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从前琳琅月(一)
沈月琅略带戏谑地看着我,仿佛将我激怒、再让我打她,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我捏了捏拳头,强迫自己遇到危机的时候千万要保持冷静的头脑。
我为什么要和她计较呢,她的身上没有一寸完好的体肤,仿佛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骷髅,好不容易重见了人间。
深吸了口气,我看了看冷漠的沈月琅,又看了眼忍着心中焦急的白芍,愤愤道:“孤回建章宫了。”
白芍恳求我道:“陛下……请您容许奴婢留在这里照顾太女殿下。”
白芍是御前第一大掌印女官,除了我,按道理她是不受任何人差遣的,她也几乎与我形影不离。
我心中略有些不是滋味,上林苑里那么多宫人,为什么白芍要亲自照顾她,可她毕竟是江展夏唯一的女儿,纵然她现在对我充满恶意与挑衅,我也应该待她宽容一些。
我哼了一声,道:“孤允了。”
回了建章宫以后,我坐在内室的凉席上,用簪子拨弄着冰鉴里散发着寒气的冰块,心中烦闷的紧。
识人的眼力我还是有的,沈月琅看着就是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她的眼神太冰冷麻木了,又总像是在期待着看好戏一般,让我觉得她并非善茬。
珠帘轻响,傅怜掀了帘子朝我缓步走来,在我面前席地而坐。
他正要说些什么,我已十分委屈地先开口打断他:“孤知道自己要多多补偿沈月琅,可是孤刚刚被她折辱了一顿,她说孤是窃贼,是贱种……孤现在不想听她的好话。”
“折辱您?”傅怜表示疑惑,“她不应该……是那样刻薄的人……”
我本来心情就不太好,听了这话,更加好没气道:“难道是孤为了诋毁她,而信口开河不成?”
比起白芍不加掩盖的维护沈月琅,傅怜则委婉得多:“臣侍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从前的太女殿下行事最是光明磊落,对人也最是仁慈宽容,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位非常非常好的太女。”
傅怜说的话我不质疑,毕竟是江展夏教出来的女儿,从小就以未来国主的标准培养,怎么可能不是一位天之骄女?
“那也一定是从前……她如今不知道遭受了些什么,说不准已经性情大变了呢?”我着急解释着,唯恐他觉得我是因为顾忌沈月琅的尴尬身份而给她身上泼脏水,“兰辞,孤没有骗你。她的那个眼神,真的十分可怕!”
“臣侍相信您说的……”傅怜叹了口气,“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但人若是遇到什么重大变故,的确会导致性情大变。但望您看在她是在维护皇室尊严的战乱里失的踪,后面才遭受的这些苦难,可以对她多一些谅解。”
扪心自问,我本来就对沈月琅就毫无恶意,可是谁能容忍一个人对着自己蹬鼻子上脸,还要去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但谁让这个劝我的人是傅怜。
我只得道:“好好好,孤听兰辞的……这么大的事情,孤应该让人送信给父后,他要是知道沈月琅还活着,一定很高兴……”
“那陛下会不会昭告天下,让所有人都知道太女还在世?”
我犹豫了一会儿,眼神在凉席上扫了扫:“待孤与三位顾命大臣再商议罢,看应该给她册封什么。”
我知道,无论我给沈月琅册封什么,她都不会领受,她打心眼里就觉得我是个笑话,只要能用那不可一世的目光鄙视着我,她便如意了。
天下大势已定,如今大毓的江山,是我的江山;大毓的子民,是我的子民。
帝位可不比其他,不是能让来让去的东西。
沈月琅的事情压在我心头,我与傅怜独处的氛围都不再像之前那样轻松愉快了。
晚间,我命人从文渊阁调来当年的东宫记事,里面详细的记录着沈月琅的起居与言行。
傅怜在我身边看着他的书,我则翻看着这本与沈月琅有关的厚厚的记事簿。
我翻着翻着,忽然笑出了声,所谓的天之娇女沈月琅,在她年少时,竟然也干过与我一样的“蠢事”。
江展夏待她的严苛程度,能称得上是我的十倍,她几乎是天天挨骂,时时受责,每日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在屋子里反省自身,要么就是在太庙里跪着反思今日的不周到之处。
她也总是为平民出头,与贵族相抗,仿佛一见到世间的不平事,她总要站出来发一声叹,让灼灼火炬燃烧掉黑暗。
沈月琅爱喝酒,爱骑马拉弓,年少时与一众贵女逐鹿猎场,她总是百发百中,可她如今的身子骨却脆得不行,一掰就断了。
沈月琅是个年纪轻轻,就老成持重的女子,她也喜欢偷偷荡秋千,东宫里她的寝殿外也有一架秋千,她平日里要严肃端庄,荡秋千是在她身上能找到的唯一一件孩子气的事情。
从前那样好的沈月琅,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