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虚妄过去(18)
因为受到的打击过大, 第二日直到日上三竿,楚惊鸿依然没有起身的意愿,这让撒拉弗十分担心。
今天是在人界的最后一天,却迟迟不见楚惊鸿的身影。
前几天楚惊鸿都是第一个起床的人, 早早地洗漱吃过早饭后, 便拉着他们开始喋喋不休地说自己今日的计划, 眼角眉梢都带着数不尽的喜意。
仅是短短四天, 笑得次数仿佛比前18年在天界上加起来还多。
撒拉弗回忆起昨晚神抱着楚惊鸿回来的场景, 他半边脸埋在神的胸膛中,一言不发, 只是两眼通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默默不断。
整个人好像受到了巨大的打击, 犹如鲜花枯萎, 焉巴巴的, 没了精神气。
用托盘盛了午餐, 撒拉弗敲响紧闭的房门, 问道:“阿鸿, 你醒了吗?”
笃笃笃三声过去,隔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房中人闷闷的回声。
“醒了。”
撒拉弗这才推门进来, 发现楚惊鸿被子盖过头顶, 侧身背对他躺着,将自己卷成了一条小虫。
他将吃的放在床头柜上, 单膝跪在床面空白处,拍了拍被子。
“阿鸿,起来吃点东西吧。”
被子小幅度地扭动了下,楚惊鸿转过来, 将被子往下一拉,仅露出一张白净的脸,双眼清澈如水,不见半分睡意。
“嗯。”
他早就醒了,只是因心事而迟迟不愿起来。
撒拉弗没有戳破他的秘密,退半步后转过身,等待他穿好衣服。
窸窸窣窣的穿衣声从身后响起,楚惊鸿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就让那声音显得更加明显,听得撒拉弗心痒痒的。
借着这段空隙,撒拉弗交代了神嘱咐的任务:“神白日有事外出,夜里才会回来。”
“我知道了。”楚惊鸿穿好衣服从他身边经过,去往洗漱间,并无多余反应。
等他洗漱完毕时,撒拉弗已经坐在桌边,桌上是摆好的午餐,正等着他吃。
楚惊鸿顺从地坐下,执筷前先问了一句:“你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
了。”撒拉弗点头,他不像楚惊鸿对人界那么感兴趣,就连普通的吃食都要推崇十分,但像这种无伤大雅的谎话,说来骗骗他也是无妨的。
楚惊鸿并不知道真相,听完后就开始动筷。他吃得很斯文,速度不快,双眼没有看着眼前的东西,像是早已飘向远方。
撒拉弗本就话少,再加上楚惊鸿不愿开口,席间气氛近乎凝滞。
撒拉弗见他这样,不露痕迹地叹了口气。知道他的心结所在,不希望他继续沉溺在这种事上,撒拉弗试着开口劝慰:“阿鸿,你以前不是说过吗,对待事物不能只看它的一方面,要看遍多个方面后才能下定论。”
期间楚惊鸿的筷子停过一瞬,他并没有制止撒拉弗,允许他继续说下去。
“所以,昨天的事情只是一场意外而已。”
楚惊鸿夹起碗边最后一粒米,放在嘴中细细咀嚼。半晌后才顺着撒拉弗说道:“事物有好有坏,人也分善恶。或许真是我倒霉,昨夜遇见的是坏人。”
说完,他轻轻提起一口气。这话说的,有几分真假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撒拉弗见他吃完,从手边递过一张纸巾:“今天已经是第五天,最后一日了,阿鸿真的不想再出去看看吗?”
楚惊鸿擦了嘴巴,听到“最后一日”这四个字时,手下一个用力,不小心将纸巾撕了个口子。
“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撒拉弗点头。
几个心念在脑里过了一遍,楚惊鸿仍是有些不甘。
即使昨天晚上遇到那伙人使他心情大跌,可是来人界的机会是他辛辛苦苦求了神许久才得来的,十分来之不易。
已经是最后一天了,他不想浪费时间沉溺于昨晚的事情上。
就当是……就当是被疯狗咬了。
人还会跟疯狗计较吗?
——当然是不会的。
想通这点后,楚惊鸿终于吁出一口在胸中憋了许久的闷气。
于是他当即拍板道:“撒拉弗,你陪我出去走走吧。”
撒拉弗见他心情好转许多,知道他想通了
,便也跟着高兴:“嗯。”
楚惊鸿侧眸时,刚好见到那双湛蓝干净眼眸中滑过一丝喜意,身旁的人似乎也跟着松下许多一样。
“撒拉弗。”他突然出口叫了他一声,“谢谢你。”
撒拉弗微微歪过一些头。
楚惊鸿弯起眉眼来:“抱歉,让你替我担心了。不用太过忧心,我很能调节自己的心态的。”
楚惊鸿总是这样感知敏锐,洞察细腻。
撒拉弗没有多说什么矫情的话,只是向他点头致意。
两个彬彬有礼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向对方表达自己的心意。
走到街上时,只见人声鼎沸,路上行人如织,两旁罗列着各式各样的商摊。阳光明媚,人们脸上洋溢着笑,那笑容中仿佛有一种力量,能够扫除昨夜留下的阴霾。
楚惊鸿和撒拉弗漫无目的地走着,没有在任何地方停下脚步。经过一位乐手时,那位乐手吹奏的动作一顿,接着一声极鲜亮的声音从乐器中发出。
楚惊鸿脚步一顿,被声音留下,他侧转身子看过去。
乐手目的达成,他得意地挑了下眉,手指灵活的在乐器上按压,一阵轻松俏皮的音乐泻出。
音符绕着圈地跳舞,调动听者的每一个细胞。
楚惊鸿坐在他的旁边,微眯着眼睛凝神听。
此时阳光正好,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光将空气中飘浮的尘屑都染成了金色。
听着听着,他绷直的唇线也忍不住随着那曲调一点一点的上扬。
人间,还是美好的。
一曲结束,乐手将乐器放下,学样向他行了一个绅士礼。
楚惊鸿也跟着站起来,向他回以一礼。
乐手并没有说话,只是以一小段新的曲子回应送别他。
直到走远后,楚惊鸿还在跟撒拉弗夸:“真是个有趣的人。”
“的确。”撒拉弗应和道,见他神情轻松,便跟着找话题,“现在心情是不是好多了?”
楚惊鸿大力点头。此时一道叫卖声穿过人群,落入楚惊鸿的耳中。
“白米糖糕!新鲜
出炉的,香喷喷,甜丝丝的白米糖糕!价格便宜,味道美味,保您满意唷!”
楚惊鸿应声而动,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眼巴巴地看着撒拉弗道:“我想吃白米糖糕。”
闻言,撒拉弗笑得温柔,对他百依百顺:“好,我马上就去给你买。阿鸿在这里稍微等我一下。”
楚惊鸿极乖巧的答应了,倚在街边的一处栏杆旁,安静等待撒拉弗给他买东西。
没一会儿,撒拉弗就回来了。他怕楚惊鸿吃不够还想要,就买了特大份,哪怕吃不完也不要紧,还可以带回去。
见眼前人小口小口跟小鸡啄米似的吃东西,吃到甜食时眼尾会不由自主弯起来的样子。撒拉弗心情大好,并在心里留下一个判定——阿鸿是极好哄的。
因为一首好听的乐曲,一份特大份的白米糖糕,极好哄的人又对人间起了兴致,开始拉着身旁的人东逛西逛。
逛到一处地方时,他们发现离他们不远处,人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什么。
每个人脸上神情激动,引得楚惊鸿以为是有什么新奇热闹的表演,就兴冲冲的拉着撒拉弗往前面去。
因为人群实在是多,一层又一层的包围起来,他们被排在最外层,根本看不到正中心的东西。
周围有源源不断的人涌来凑热闹,身后有人在推搡,想要前进一步。楚惊鸿没有往前挤的意思,而是问身边的人:“请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是有什么表演,是卖什么东西?”
他身边的人也是一脸茫然,坦然告诉他:“我也不知道啊,看人这么多,我就过来凑热闹了。”
“是这样啊。”没得到答案楚惊鸿也不灰心,而是继续耐心等待。
“烦死了,怎么人这么多,还挤得这么近。让老子往前一点嘛,我想看看!让我看看热闹!”
身后挤的人越来越多,撒拉弗用身体护着楚惊鸿,恐发生什么意外,又怕周遭将他挤到,一边无形用神力将身边的人分开,护着他往前缓慢前进。
有了撒拉弗的帮助,犹如抽丝剥茧般,楚惊鸿逐渐从外围到了
接近正中心的位置。
里面的动静也穿破喧闹的人群,清晰地传入楚惊鸿的耳中:
有男人的嘶吼,女人的哭喊,还有小孩刺耳的啼哭……几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变成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集合体,刺得人发麻。
楚惊鸿终于看清了正中心发生的事情。
准确来说,这活脱脱就是一场闹剧。
两个男人正在因一名女人大打出手,一个长相斯文,一个则面目狰狞,神情可怖。
女人是一张东方面孔,黑发白肤,面容清秀。她大着肚子,行动艰难,看样子月份已经很大了。
女人表情凄苦地看着那两个男人,焦急道:“博兰,你就放过我吧!我们已经离婚了,当初你也同意了,现在又来打扰我和奥飞的生活干什么?!”
名叫博兰的男人脸上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疤痕,他对着女人狰狞一笑,又愤愤地向面前的男人打去,拳头揍到对方的眼角,顿时留下一道青紫印记。
见丈夫受伤,女人当即发出一声尖叫:“奥飞!”然后脚步交错,当即就要向他们扑去。
博兰拨开她,将她一把撂倒一边去,女人护着肚子,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博兰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得意洋洋地挥了挥自己的拳头:“玛丽,这就是你新找的男人?跟小鸡仔似的,老子一巴掌就能把他拍死。”
文弱的男人疼得满头大汗,他看了眼妻子的方向,咬着牙往前冲。
“你找死!”博兰怒极反笑,继续挥舞着拳头。
伴随着女人的惨叫和男人吃痛的声音,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周围人将这三人团团围住,又“恰到好处”的留出一个可供打斗的空间。
观望的人们脸上也是神色各异,有的神情激动,拳头紧握,额角青筋暴起,好像他也是其中的主角;有小孩被吓得哇哇大哭,大人连声安慰;也有妇人捂住脸不敢看,一声又一声地叹气,嘴里不住嘟囔着:“哎哟,真是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可谓是世事百态都在其中。
楚惊鸿不解这其
中的原因,身旁爱看热闹多嘴的两个妇人已经为他解答了疑惑。
“这是怎么了?”
“哎呀,你不知道,这个女人叫玛丽,打架的两个是她的前夫和丈夫。那个前夫整日好吃懒做喜欢喝酒,醉了就打女人。玛丽跟他结婚三年,身上的伤就没好过!真是天可怜见的!好不容易半年前离了婚,她另外嫁了这个丈夫,小两口日子过得和和美美,没想到前夫竟然又找上门来骚扰。”
“他这是又喝酒了吧?”
“我看八成是呢。”
“天哪,玛丽一家也太惨了吧!”
“谁说不是呢,惨得很啊!我都不忍心看了。”妇人掩面叹气。
楚惊鸿听完,便问了一句:“为什么你们不阻止他们,帮帮玛丽一家呢?”
其中一个妇人见问话的是个年轻人,便爱答不理的回道:“什么帮不帮的,这种事情就当看个热闹得了,谁会那么傻去管闲事?要是博兰那疯子喝了酒找我们发疯怎么办,谁家疯子谁去管好了,可别祸害其他人。”
说罢她理了理头发,动作粗鲁地推开身后一醉酒大汉:“让一让,我要出去了。哎呀你别挨着我,臭的很,别把我衣服熏臭了。”
另一个妇人问:“你要走了?”
“是啊,热闹也看够了,还得回家给孩子做饭呢。你走不走?”
“走走走。”
两个妇人用身躯挤开周边的人,硬生生开辟出一条路来,携手离去。
楚惊鸿还没从刚才那两个女人充满市井气息的变脸中回过神来,身旁醉酒的大汉从旁边传来阵阵混杂着汗水与呛人酒气的臭味,臭烘烘的,能将人熏得连反应都迟钝许多。
而此时场上的争斗已经呈现白热化,博兰身上挂了些彩,显然在疼痛和酒精的催化下,他神经更加亢奋,激发出不少血性来。
另一个男人境况比他惨烈的多,白净的脸上青青紫紫一片,他身形摇晃,几乎要站立不稳,却还是咬牙和血地冲上前跟博兰打。
女人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几轮了,哭得嗓子沙哑,到最后就只有气音了:“别打了,你们别
打了!”
奥飞被打得头偏过去,懵了几瞬。
博兰则是傲慢极了,向奥飞竖起中指:“你这个男人真的不行啊玛丽。”
或许是被这句话激上头了,奥飞大呵一声后,突然冲上前抱住博兰,张口咬在他的脖子上,力道大到好像要存心将他的脖颈咬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撒拉弗双手按在楚惊鸿肩上,仔细观察他的神情。
“阿鸿?”
楚惊鸿并没有回应他。
啪嗒。
白米糖糕从手中滑落,雪白的糖糕粘了灰尘顿时变得脏脏的。
场中博兰脸色由红往青发展,隐隐约约透着一丝紫。他被咬得啊啊作响,手舞足蹈,却怎么也甩不掉脖颈上的牙。
博兰挣扎着,眼看就要背过气去,突然他手挥舞着摸到了什么。
青筋暴突的眼睛睁得更大,滑过一丝喜意。
那道喜意,让在场人遍体生寒。
博兰手下用力,将那东西抠出,指甲因大力而断裂,留下斑驳的血渍
——那是块石头。
他紧抓石头,对着奥飞的头就是狠狠几下,鲜血飞溅到他的脸上,也飞进他张嘴戾笑的嘴巴里。
奥飞从他身上滑下,跌落在地。他也尚且不满足,手上动作不止,一时间只剩下石头敲击人头骨的声音。
“老子让你咬我!牙齿不是很厉害吗,现在看你还能咬吗?!”
不过几瞬,地上的人便彻底没了声息。
“死……死人了!”有镇民哆哆嗦嗦地指着地上的尸体道。
接着便引发一阵惊呼。
楚惊鸿下意识抚上额角,本已经愈合的伤处似乎在此刻也在隐隐作痛。湿热的液体顺着额角留下,再一看,才发现是幻觉。
是啊,是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此时的伤痛是假的,人间是假的,他这么久以来一心所期待的东西通通都是假的!
女人似乎被这一幕惊呆了,她接受不了丈夫死去的事实。
当博兰放下石头,向她走过去时,女人突然发出一
声凄厉至极的尖叫。怨恨地瞪了博兰一眼后,冲着一旁的石壁狠狠撞去。
留下一处猩红后,女人软软地倒在地上。
撒拉弗立刻捂住楚惊鸿的眼睛:“阿鸿,不要看。”却被后者拨开了。
他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来了,只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近似怔楞、麻木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像要将这一幕深深印在脑海里一样。
一下子死了两个人后,才有人急匆匆去禀告小镇守卫。过一会儿才见小镇守卫们姗姗来迟,将博兰押走,并收捡尸体。
等人群散去,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对着地上的血迹装模作样地哀婉叹息。
撒拉弗拉不走楚惊鸿,只能由着他。楚惊鸿深深最后看了几眼后,果断离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孩子幼小的心灵,受到极大伤害。
我来晚啦,还是祝大家冬至快乐!有没有吃羊肉呢?
我还在封校中,可怜巴巴。疫情期间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噢,尽量不外出,死宅保平安!感谢在2020-11-29 21:08:14~2020-12-22 00:28: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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