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修】
“事已至此，后悔无益。”任星野对同样面色凝重的轩辕夺说道，“月前门中刚得到一条有用线索，或许就能找到这些裂缝的源头。”
等封掉它们过来的路，再清除了这些肆虐的魔物，金光大陆自然会恢复一派河清海晏。
从根源出发，从实际上解决问题，这是良策，任嫣然不住地点头。
“——至于各派失踪的那些弟子跟长老，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行奇才、凤毛麟角，就算他们的失踪与妖魔有关，一时间也不会找到嫣儿身上。”
点头点到一半的任嫣然：“……？”
任星野说完，总算是一口闷气出尽，再看向女儿时，眼中的怒色已经散去了:“我原本是打算等那个时候才让嫣儿筑基，让她可以安全地出去历练。”
这样一颗拳拳的慈父之心，令任嫣然感动，也令轩辕夺自愧不如。
在今日之前，他自认对女儿的爱胜过世界上任何人，然而任星野却切切实实地打了一把他的脸——自己确实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他才是。
虽然九阳界中人天生悍勇不畏死，但轩辕夺却不能任自己唯一的女儿去面对这样的风险,他问任星野：“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灵儿留在门内吗？”
任嫣然也希冀地看向任星野。
能活着她一定要活着，不能才刚来到这里没几天就死了！
“若是有，我还用在这里跟你打一场吗？”任星野没好气地道，“玄天剑派的弟子入门之时，都有一缕魂丝落在命牌上，境界一旦变化，命牌就会自动感应。你一出来就将嫣儿的修为提升了一级，现在她的名字已经在青云榜上了，最多明日，她就要到外门去领任务。”
外门？
听到“外门”两个字，任嫣然就下意识地道：“爹，我觉得这任务也不一定会危险——”
她才刚刚去过外门，见识过里面都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任务，任嫣然觉得以自己筑基期的修为，要去做个任务活着回来问题也不大。
可是在旁人看来，却觉得她这是盲目乐观。
“小师妹。”沈洛对她摇了摇头，道，“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就在上个月，才有数名弟子去外门领了个甲等任务，他们要做的不过是去一个村子里，清理些邪修留在那里繁殖过头，形成重患的毒虫。
“这个任务在外门中属于最末等，接任务的是一个由四名筑基后期弟子组成的队伍。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任务会很快结束，他们四个也会全须全尾地回来，可是没有想到那毒虫感染了魔气，从指甲大小暴涨到了两人之高，成为了暴戾凶残的魔物。”
那四个筑基后期的弟子一过去，就发现整个村落都变成了魔蛛的巢穴，差点四个人都折在那里。
还是他们运气好，门中有元婴期的师姐正好从那条路上回来，感应到了下方的魔气，才在千钧一发之际出手诛杀了那几只魔化的妖蛛。
任嫣然听得一怵，圆机更是在她手边瑟瑟发抖。
沈洛师兄真是个讲故事的好手，他用再平淡的语气说起这些事，都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那几个弟子虽被救了下来——”沈洛说到这里，顿了顿，“但其中两个也已经根基尽毁，这辈子也无法修行。”
一个曾经踏入过修行之途的人，被这样中断了未来，该是何等的痛苦？
经过这一遭，任星野就更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出去了，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可是这世间的修行者，如果人人都想着龟缩在门派之中，而不去冒死，不去捍卫天道，那他们这样夺天地造化去修行，又如何对得起天地间的其他生灵？
是以，在任嫣然没有筑基之前，任星野可以压制她的修为境界，将她完全护在自己的羽翼下，可是等到她的名字一出现在青云榜上，他就不可能再逃避了。
他必须面对现实。
他的女儿，必须要像玄天剑派所有的弟子一样，天下行走，匡扶天道。
越是凶险，就越要去。
“原本旁人从先天到筑基，中间都要经历两三日的时间。”任星野看着女儿，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这两三日，爹足以有所准备，可以做好安排。”
可轩辕夺一从天魔窟出来，就直接用他的本源把任嫣然完美洗练了，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不过过去了半日，距离她明日出去执行任务，中间也就剩下半日，这实在是太紧迫了。
任嫣然看到父亲脸上的忧心，也看到了二爹脸上的凝重，知道正如父亲所说，他跟二爹两个人都不可能跟在自己身边——
像他们这样的战力，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不想看两人再这样忧心懊悔，便试图活跃气氛：“其实呢，我觉得我的运气不错，也许不会出什么事呢？”
听到女儿这样说，任星野跟轩辕夺都明白她这是想宽慰他们，可是……两人在空中交换一个眼神，十分清楚这个“万一”两人都承受不起。
任星野忽然道：“还剩下半天时间，你去想你的办法，我也去想我的办法。”
轩辕夺点头：“好。”他站起了身，对任嫣然伸出了右手，“灵儿，爹给你的赤阳精髓，给我。”
任嫣然立刻抬手解下了脖子上的吊坠，递给了他。
时间紧迫，轩辕夺不再多言，走到门边身形一闪就消失在了刑堂之中。
站在一旁的沈洛看着这世界奇景，这玄天剑派之中怕是谁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的师尊会跟轩辕长老联手。
任星野后他一步离开，他先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这才又看向自己的弟子：“带你师妹到掌门那里去，替为师看着她。”
沈洛垂目：“师尊放心。”
任嫣然看着父亲，见他叮嘱完师兄以后又看向自己，对自己保证道：“嫣儿放心，爹不会让你有事的。”
“唔。”任嫣然对父亲的话自然是相信的，“女儿知道。”
听她如此说，任星野才收回了目光，青冥剑在周身一绕，整个人化作一道剑光也飞出了刑堂。
任嫣然看着他离开的方向，心中想道：“自己才来两天，突然升了一级，这就要直接出新手村了。”
一想到出门之后没有两个爹的看顾，小命分分钟要丢，她的肩膀就塌了下来。
沈洛在旁看着她的表情变化，见少女可怜兮兮地转向自己：“师兄，我们这就去我师父那儿？”
他一点头：“走。”
-
在路上，任嫣然才知道，沈洛师兄跟她来到这里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人赵若师姐是兄妹。
沈洛，赵若，两个人是一对龙凤胎，不过分别跟父母姓。
……那她师伯是姓沈还是姓赵？
知她记忆混乱不清，沈洛还告知了她，筑基以后她便正式入了掌门门墙，不必跟其他新入门弟子一起在广场上听公共课了。
“你的师尊是本门掌门，论辈分，他应该管师尊跟轩辕长老叫一声师叔。”
“嗯？”任嫣然站在师兄的剑上，把圆机放在了自己的衣襟里给它挡风，“那我入昭明峰，辈分上不是吃亏了？”
不过沈洛却摇了摇头：“我辈剑修大多随性，门中的辈分该如何论，全凭心情。”
或者说，全凭实力。
哪天她要是比风劲羽强，可以让他照着凌霄峰的辈分，叫她一声师叔。
沈洛继续说回正题：“小师妹你突破的事，掌门师兄应当已经知道了，你现在过去聆听教诲，受掌门师兄的点拨传功，之后就能学会自己御剑了。”
“真的？”
听见自己居然这么快就能御剑飞行，任嫣然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沈洛背对着她，就像是后面长了眼睛一样，不用回头也看得到她脸上的表情，只对她说：“但你只有半日时间。”
明日她出门，就要靠御剑而行，这是为什么他要先带她到昭明峰去。
她的两个爹，现在一个去了外门挑选任务，另一个则去想办法给女儿增添保护，虽然人人筑基之后都要出去历练，但是这任务的选择却是有弹性的。
选择难度稍高一些的任务，一起去的人就多，而且带队的弟子修为跟实战经验都会更高。
这种比清除毒虫难度要高的任务，往往只是做起来繁琐棘手，危险性却没有那么强，任星野现在就是要去外门搜寻一番，最大限度地做出补救。
听师兄跟自己说了这些，任嫣然感激无比，然后又觉得父亲可实在是太难了。
十七年来，他一个人艰难地丧偶式育儿，本来一切安排好好的，却忽然跳出个第二人来，来了个诈尸型育儿，别说他是这样绝顶的剑修，就是一个普通人，也要爆炸了。
她正感慨着，主峰就已经到了，沈洛按下了剑光，带着她重新落在了地面上。
“我们到了？”一落地，任嫣然就发现他们现在身处的地方自己先前没有来过，她回头朝着后面看去，见到身后才是自己今天上早课的平台，他们现在显然是在主峰内。
她转过头来看着面前这高大的宫阙，这就是昭明峰上突破了筑基期的内门弟子待的地方？
沈洛对整个玄天剑派都无比熟悉，一落地就往前走去，走了几步见任嫣然没跟上来，他停下了脚步，转头叫她：“小师妹。”
“哦哦。”
任嫣然收回目光，拍了拍衣襟唤醒圆机，自己则跟了上去。
她已经踏入筑基期，出现在这里合情合理，过往的弟子没有怎么注意她。
他们的目光都在沈洛身上。
沈洛是刑堂司刑，又是凌霄峰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一人，但凡认出他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心惊胆战的表情——
“沈洛？他来主峰做什么？”
“是又有什么人犯了事，他要亲自来抓回刑堂吗？”
玄天剑派戒律多，有时普通弟子自己一个不注意也会触犯到，还不知自己做了什么就被刑堂来人给拎走。
也有些人会怀有侥幸心理，觉得自己在外头做了什么事没人知道，等刑堂来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才知道害怕。
总之，不管是在哪一峰，见到穿着刑堂衣服的人出现，大家的反应都是一样的，不知是自己犯事还是别人犯事。
不过提心吊胆了半天也没见沈洛拿出锁链来拘人，倒是他身后跟着的那个小姑娘——
“咦，这不是——”
认出任嫣然之后，主峰弟子也意识到沈洛今天不是来主峰锁人的，他是带他小师妹过来的。
跟在沈洛身后的任嫣然同往日已经截然不同。
她往常走在路上根本不看别人，现在却不停地往左右看，要是有人跟她视线相接，她还会对人家微微一笑。
那向来没有什么表情的俏脸上一露出笑意，就立刻显得跟从前判若两人，且从她身上由内而外地辐射出来的暖阳气息，也叫人感到无比亲切……
等等，他们在看了任嫣然片刻之后，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她筑基了？
在修真界，修为高的人可以一眼看穿修为比自己低的人现在是什么境界，修为低的也可以通过一些外部特征辨认修为高者的境界。
任嫣然一面走，一面听见从周围传来的低语：
“任师妹筑基了？几日前她跟陆师妹对战的时候还是先天修为，怎么转眼就……”
两个尚未筑基的小师妹争他们大师兄这件事，昭明峰的这些弟子是当八卦看的。
可其中一个是玄天剑派第一人的爱女，另一个是大师兄青眼有加主动回护的天才，这就不一样了。
任嫣然听着他们意外的声音，想着甚至在今天早上她都还是一个先天之境的凡夫俗子呢。
人生，真是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这些在讨论她修为境界的人也想起了这一点，不由得发出了更加惊讶的声音：“等等，任师妹在这个时候筑基，任长老居然没有阻止吗？”
是啊，这个时节，像任长老那样爱女如命的人怎么可能任女儿这样突破，在金光大陆最风雨飘摇的时候去面对这一切？
他们讶异地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了一桩往事。
那是尚在襁褓中的任嫣然最初被带回门中的时候，任长老抱着她来了主峰，见了前任掌门。
前任掌门是他们的师祖，也是任星野的师兄，他亲自为这个孩子检查过根骨，断言这个孩子根骨极佳，是天生剑体。
天生剑体，意味着生来就是剑修之才，突破的机缘也同旁人不一样。
当下便有人恍然道：“任师妹怕是因为之前与大师兄、陆师妹的事，所以慧剑斩情丝，开辟自己的剑道了。”
此言一出，人人都觉得——这很有可能啊！
虽说在未踏入修行之途的时候就开辟剑道，十分罕见，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斩断情丝，就是堪破一障，就此突破也是顺理成章。
于是他们看待任嫣然的目光顿时不同了：“看任师妹身上的气机，应该是完美洗练，只有不借助外物的突破，才能如此。”
“不错，不错。”
看来他们这个小师妹虽然情路坎坷，先是对他们大师兄求而不得，后又为他维护陆师妹的行为所伤，但是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以后就是真正的剑修了。
“这已经不是人的选择，而是机缘指引，在这个时间突破，是她剑心坚定，一往无前的标志。”
“就算是爱女如命的任长老，也不能阻挡她在此时一飞冲天。”
此刻，他们看任嫣然的目光，已经从看一个靠着厉害的爹横行无忌的小师妹，变成了看一颗在冉冉升起的新星。
任嫣然是听不到这些八卦的声音，离谱的猜测，但是沈洛却是听了个一字不落。
他眸光在这些内门弟子身上扫过，本来还八卦得厉害的人都噤若寒蝉。
昭明峰上的宫阙之大，要自己用脚走了才感受得出来，任嫣然体感，在主峰越往深处走，就越像是由浅海进入到深海。
外头的浅海里都还是跟她一样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鱼类，等进到深海以后，里面就是各种庞然巨物。
在这里出没的玄天剑派弟子都修为极高，毕竟各峰弟子外出执行任务，若是普通等级只消直接回自己的峰上跟师尊汇报，可要是任务重大，就要来主峰见掌门。
因此，任嫣然此刻见到的都是刚执行完任务回来的各峰翘楚，身上还残留着铁和血的气息，从旁边走过去看一眼都是震颤。
也就只有走在前面的师兄看起来才不为他们所动了。
任嫣然想着，忍不住又往前走了两步，靠师兄近了一些。
然后，就感到这些目光更强了。
任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