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虚妄过去（28）
雨停, 风止，世界无声。
楚惊鸿向上看去，只见天幕中云层散去, 水汽向上蒸腾, 形成轻薄缭绕的雾。大片大片的神光占据了整个天际, 那些光之下, 隐隐约约能够见到人影。
人影们披甲执锐，胸前别了鲜花，左肩上系着彩带，作节日装扮。
竟然是神界的军队！
“这些是什么？”从未见过的异象令阿尔文感到骇然, 他下意识朝着天上看。
凡人不可直视神光，轻则短暂失明，重则眼睛被灼瞎，从此生活在黑暗中。
楚惊鸿听到阿尔文的低声痛呼，立刻站到他的身前替他挡住，另一手起了治愈术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还不忘叮嘱：“闭上眼睛，别看那些光。”
“嗯。”阿尔文乖乖应答。
神界出动这么多军队，声势浩大，来势汹汹。
楚惊鸿意识到自己偷溜下来的事情已经暴露了，他微眯眼看向那些层层相套如铜墙般牢固的神光。
所以, 神一定也在这里面。只是祂现在还不想露面罢了。
他们外面的动静闹得有些大，连里面的人都惊动了。门内窸窸窣窣的说话声结束后，南希从里面出来了：“发生了什么事？”
她看到神情严峻的楚惊鸿，还有闭着眼睛的阿尔文，很是关切。
楚惊鸿赶在她直视神光前开启了防护罩，面积恰好能笼罩住整个房子。
“南希, 我们这里出了点事情，你先进去吧。”他盯住南希的眼睛，暗暗在里面加入了催眠，后者被这么一双清澈的眼睛所吸引，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南希的眼神逐渐变得混沌，她机械地点点头，口中应答着进屋去了。
将人忽悠进去后，楚惊鸿开始专注与外面的神光相抗衡。
神光仿佛在跟他作对似的，他加一分，对方便增一分，双方谁也不肯收手，僵持不下。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楚惊鸿开始出现脱力状况。
豆大的汗水顺着鬓角流下，积蓄在下巴颌处，欲坠不坠。
他还从未尝试过这么长时间开防护罩，何况是与庞大的神界军队相抗衡。
楚惊鸿咬紧了牙关，愣是一声不吭的坚持。
明明只是一句话的功夫，却偏偏不认输。这使得神兵们也很是头疼。
你说两个人闹矛盾，把他们牵扯进来算个什么事嘛！轻了怕神怪罪，重了伤到殿下他们更是吃不了兜着走。
难办，真是难办！
眼看底下抵抗的神子殿下脸色苍白无比，撒拉弗行到神的身旁向祂请示：“吾神，殿下俨然坚持不住，是否应收回神光？”
高高在上的神沉默不语，祂看着祂的造物倔强不服输的样子，唇线紧抿，弧度下落。
“继续。”
创世神不让停，神兵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神光的力量并未减少分毫，反而逐渐加大。楚惊鸿越发感到吃力，强大的神压之下，他被压得差点一膝盖跪下去。
分化出的防护罩开始摇摇欲坠，纯白金边处于消散的边缘。
他身后的阿尔文因为短暂失明而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只能听话躲在他身后干着急。
神光的力量霸道，它们沿着防护罩的边缘，顺势摸到身后阿尔文的位置。
楚惊鸿眼尖发现了，他猜到了神的想法，但此时他力竭已无力再顾及到那边了。
眼看着神光要强行破开那处攻击阿尔文，楚惊鸿猛地一收，手抓着阿尔文就与他换了个位置。
防护罩瞬息分崩离析，空间大敞，让神光再无阻挡。
“求您收了神光吧！”他眉眼苦涩，连一丝犹豫也没有，径直找到了神光中神明所在之处。
楚惊鸿哀哀地求：“这一切都是我的错，不关别人事的！”
不好！神兵们倒吸一口凉气。
神光有如离弦的箭，直直地朝向楚惊鸿的方向袭来。
开弓便无回头箭。
眼下殿下求饶，但神兵们已经阻止不了神光的攻击了。
殿下若是因此受了伤，那可是被削神籍甚至掉脑袋的事情啊！
在军队们又惊又恐的注视下，神光的攻击被另一道强有力的神力打断了。
创世神收回手，自神光中走出，语带嘲讽：“你竟然还知道认错。”
危机暂时解除，楚惊鸿松了口气，浑身瘫软下险些站不稳。
神穿着神诞礼时的礼服，与他身上的是一套的，只不过一个干净整洁，端庄雅正，另一个却因边角上蹭到的斑斑血迹，而显得脏脏的。
神银白色的长发打理精细，如缎带般丝滑。长发半绾，头上戴了月桂树枝编成的花冠。
这样齐整的节日装扮，祂的脸上却丝毫没有喜意。所有的情绪都被抹平了，只留下冰冷与漠然。
神高驾于云端，睥睨众生。
楚惊鸿轻声问：“神诞礼已经开始了吗？”
神回答他：“因为你的失踪，整个神界都在寻找你。”
所以才出动了这么多神界军队吗？
他跟着缓而慢地眨了下眼睛：“您是来抓我回去的吗？”
“抓？听这话的意思，你还觉得委屈了？”神自云端跃下，转瞬间便出现在楚惊鸿面前。
霸道而具有侵蚀意味的神压迎面而来，楚惊鸿连气焰都矮了半寸。
神倾身凑到他面前，冰冷地吐出话语：“私下神界，私入人间，乃至于欺骗我。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是错？哪个又值得你委屈的了？”
楚惊鸿被逼得往后一退再退。
一双大手捏住他的手腕，将他牢牢锁住，断了他后退的路。
神一一数落着他的罪行，仿佛在对他作最终的审判。
犹如被毒蛇缠绕的冰冷窒息感袭来，教楚惊鸿不敢动分毫。
“你就没有什么想要解释的吗？”
没有。
他不禁轻轻颤抖着，垂下的眼皮，睫羽因激动而不安地扇动。
这些无疑都是既定事实，说得楚惊鸿哑口无言。
神缓慢用手指揉捏他的腕骨，掀起眼皮，平静地问他：“什么时候开始的？”
楚惊鸿心知肚明。
他下意识用舌头顶了顶腮帮，紧张之下死死抿着嘴唇，硬是从喉咙里挤出了回答：“被太阳马车撞下云端那次。”
神轻笑了下：“我猜也是。”
祂抬手作势要抚在楚惊鸿的脸颊上，被楚惊鸿侧过脸躲过了。
“别动。”神掐着他的下巴，硬是把脸又给拧了过来，指腹在他脸上的血渍处摩擦，血渍边缘晕开，直磨得那处变得殷红一片，“之前不是说对人间失望，再也不相信人类了吗，现在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阿鸿，你是这么一个善变的人吗？还是说，你从来都是说给我听的，骗骗我而已。”
楚惊鸿被弄得疼了，却不敢逃离神的掌控，只能含着殷红的眼尾抬眼眼巴巴地看着祂。
一切都是无声的哀求。
“啧。”神不耐，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被他这一套所骗了。
“别做那套，说话。”
于是，楚惊鸿低垂下头。从神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一个细白削瘦的下巴，与缺了血色的唇。
“阿尔文是不一样的。”
“那个人类的名字？”明明阿尔文就在一旁，神却连一个正眼也没给。透过余光，看到那个被神光所伤，闭着眼睛的中年人，祂噗嗤一声笑开了。
神创作万物，眼观世界，自然见过这种人。
他们骨骼粗大，身量强壮，靠出卖体力为生。双手有着厚厚的茧巴，皮肤粗糙，脸上是岁月侵蚀、劳苦工作、饱经风霜下生出的痕迹。
他们是穷人。
人类生来贪婪，而穷人更是容易生出事端。
现在这种渺小低级的存在就生出了事端——欺骗了祂的阿鸿。
就为了这种人隐瞒欺骗祂？简直像个笑话一样。
神心里这样想，嘴上也这样说了：“就算要为了人类背弃我，也总得挑个好的吧。阿鸿，你选个在人类中也是最低级底层的人算什么。”
“太可笑了。”神小幅度地摆着头。
楚惊鸿猛然抬起头，不可思议地看着祂。
之前是他
理亏在先，所以全然让步，不料神步步紧逼，直到触及到他的底线。
这样反常、攻击性极强的神还是第一次见。或者说，这才是祂的本质。
原本将要好转的关系，再次出现裂痕，楚惊鸿恍惚间觉着自己窥见了神的本质
——神是不会改变的，永远傲慢，永远自私。只会做出假象。
“别说了。”
神没有停止祂的咄咄逼人。
祂按住楚惊鸿的肩膀，将他调转了个方向，从后面将他包围住。
两人体型差别大，看上去就好像将人陷在祂怀里一样。
“阿鸿你看。”神掐着他纤细的腰肢，强迫他去看阿尔文。
然后楚惊鸿惊恐地发现，不知何时神竟然擅自冻结了阿尔文的时间！
阿尔文整个人停在那里，手掌微张，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的样子。因为失明，他的眼皮紧紧闭着，神情茫然又无措。
他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连触觉都被夺去了。
太过无辜了。
“这个人年近中年，他只是你漫长生命中的一小块碎片罢了。”而神还在继续，“自小看着你长大的人是我，陪伴你的人是我。为什么现在我在你心中连个人类也比不上了？”
“别说了！”
神将他牢牢束缚在怀中，双臂交叉横栏在他的腰间，紧紧拥着，贴在他的耳畔言语：“你就是因为他才跟我赌气的吗？一个人类而已？”
楚惊鸿抓住神的手臂，硬生生从束缚中挣脱：“够了！别再说了！人类不是你创造出来的吗？！你怎么能够这样说他们？！”
“那又如何呢阿鸿，我现在厌恶人类，恨不得他们从未出现。”猛然间，楚惊鸿觉得自己的后颈被人把握住了。
“是吗？”楚惊鸿冷笑出声，字字珠玑，“你把自己的造物看作是什么？生死予夺的玩意儿吗，我也是你的造物，你又是怎么看我的？全权把握我的生死。”
他侧眸对上神淡淡神情，金眸不变。
神
语气中的胸有成竹味道被冲散了许多，被他激得开始有波动，祂说：“你跟他们不一样，我最珍视你了。”
楚惊鸿摆明了不屑一顾。
“阿鸿，别再闹了。跟我回去好不好？”
楚惊鸿自是不肯这样回去，他挣扎要逃，与神的拉扯间竟然扯开了伤口。
一股淡淡的血味飘散到空中，被神捕捉到了。
先前神被楚惊鸿一系列发言刺激得气冲脑门，以至于没注意到这些细节。眼下对方伤口崩开，自然露馅了。
“别动。”神强制按下楚惊鸿的挣扎，垂首在他身上轻嗅片刻，眸子陡然间变得锐利起来，“你受伤了？”
祂再一细细感受，与之同属一脉的血腥味缠绕在房子深处。
神便什么都明白了。
祂不顾楚惊鸿的阻拦，强行撩开了他的衣袖，果然见上面有着结痂的伤疤。
按在开裂的疤上，楚惊鸿疼得直闷哼。
神却是掀唇笑了：“我当是什么呢，原来是你自愿的。就为了救那些人类吗？”
“人类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值得你做到这个地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疼得青筋直冒的楚惊鸿还不松口，咬牙回答：“我乐意！”
“谁许你这样想了，你的身体归我，你可没有资格处理它。”神放开他的手，将上面的伤口一一治愈完好。
动作是那样的温柔，嘴上说的却如针般不饶人：“你是我的神骨造物，是我的所有物，你的所有都归属于我。身体、思想……”祂戳了下楚惊鸿的额角。
“我仁慈赐予你生命与思维，你怎么敢忤逆我？”
祂又恢复到那副高高在上造物主的姿态了，而楚惊鸿最是对祂这样子生厌。
“我不！”
神危险地眯起了眼睛，眉毛拧在一起。
“我不允许这世上存在能够离间我们之间的东西。”
“只要他们通通消失，你就能恢复正常了。”
楚惊鸿心道不好！
下一瞬，神抬起手，掌中释放出一股庞大的
能量，目标直对房子深处。
奥布里！莉莎！南希！他们还在里面！
楚惊鸿趁着神注意转移的瞬间，猛地推开祂，冲到那股能量面前，打算用身体硬接。
杀机磅礴的攻击朝他袭来，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楚惊鸿！”
是神的怒吼。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未出现，楚惊鸿刷的睁开眼睛。
神收手了，祂的脸色一时难看得惊人。
眼皮全然睁开，金色的眼珠中隐含浓重的愤怒。收回的手指用力到发白，额角若隐若现的青筋透露出祂此刻情绪的波涛汹涌。
祂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楚惊鸿，竭力控制住自己。
两个人针锋相对的互相望着。
楚惊鸿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他面色发白，嘴里仍是说着神不喜欢听的内容：“求您绕过他们。”
“你就这么护着他们？！”
“是。”
“他们把你教坏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你很乖的……”
楚惊鸿顽固地抬起头，眼睛通红，眼白中泛起血丝。
他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珍珠似的眼泪像断了线般一颗颗落下。
“我就不该有自己的想法吗？！”他恨声道。
神猛地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缓过来：“什么想法？获得自由？结婚生子？还是说就此远离我？在你眼里，我是什么豺狼虎豹吗？你就这么恨我，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吗？”
楚惊鸿立刻反唇相讥：“你干预过度了。我不该结婚生子吗，那是我自己的生活，我想结就结，想生就生！”
人在愤怒到极点时是会笑出声的。
眼下神便处于这种情况，祂被楚惊鸿的话呛得气昏了头。大步在原地转了转后，指着他，别过眼去：“好好好，好极了啊！楚惊鸿，你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也会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了。”
楚惊鸿刚要呛回去，就发现自己突然口不能言。
他被禁言了！
“唔唔唔唔唔唔！”
“你别在这里继续说这些歪理，气得
我头疼。”神示意撒拉弗，“把他给我带回去，现在立刻就回去。”
楚惊鸿：“唔唔唔唔唔唔唔！”
神扶额，不再看他。
“用锁神链！”
“得罪了，殿下。”撒拉弗只能用上锁神链，将楚惊鸿捆得结结实实的，然后依照神的吩咐将他先一步带回神界。
神界军队撤离前，神回眸看了眼这家人。
千错万错都是人类的错，是他们卑劣地蛊惑了祂的阿鸿，不然阿鸿怎么会忤逆祂至此？
这家人留不得了。或者说，祂该给人类降下些惩罚。
随着浩浩荡荡的人群的离开，神术也相应接除了，只留下阿尔文孤零零站在原处。
恰好此时他的视力回复，刚一睁眼，望着眼前空荡荡的一切，阿尔文疑惑不解：
“阿鸿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作死三连】
阿鸿：我结婚，我生子，你管不着，诶嘿！
呼，终于写完了家人们。这章有嗲卡，他俩吵得我也好头疼，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