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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疑是故人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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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军抵达京畿时,已是隆冬十二月。

    大雪下,冰路难行。

    如柳絮般的大雪,厚重,肃穆,压得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大军驻扎在京城外的一处山坡,登高而望,可以将京城的景象尽收眼底。

    我和沈月疏一同在一处破败无人住的屋檐下温着酒,看着京城屋舍的皑皑屋顶,呵气成冰。

    我又想到了傅怜,他是个容颜似霜雪,性子也似霜雪的人,他若是站在雪中,实在让人分不清,哪个更冷。

    沈月疏道:“军报中说,沈月琅为了打突厥,连护卫皇城的禁军都派出了一大半。”

    “此事我已听闻……也许是因为,她很恨她们罢。”

    我越来越猜不透沈月琅了,她明知道我要北上,明知道我会回来,明明该准备迎敌,她却将自己置身水火之中。

    “突厥当初为何会放虎归山呢?”沈月疏端起一杯温好的酒,先递给我,再自己斟了一杯,“那罗怎么就没想过她会报仇?”

    “姐姐知道么?”

    沈月疏啷当一笑,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报——”负责报告紧急情况的斥候大步跑过来,震得铠甲步步作响,“陛下,世女,京城门口有异动!”

    我与沈月疏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酒杯,唯恐沈月琅藏了什么杀招:“什么异动?”

    “京城本该全城戒严,城门口更是关的严严实实,连一只苍蝇都不让飞走,哪知道方才闯出来一辆马车,有个人驾着车杀了出来……”

    “然后呢?”

    “然后那个人,来到军营外的时候,身上已经千疮百孔,甫一到营地外就断了气,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我怔了怔,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

    能闯过封禁重重的城门……

    却又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地死去,这个人,只有……

    我连忙盖上斗篷,连伞也没来得及撑,跨上马朝着营地外飞奔而去,霜雪落了我满头,无暇伸手掸去。

    营地外,是一辆紫云暗纹的皇室马车,我曾经多次坐着这辆马车出宫,去过长宁街,去过金雀街,也去过京畿之外……

    那个倒在地上的人,穿着一身整齐的黑色衣裳,要不是这副身躯被刀剑戳穿了许多洞,还是可以依稀辨认出这个女子的身形,其实也是绰约动人的。

    尸体残破荒凉地倒在地上,脸上戴了张不合时宜的逗人面具,此情此景下,无端显得既凄凉,又好笑。

    沈月疏后脚追了过来,下了马,并肩走到我身边,问:“这是什么人?怎么戴了张如此滑稽的小猴子面具?”

    在花朝节当日,我偷偷溜出来找清涟时,被那人逮了个正着,还忽悠她和我一起留在宫外过花朝节。

    她这辈子都谦和稳重惯了,从未做过幼稚任性之事,却在我满怀期待的央求下,不忍我的愿望落空,微微笑着戴上了那个面具。

    还问我说,“小姐,这样真的可爱么?”

    那时我信誓旦旦告诉她:“可爱极了!”

    她还犹很得意,暗暗挺直了脊背。

    ……

    雪下得太大,沈月疏在我头上撑过来一柄伞,吩咐道:“来人,去把那人的面具揭下来。”

    “不用!”我深深吸气,知道那个人是谁,颤着声音道,“直接将她……安葬了罢。”

    她以面具挡脸,不以本来面目面对暗廷的人,大概是因为她不想背弃沈月琅。

    她将忠义留给了沈月琅,却将性命还给了我,又是为何故?

    肋下三寸,那曾经被一把刀贯穿的地方,明明早就好了伤疤,如今却隐隐作痛起来。

    此时,马车里忽然传来动静,应是听到了我的声音,里面的人才敢有反应。

    帘子被猛地掀开,从车内滚落一个只穿了破旧宫服却未簪缨的女官,埋着头,一路连滚带爬地冲我而来,看着狼狈至极。

    “陛下……陛下……奴婢好想您,好想您……”

    是阿柿!

    “阿柿?”

    阿柿抱住我的靴子,喜极而泣道:“是奴婢……奴婢此前在掖庭干杂役,忽然被白芍姑姑唤了出来……要奴婢,负责让您见到凤后……”

    凤后……傅怜?

    傅怜在马车里?

    阿柿抹干净了眼泪,赶紧起身道:“凤后此前喝了安神的药,如今睡着了,就在马车里……”

    我尚未听她说完后面的话,便顶着偌大的风雪走到那马车前,怀着万般珍重的心情,掀开了车帘。

    阿柿还在絮絮叨叨着:“姑姑说,将凤后带出来,您便没有软肋了,让您无后顾之忧,是她最后能为您做的事情……”

    我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只觉得脑子嗡嗡的,神识皆被车厢内的人侵占。

    傅怜身上盖着一件貂皮大氅,小腹处有明显隆起,安安静静地歪着头躺靠在车厢壁,呼吸均匀又和缓。

    长长的羽睫紧紧地贴合着他的下眼睑,睡得又香又沉,眼周下的青黑却告诉我,他此前其实从未睡过一个好觉,许许多多个夜里,他都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我没有唤醒他,而是让他好好睡上一觉。

    轻轻地掀开那件大氅,我在抱起他时,却见他的脖颈处与手腕处有非常明显的枷锁印记。

    他也被她……囚住了么……

    抱着傅怜走过来的时候,我用身上的斗篷盖住了他的脸和半边身子,迎着风雪走回沈月疏的伞底下,放低了声音道:“姐姐,今晚容我不议军中事,我……我有更要紧的事。”

    “我这边自然什么都好说。”沈月疏为我撑着伞,丝毫不抱怨,略微失神道,“真羡慕陛下啊,能有这样好的夫郎。”

    远处的云崖还在练兵,他穿的极少,问就是他不觉得冷,沈月疏嘘寒问暖送过去的许多东西,都被他一一回绝了。

    我抱紧了怀里的人,无奈笑道:“缘由天定,姐姐且听天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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