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你好，1998！

    98年元旦前的一天，运江市看守所的1017号子，又出去了四个人，都是拘留期满。周进看着他们欢天喜地的样子，心中一阵失落。

    97303，周进，出来一下。

    两名管教过来，给他戴上手铐，又把他带到外面的一个小房间。却见市里来的两名警察，早已等候在那儿了。

    经运江市人民检察院批准，决定对你实行逮捕，请签字。

    周进用戴着手铐的手，按照警察的指引，在规定的地方签了字，按了罗印。

    送回号子后，心情更加失落了。到中午开饭时，他特地要求加了一个鸡腿和一碗蛋汤，让自己饱餐了一顿。有些人不开心的时候，吃不下饭，也有些人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越是不开心，越是拼命地吃东西。周进偏向于后者。看守所提供的供应清单上，没什么能入他眼的。要不然，他可能还会点得多一些。反正他现在有的是钱，加上邵怀培充进去的五千元，账户上差不多有七千块，在看守所里关押的人里面，可以算得上是个富翁了。

    周进的心情一直到晚饭前一刻才好起来。因为他收到了秋语薇寄来的明信片。上面也就几个字：新年快乐，一切安好，等你回来，语儿。语儿两个字的上面，还用彩笔画了个心形。

    周进知道，明信片能寄到他手上，必是经过了层层严格的检查，秋语薇也不宜多写，报个平安，表达个心情，是她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了。

    晚饭时分，十几个光头，情绪也兴奋起来。一是为了迎接新年的到来，加餐了，每人一个鸡腿。二是今晚新闻联播之后，中央电视台有元旦迎新晚会，看守所特别开恩，允许在押人员观看。

    中午看到周进吃鸡腿，这些肚子被刮干了板油的小伙子们，早就两眼放光了。只是慑于周进的强大，没人敢上去争抢罢了。特别是刀疤谢坤，索性离得远远的，这叫个眼不见，心不烦。可是那鸡腿的味儿好像还是不受控制地往鼻子里钻，害得刀疤去抢了另一个光头的半碗饭，才生生地压了下去。

    周进中午吃过鸡腿了，晚上再吃也不香了。所以，就把自己的鸡腿扔到了瘦猴碗里，引得刀疤子一阵眼红。瘦猴怎么也想不到，这样的好事会轮到自己，先是感激地看了周进一眼，然后又转脸看了看刀疤和号长朱思毛，没看到反应，低下头，先在周进给的鸡腿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沾上了自己的口水，也算是打上了记号，别人不能再抢了。

    在1107号子里，朱思毛是号长，刀疤子是老二，他们两个在号子里基本上说一不二。其他人要是不想受苦，都是要巴结的，否则免不了要被修理一番。但是周进进来后，特立独行，号子里的规矩他也是遵守的，包括背监规、坐板、值班，其余就不大搭理他们。事实上，自从那天修理了刀疤后，也没有人再喊他值班了，甚至每天吃的饭盆，都有人替他去洗干净。这两位看到周进不好惹，也对他保持克制。所以，在号子里，基本上就形成了两块势力，分别在睡铺的两头，一头是朱思毛、刀疤子，另一头是靠近厕所的周进。

    时间一长，号子里的在押人员看出门道出来了。就是号长这一头，也不是绝对的强大，303这头，号长他们也不敢惹。于是，近几天，就不停地有人向周进靠拢讨好，特别之前被刀疤欺负过的。这不，吃过晚饭，就有人主动替周进揉肩捶背松骨，这家伙进来前，就是在休闲中心搞按摩推拿的，所以，一套流程下来，周进舒服得差点睡着了。

    朱思毛看到了这一幕，肺就差要气炸了，他还没享受过呢。因为他也根本不知道，这小子竟然有这一套手艺，要不然，进来的这些天，岂能让他闲着

    这家伙叫姚宝明，今年27岁。进来前在运江市中心的天乐宫休闲中心做保健按摩师。不知道他用什么本事，竟和一位女顾客勾搭上了。这位女顾客颇有三分姿色，姚宝明给她做过一次按摩后，隔三差五地前来，直接点姚宝明的钟，小费给起来也特别大方。有时候，姚宝明忙着，她竟能等上一两个小时。领班给她推荐其他保健师，直接回绝，非姚大师不做。久而久之，两个人竟搞到了一起。谁曾想，女顾客的老公发现了蛛丝马迹，一次尾随前来，把两个人抓了个现形。在争吵进而打斗的过程中，平时做生意的老公，哪里是年轻力壮的保健按摩师的对手姚宝明竟把对方打伤，脾脏破裂，最后切除。姚宝明也因涉嫌故意伤害被收监。进来的时候，自己只说是因为打架，要不然，也不会轻容易过得了大家的拳打脚踢这一关，特别是刀疤的三记杀威拳。

    晚上八点整，央视的迎新年晚会开场，众光头目不转睛在盯着电视荧屏看，屏幕上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粉嫩欲滴、载歌载舞的女艺人，看得这些荷尔蒙旺盛的光头们个个馋涎欲滴。

    周进的眼睛可没有一直盯在荧屏上。他正拿着刚刚收到的秋语薇的明信片，浮想联篇呢。他一遍一遍地把明信片凑到嘴边鼻子上，好像上面还留有语儿的发香体香，脑子里不由得浮现跟语儿那天下午的疯狂，那天下午的蚀骨销魂，不由得心潮澎湃，不知不觉，竟然有了反应，一座小帐篷撑了起来。

    语儿，语儿

    他喃喃自语道。

    晚会没结束，却有好几个光头先后去了一趟厕所。此后，号子里竟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周进知道，那可能就是荷尔蒙。几个年轻的光头，在看到电视上光鲜亮丽的女人时，通过自己的方式，释放了它们。

    要说光鲜亮丽，在运江市的这个夜晚，非田琳莫属。此刻，她正一身红色的晚礼服，站在大慧寺广场的舞台中央，主持着当晚的跨年撞钟祈福晚会呢。去年，这个晚会是由秋语薇主持的，但是，今年，秋语薇遭遇了人生的变故，没有了心情。临阵换将，在全市精神文明建设总结表彰动员大会上，有过惊艳表现的田琳，自然是顺理成章地上了位。

    此刻，她站在聚光灯下，数台正在直播的摄像机对着他，上百台照相机，闪着光不停地对着她发出咔咔的声音。她似乎很满足，激情满怀，语音清脆悦耳，举止落落大方。在台下参与此次活动报道的运江日报社记者林世文，不由得痴了。

    林世文没有注意到的是，在主席台上也有个人，不停地侧目注视着他的心上人。他就是分管全市招商引资工作的副市长赵长春。赵副市长年富力强，常年与外商打交道，战绩不俗，据传，下一步可能要进入常委班子。

    零点的钟声终于敲响。大慧寺的主持能觉大和尚敲了头三钟，紧接着赵副市长和其他一干官员跟着敲了钟。撞钟要撞108下，往年都是市委书记或者是市长撞头三下的，今年这两位，一位出国考察未归，一位正在京城开会。作为在场的最高领导，赵副市长应该可以敲头三下的，但赵副市长拒辞不受，最后，谦让来谦让去，让大慧寺德高望重的主持能觉大师敲头三下，赵副市长接在后面敲，这事儿才算圆起来。

    1998，你好，1998，我们来了。

    人们相互祝愿，祝愿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康健，工作顺利，事业有成，家人平安。

    活动结束后，林世文快速地走到田琳的身边，把一件军大衣披到了她身上。又从包里拿出了保温杯，拧开盖子，递到了她的手里。

    走，收拾一下，一会吃夜宵去，庆祝新年！

    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一下衣服。

    田琳喝了一口水，又把保温杯，塞回林世文手里，闪身进了后面的房间。

    大约十分钟后，一辆奥迪公务车从林世文的身边滑过，只留下一阵发动机的低声轰鸣，和排气管排出的尾气。

    那是接赵副市长的车。

    田琳好像在车里。因为林世文似乎看到了车里有一抹红色，这一抹红色成了他心头永远挥不去的记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赶紧冲到田琳刚才进的房间。哪里还有田琳的身影一位正在打扫的小和尚说，那位女施主已和赵市长一起走了。

    正懊恼间，bb机响了，却是田琳的留言：

    抱歉！紧急活动，我先走了。祝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林世文心里一阵苦涩。孤独的身影，在寒夜的路灯下，一会儿短，一会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