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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檄文之祸(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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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辞,莫要跪,起来。”

    我俯视着他,而他仰视着我,我不喜欢这样的对视。

    他眼中的坚忍,破碎,倔强,悲伤,让我自愧不如,如果天下要靠牺牲一个文弱的男子才能换来安定,要那些吃着俸禄的将士做什么。

    将傅怜扶起来后,我对他说:“孤是你的妻,你不用去以身犯险,纵使有人拿着长刀冲你砍过来,也有孤为你挡在身前。”

    “陛下要做什么?”傅怜语气沾染上一丝惊慌。

    我温柔地抚了抚他的脸颊,莞尔道:“兰辞莫要担忧,等到荷花开满太液池的时候,一切就都过去了。”

    随即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怀着沉重的心情转身离去,在踏出寝殿门槛的那一刻,我对殿外的宫人道:“将凤后禁足起来,没有孤的诏令,哪里也不许去。”

    宫人应了声“诺”,哆嗦着将寝殿的门关闭落锁,后知后觉的傅怜想要追出来,却被挡在了门内。

    “陛下……陛下!”

    殿内的人疯狂拍打着木门,不断地喊着我,我却对此置若罔闻。

    子颂端着茶水路过,瞧见这一幕,手里的茶忽然就摔在了地上,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哀求我道:“陛下……陛下……求您不要生凤后的气……”

    我并未生气,但是我现在无法与他作解释。

    “告诉凤后,他如若不好好吃饭,不好好睡觉,但凡出了什么事情,孤让整个鸣鸾殿陪葬。”

    子颂满脸惊恐,唯恐惹祸上身,不敢再劝,只敢应道:“诺……”

    只要傅怜还顾惜着他们这些人的性命,大抵就不会伤害自己。

    白芍跟在我身后,疑惑道:“陛下这是要做什么……”

    “姑姑,去调一帮禁卫来严加看管此处,严格查验鸣鸾殿的膳食,不许出岔子,也不与外人随意进出,更不许与鸣鸾殿内的人有任何交集。”

    “陛下是怕宫里有……她们的耳目?”

    我叹了口气:“不得不防……”

    “那陛下如今要去哪里?”

    “去栖梧宫,找父后。”

    “诺。”

    ……

    下了御辇,穿过栖梧宫外的梧桐树与回廊,我等在殿外,寒薇进去替我向江展夏通传。

    半晌后,寒薇从殿内盈盈走了出来,对我行了一礼,道:“陛下,太后请您进去。”

    快步进殿,江展夏正坐于堂上,明明是夏日,他还穿着春衣,许是没有来得及用脂粉掩盖病容,如今瞧着比上次见的时候要憔悴许多。

    “父后,孩儿见您脸色不好,您有宣召过医官么?”

    我想要问一问江展夏,他明明年纪不算大,为什么从春日病到现在,依旧不见好。

    江展夏冷着眉,似是不把我的关切当回事:“陛下不用担心,人的生死皆有定数,我不在意。”

    这是什么话?生病了就该求医问药啊,为什么会不在意?

    “父后?”我不理解。

    江展夏却逃避了我的目光,掩嘴轻咳了一声,装作无事道:“陛下今日前来,看着不像是问安。”

    如果是为了请安,我一定一大早就来了,而不会在膳后。

    “父后可有听说过朝中事?”

    即使我封锁了消息,不让宫里传播讨论,但江展夏身边有寒薇,他应该是知道的。

    “听说了一些。”江展夏看着窗外,若有所思道,“兰辞是个好孩子,与他父亲格外地像。所以我知道,他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陛下还是遵照他的意思行事罢。”

    “父后,您也觉得兰辞应当落得如此下场么?”

    “陛下若想全他颜面,就趁着他还是凤后当即赐死,往后还能与你同葬。你若不全他颜面,就将他废黜,发还去皇陵,常伴青灯古佛,只是以后就是庶人了,无法葬入皇陵。”

    江展夏说的如此轻描淡写,我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他平日不是最喜欢傅怜了么,为何这种关头,他也眼睁睁地看着傅怜死?

    “这对他不公平!”

    “公平?陛下,你觉得这世道,当真是公平的么?世上多少不平事,有舍有得已是极大的公平。”

    我目瞪口呆,江展夏,他也要看着傅怜死么?

    “父后……”

    “陛下,说到底,你还是不够了解兰辞。”许是回忆起了往事,江展夏的嘴角难得勾起了一丝笑,“他的父亲顾长容,当年也是京城里最好看的公子,且天资聪颖,心地仁善,当年在太皇太后膝下承蒙教导的时候,长容是被老师夸赞得最多的那一个。”

    他目光深深,声音哽咽:“长容曾经与我说,他总觉得自己来这世上一趟,只能嫁人生子,无法在世上留下点什么。实在太可惜了,他无法著书立说,无法参与朝政,也无法独当一面,只能靠着母家的供养与妻家的垂怜而活,他其实十分不甘心。”

    江展夏复又叹了口气:“长容心思敏感,有着这世上少见的七巧玲珑心,可惜他太聪明了,慧极必伤,因为知道自己无法改变这世道,所以心中时常抑郁。你以为他嫁给傅相,得傅相一心一意的宠爱,他就真的幸福快乐了么?非也,长容他有他自己的天地,他从来都不只是傅相豢养的笼中鸟。兰辞此番作为也并非全是灾祸,至少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篇了不起的《讨公卿檄》是出自一个男子之手,后世的人谈论起他来,便不会再用当世这般严苛的眼光看待他,反而会去欣赏他曾经与人坐论时留下的论述,所有人都会知道,在嘉仁年间,出了一个冠绝当世的男子,这个人姓傅名怜,字兰辞。”

    我语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江展夏说的道理,我不是不知,我知道傅怜并非一般恭顺的男子,我欣赏他,支持他,敬佩他。

    可同时,我也深爱他。

    我想要他好好地活着,与我共享太平盛世,我想与他一起听着晨钟暮鼓,直到我们两个人都白发苍苍,我还想与他生许多可爱的儿女,两鬓斑白时,我要与孩子们说,母皇这一生,都只爱你们父后一人。

    无论是被赐死,还是去守皇陵,这都不该是傅怜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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