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日子似乎过得极快，弯着嘴角还在回味萧梵起床时候惺忪的样子，一下子又下班了，便看到夕阳镀在他脸上熠熠的神采。游茜太喜欢现在这个日子了，像多年的美梦成真了，更像不真实的幻境一样闪着彩虹色的光。
这天，游茜上班的时候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萧梵的妈妈。接起电话，游茜颇有点忐忑，萧妈简单几句话，只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要见见她。游茜便和萧妈约了在隔壁大楼的一个咖啡馆见面。
游茜走到门口的时候，萧妈已经坐在里边靠窗的位置。游茜隔着老远，看到这个侧影时心里一惊，一时站住。
算起来，她和萧梵的妈妈也有好几年没见了。而两个人，真是也没见过几次。初见时，混乱无比，她隐约只记得萧妈是个气质极佳、打扮入时、皮肤极好的年轻女人，站在那里让人无端就能想起雪山顶一株白梅。而如今，只远远的看着，她觉得那背已经垂下了几分，头发也似乎稀薄了。衣饰还是那么体面整洁，却不似当年一样，都是当季新款。
游茜心内堵堵的，酸酸的，很心疼。她深吸一口气，缓缓走过去。
“阿姨，您好。”她站在萧妈的身边，声音也变得涩涩的。
萧梵妈妈转过头，看见了游茜。几年不见了，这女孩子出落的越发好了，她几乎不敢确定这是游茜了。
“坐吧。”她说。纵然知道了当年的一切，纵然默许了孩子和她继续的交往，但对于这个女孩子和萧梵的一切遭遇，这些年游茜的无所作为，远远地过着风平浪静的生活的模样。一切一切都无法让她彻底释怀。
“你自己点杯喝的吧。”萧妈的语气其实已经很平和了。
游茜看着萧妈缓缓搅动她面前的咖啡，听着她压抑着的声音，内心更是惴惴。她招手唤来服务员，加了杯咖啡，又加了点无糖的小吃。
萧妈只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风轻云淡，几声鸣笛。
等服务员忙完她们这一桌，游茜也没想到怎么先去开口说话。她以前也算是伶俐的，撒的一手好娇，卖的一身好萌。但面对这几年受尽煎熬的萧妈，她无法开口。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又怕被质疑太假，毕竟她在萧妈心里怕是早已被打了负分。不过，又想起萧梵早上送她时候的温存，她开始开了口。
“阿姨，您一切都好吧！”游茜是由衷的关心。
萧妈闻言眉头动了一下，又失笑，依旧搅动眼前的咖啡。
游茜一时也不好说什么了，只看着她，又心疼又紧张。
咖啡馆里的音乐显得嘈杂极了，旁边明明隔着好远的情侣悄悄说话也扰乱着人心，后面服务员抹桌子呢，咯吱咯吱的，要把桌子擦坏吗？
“这几年，我和我儿子其实过的很不好的。”萧妈终于开口了，但还是没有看游茜，语气里都是沧桑，“世事无常，过去了也就无从追究了。我们不谈过去，你也无需可怜我们。”
她端起杯子，品了一口咖啡。咖啡已经凉了，味道也干涩发苦，实在不是多好的豆子。她内心苦笑，如今也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都说生了孩子才知道嫁的是人是狗。她却一直知道她嫁的好的。萧梵的爷爷奶奶都领着退休金，萧家家境很好。她自己也是小康家庭出身，虽不是十分富裕，也是从小金尊玉贵宠大的。在那个年代，也是不多的。彼此门当户对，经济状况也说得过去。所以，萧梵一出生就是保姆带，她没有插手，没有耽误她的事业，她也恢复的很好，甚至比单位里没生过的还要显年轻、苗条。
萧梵自小和爷爷奶奶相处的多，性子也是温和有礼，大事小事基本不用她操心。那时候还没有几个兴趣班什么的，萧梵就已经能被画坛里颇有地位的老前辈指点了，都说他大有前途。大学也很优秀的。所以，她从来没有担心过儿子的未来，并深深为儿子骄傲。
然而，萧梵上大学的时候却偏要去那些偏远地区支教。爷爷奶奶倒是极其支持的，萧爸尊重孩子的选择，但并不十分支持。所以，全家只有她不支持。她当然知道那些偏远地区是需要支援，她很是佩服那些不畏艰难支教的大学生。但是，萧梵是个搞艺术的，他的专业对于改善当地教育资源的作用微乎其微啊！她安慰自己或许去一次就不去了，或许知道了艰难就放弃了。没想到，萧梵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去，据说还准备毕业了要在那里呆一年。她极力反对，和萧梵也有了一些龃龉。
不想后来就出事了。
在那些混乱的几天里，她本就被噩耗深深击中，身体几乎被击垮。支教小组有人哭天抢地，还有女孩子要捐自己的给萧梵，闹得不可开交、鸡飞狗跳。真是个笑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萧梵怎么会同意这种事情。当地政府给萧梵颁了什么见义勇为的奖杯。有什么用呢？还不是眼睛看不见了？还要发动当地给萧梵寻找眼角膜，她更觉得可笑。那种民风不开化的地方，义务捐献，谁能愿意？几乎都是临阵逃脱。有的人冲着钱来的，萧梵却不愿意接受。
可是她可怜的孩子，就一直这样失明着……
她心疼自己的儿子，又担心保姆欺负萧梵看不见不会精心照顾他，什么事情都是自己亲手上阵。养尊处优这些年，这样亲力亲为的劳累，身体还能支撑，心里却难掩痛恨，一度垮了下去。这时候，姜唯雪出现在她身边，告诉她萧梵对她有恩。如今萧梵这样了，她理当照顾他，以回报当初萧梵帮她的点点滴滴。姜唯雪安慰她，帮着她照顾萧梵，任劳任怨、无怨无悔。她当时真的以为是上天眷顾，心中才有些舒缓，也缓解了她很大的压力。
那时候心急火燎，不辨真假，只一心觉得姜唯雪是个单纯又吃苦耐劳的好孩子。于是，特别相信她的话，慢慢的知道了当时哭天抢地的是游茜，是儿子的女朋友。一个遇到事情只会哭闹、胡搅蛮缠，帮不上任何忙，甚至让黑暗中的萧梵一直担心的女孩子竟然是萧梵的女朋友？她很是不能接受，心理上强烈的拒绝。又被告知游茜竟然是灾难的根源，她真的气急了。
她多次想去找她们要说法，萧爸却一直劝慰。最后，她强硬的阻断萧梵和那些人的一切来往。说一千道一万，能说会道又怎么样？不如姜唯雪一个人抛家舍业只为照顾萧梵，那些人，不值得。
就这样，和萧梵的矛盾埋下了。是的，是她心理压力太大，出了问题，甚至有点创伤后应激障碍。自己已经这样了，儿子只怕更难了。儿子却什么都不跟她说了，只维持表面的和谐。她更是伤心，不能自拔。
儿子说要开画室，她心疼他看不见，自是不肯的。儿子与她促膝长谈，一直劝慰她，她也就同意了，只是怕刺激萧梵现在脆弱的心。但她万万没想到，萧梵开画室，一是为了出国存钱，一竟是为了见游茜。
真是太固执了！她那个听话优秀的儿子怎么变得如此倔强？为什么要自己筹钱出国，作为父母他们倾家荡产都要给他治眼睛的。一家人，自己存钱治眼睛，已经隔阂成如此了吗？她很难理解。更无解的是，为什么一定要见那个女孩子？身边女孩千千万，姜唯雪甚至都不嫌弃萧梵失明，那么尽心尽力照顾他，他为什么一定要找那个张扬又失控的人？
但她阻挡不了结局。
她更不知道，她信任的姜唯雪竟然在她这么伤心的时候挑拨离间。她开始觉得在姜唯雪眼里，她或许就是个笑话。她真是烦透了这些人。萧梵说出国，那就出国，再也不见这些虚伪、无用之人。
出国就真的好吗？语言不通，水土不服，她很是生了一场大病。保姆又是习惯了西方的生活方式，她们适应了好长一段时间。医院天书一般的诊断结果，医生的专业术语听不懂，都让她们压力颇大……
幸而，出国后的儿子却不再是以前锯葫芦嘴的样子。他又像以前一样英姿勃发，一直给她定心，一直安慰照顾她，两个人相偎相依，终于等到了好消息。
回忆总是短暂，经历却是漫长地实实在在地却在心里深深烙下伤痕。儿子的苦难结束了，她却因此老了很多，工作早就丢了，朋友关系也淡了，如今只觉得孤独和沧桑。不过也罢了，只要儿子好，她就罢了。她再经历不起这样痛心彻肺的伤害了，儿子只有一个，也经不起如次苦难了。
可是，儿子却一直恋着这个女人。
她回过神转过来看游茜。不得不说，是有几分姿色，第一眼看上去就很惊艳的。眼睛又大，人又白，眉眼比例都很好，看着人就愿意去亲近。刚才她陷入了回忆，这孩子就这样愣愣的等着？倒是个实在的孩子呢！但是，又怎么样呢？萧梵最大的苦难就是她带来的，这件事，她此生都耿耿于怀。
“你父母也是只有你一个孩子吧！”萧妈终于开口了。
“嗯。”游茜点点头。
“是啊！”萧妈叹了口气，“你从小也是父母的掌中宝，用心呵护，不让风吹雨淋的。萧梵也是我们的啊！”
萧妈的话，像刀子一样刻了一下她的心。剥开她的伤口给她看，鲜血淋漓。换做是她，她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儿子和她一直纠缠吧！或许，还会被认为是灾星吧！萧妈和萧梵的苦难，她没有帮忙负担过一分，如今，这光明的喜悦却来分一杯羹，任是谁都心有不甘吧？
“他喜欢你，他经历苦难，我们都没有办法，这可能是他的劫。”萧妈盯着游茜，眼神锐利。
游茜听得心里一颤一颤的。
“年轻人的事情，按理说，我不应该掺和，应该尊重你们。”萧妈的眼神慢慢的有了压迫感，“但是如果事关生命，我们不管，也是不负责任。”
游茜抿抿嘴，心里有了个大概的轮廓。电视剧里好多都是这样演的吧，给你一百万，离开我儿子……
可要让她真的离开萧梵？她也不是不可吧……大不了从此孤单影只、了此残生罢了。游茜的心就这么渐渐的往下沉去，下面似乎有无比黝黑的深潭，沉下去，就会让人窒息。她心口被憋得死死的，逐渐觉得透不过气来。
萧妈看了看游茜的样子，面无表情，“我只请你再也不要耽误萧梵的前程了，再也不要让他受伤了。就当是心疼我养他二十几年的劳累。”
游茜的心一下子就被揪住了，混乱的颤抖着。她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刚才还觉得自己可以离开萧梵。当真正被要求的时候，却又死活不愿意了。
“萧梵回来半个多月了，家门都没有进。他的爷爷奶奶几年没见他了，就这样望眼欲穿的等着。”萧妈的眼神瞬间就冰冷无比。
游茜的身体抖动了一下，最终狠狠心，咬着嘴唇隐约说出，“阿姨，我知道了，我会考虑的。”
“不是考虑，是去做！”萧妈低吼，像保护自己幼崽的猛兽嘶吼……
游茜愣在当地，嘴角嗫嚅，说不出话来。
萧妈却一把端起凉透的咖啡泼在游茜的脸上，转身就走。
咖啡滴滴答答的顺着脸流了下来，越流越快，掺杂着游茜的泪水，迷蒙了眼睛。她慌乱的去翻口袋里的纸巾，却一直找不到，她使劲扯着口袋，恨自己如今沉浸在幸福中丧失了自理能力。直到服务员给别的顾客上咖啡的时候，看到她狼狈的样子，赶紧给她拿纸巾，才拯救了她。
游茜就坐在那里，一点点的擦自己的脸，自己的衣服。很慢、很慢。她其实一直知道的，萧妈不喜欢自己。但现在她觉得萧妈不是不喜欢她，是恨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