
夏昔往尴尬的笑笑,抬头对上江停晚不明所以的目光。
“叔今天就算等到天黑,也得给人等来咯,然后叫他来家里吃饭,以后店里的花也可以免费送!”刘叔认错态度相当诚恳,就差负荆请罪。“不过叔的技术还是挺好的,小往你过来看,补得怎么样?”
不等他回答,刘叔就拖着他过去了,挤走了站在门前的江停晚。
“诶?”刘叔凑近反复的摸着凹凸不平的那块地方,“怎么起疙瘩了?□□撒尿了?”
夏昔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残酷的事实,无奈之下,又望向一旁沉默的江停晚。
夹着伞的某人并不买账,只是冲他摊摊手。
靠。
夏昔往回敬一个中指。
“回去吧叔,”哑巴江停晚突然开口,“我觉得补挺好,问题不大。”
补挺好?虽然知道这是善意的谎言,但是起不到任何调节事态的作用,或许还会适得其反。
“我觉得问题很大。”
“那你陪他等?”
夏昔往迟疑,刘叔立马拒绝:“我自己等,你们快点回吧。”
“不回,”夏昔往是个挺执拗的人,很不喜欢别人教他做事,“我陪你等刘叔。”
“那随便你们吧。”江停晚摸了摸口袋,“我先走了。”
“嗯。”
然后他就看到江停晚摸出钥匙,车灯回应着闪烁两下,扬起了门。
他大摇大摆的收伞坐进去,放下车窗看着立在原地的两人,刚听他们的对话,小画家好像不住这里。
“车主也等到了,要我送你回去吗?”他趴在车窗上对夏昔往说。
夏昔往顿觉脸疼,身上也有点儿僵,另一边儿的车门一直开着,江停晚见他不做声,直接催促道:“快点儿吧,天要黑了。”
刘叔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小声说:“你朋友的车啊?早说嘛,下次带他来吃饭。”
然后冲江停晚喊着:“小兄弟不好意思了,下次跟着小往来花店,免费送花!”
“行,”江停晚笑着回答,“快回吧叔。”
“好嘞。”
刮车这事就算结束了,江停晚定不会追究,但夏昔往属实没想到,选择在街角旮旯纹身的居然是一位富家少爷,有点愣神。
“还不动?”江停晚的声音把思绪拉回,他扭头看到他抬手敲了两下车窗,“下雨可不好打车。”
确实,很麻烦。
夏昔往不会和自己过不去,斟酌几秒后,把伞塞给刘叔,很自然的钻进了副驾。
“安全带。”江停晚意味深长的盯着他笑。
“嗯。”
夏昔往飞快的系好,为了避免尴尬,拿出手机摆弄起来,给大虎发了个信息说回去了。
在刘叔的目送下,车轮撵起水花驶出了巷子,扬长而去。
“滴滴出行为您保驾护航,请问尊敬的顾客您要去哪儿?”江停晚说。
夏昔往低头轻轻笑了声,转头看他:“开着保时捷跑业务?”
“啊,”江停晚拐出巷子,上了明一大道,“我要是说体验生活是不是会被打死?”
“你脑子有问题吧。”戏真多,夏昔往撩了把湿润的衣服,指着路牌说:“一直走就行。”
“好哒!”江停晚应着,空出一只手打上了座椅加热。
片刻后夏昔往后背开始回暖,热气变成丝丝白烟竞相攀升,他果断按下了中控台上的按钮,“你当烘干机用呢?”
“效果都一样。”
“但过程不一样,”夏昔往反驳,“脱了烘和在人体支架上烘,是有实质差别的。”
以至于他后背又湿又热,痒得很。
“那就脱了。”江停晚一本正经的建议,“怎么舒服怎么来,反正目的就是为了不难受。”
夏昔往充耳不闻,歪过头看窗外交替流动的树木,越想越无语,小声嘀咕:“脱你奶奶。”
“什么?”
夏昔往到底也没告诉他是什么,到了孔雀邸,他才说:“没什么,我到了。”
“你住这儿吗?”江停晚开到了小区门口,减速准备过杆。
“我自己进去就行。”夏昔往阻止了他,也不是讲客气,只是他们小区外来车辆确实进不去。
“我也得回家啊。”夏昔往话刚说完,欢迎回家的智能语音就响了起来,杆起杆落丝毫不含糊,反应过来已经身处小区内了。
“不会吧。”夏昔往处于惊愕状态,“你也住这儿?”
“干嘛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江停晚说,“我们市很大吗?”
夏昔往看着他,低低说了句:“不大。”
相比于江停晚完美诠释的不动声色,他略显大惊小怪,面上挂不住,车刚停好就跳了下去,对着车窗说了句“谢谢”。
然后逃窜着跑出车库,又被霹雳吧啦的雨幕堵在了门前。
身后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还有毫不掩饰的嘲笑,“我又不收车费,你跑那么快干嘛?”
“饿了,想干饭。”
“哦。”江停晚嘴角始终噙着笑意,这让夏昔往有种被捉弄的感觉,很不爽。但接下来,他做了个更欠揍的动作。
他慢条斯理的打开伞,招摇着走进了雨里。
我靠,不接济一下?
夏昔往眼巴眼望的盯着他的背影,几次想叫他停下,话到嗓子又憋了回去。
直到那个颀长的背影转角,他彻底没了机会。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自己硬气还是犯贱。
车库到他居住的楼层有一定的距离,夏昔往蹲在冷风中,自暴自弃的想,只要跑得快,雨就淋不到我!
他一股脑儿的站起来,正要付诸行动,就发现江停晚去而复返。
“你还真不跟上啊?”
夏昔往满脸阴翳的看着他,
“无聊至极,是不是真有病?”做好了淋雨的心理准备,夏昔往顿时无所畏惧,反而不是很想接受救济。
他一把推开江停晚的伞,毫不示弱,快步走到了雨里。
真他妈爽!就是眼睛有点睁不开。
雨点砸得头皮发麻,他逐渐分不清东南西北,云里雾里时,肩上一重,江停晚举着伞绕在他肩上。
“你才有病吧。”耳边咋呼着咒骂。
夏昔往不理人,用力掀他的胳膊,他并不喜欢和人接触。
江停晚腿长手长,给他环得死紧,“送佛送到西,好人要做到底。”
“拿开。”夏昔往不吃这套,抬头盯着他冷冷道。
江停晚感受到了淡然眸子里的危险,拿开了手,跟着他的脚步正常撑伞。“高中生你很叛逆啊。”
夏昔往听他讲话头痛,一句好话都没有,不知不觉就加快了步伐。
江停晚跟得不算着急,就是伞打得不是很到位。
“我这么殷勤有点狗腿。”见人不理他,江停晚开始自顾自的说起话来,“要不给点跑路费吧。”
夏昔往依旧充耳不闻,已经由之前的愤怒变成了看淡红尘,整个人大写的无所谓。
江停晚更乐了,小时候不理解胡子吧啦的叔叔大伯为什么总爱招惹自己,直到现在他遇见比自己小的,也总爱逗上一逗。果然快乐都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么不道德的言论就由他来实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