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告白
平时总觉得公交站牌离校门口很远,今天秦蔓却觉得,近得出奇。
看着近在眼前的站牌,她不得不开口:“到了。”
“嗯。你坐几路?”
“167。”
徐青澍单臂一提,把行李箱拿到站台上,掏出手机查看167路公交车的实时信息。
秦蔓没说话,站在他身边低着头出神。
国内顶尖的那两所学校……哪怕她发挥得再好,也很难达到。
虽然她向来悲观主义,但那些金字塔顶尖的人,和她之间确实有着无法翻越的天堑,她有自知之明。
秦蔓微微抬头看向身边,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着,漆黑的眼眸里盛满专注和认真。
今天在外校高考,他没有穿一中的校服,黑色的t恤,依稀间可以看出六年前,在拥挤不堪的昌平街上,第一次见面时的影子。
从那天算起,六年了啊。
秦蔓觉得心被攥了一把。
今天一过,应该再也没机会见到了,没有了同班同学这层身份,哪怕擦肩也好比天涯陌路,谁都不会为谁停留。
毕竟现实哪里会像小说一样,总有无数的巧合误会,来让男女主角紧紧牵绊在一起。
她不是女主角,她沉默又无趣,寡淡又敏感,就算是同学聚会,大概也不会有什么人邀请她。
秦蔓出神地看着他的侧脸,看着六年来她最不可言说的秘密,看着她的宝物,猝不及防对上他抬起的眼。
像是山涧里流淌而过的一泓溪水,清澈、平静:“167刚从起始站发车,还得再等一下。”
徐青澍收起手机,注意到她的失神:“在想什么?”
被他看得心脏怦怦跳,过了两秒才回话:“哦!好。我…没想什么。”
秦蔓摇了摇头,却听到他不饶人地扬起尾音,又问一句:“没想什么,你看我干什么?”
微微挑起的眉梢带了些侵略性,似是认真问,又似是漫不经心,随口一说。
为什么总要逼问她不能说的那个答案。
徐青澍等着她的回答,转身坐到身后的车站坐椅上,交叠起长腿,仰头看她。
看着眼前人,又想起或许是最后一次见他,秦蔓生出一种不管不顾的勇气,走近两步在他身边坐下:“想起来,咱俩第一次见面那会儿了。你大概不记得了。”
徐青澍看了她几秒,平静开口:“昌平街,某人控制不住的自行车,和我洒了一地的豆浆。”
对面的人愣怔了下,嘴巴微张:“你,还记得。”
徐青澍没移开眼睛,远处的天空晚霞变幻,面前的姑娘眉目舒展,和记忆中的那个早上重合在一起——
热气蒸腾的早点摊,和聊得眼角眉梢都带着笑的小姑娘。
“嗯,我都记得。”
都记得。
秦蔓觉得头脑有些热,可能,有哪里不太对劲,但是此时此刻,不知道167路公交车距离这个站点还有多远的此时此刻,她来不及想太多,只想和他多说一句、再多说一句。
“我以为你忘了。说起来,和你认识都有6年了,当时的我肯定想不到,高中结束的这一天,最后居然是你站在我身边。”
“这有什么想不到。”徐青澍垂了眼,“人生,就是有很多想不到的事情存在,才有意思。”
秦蔓看着对面,隔着一条盛安路,那里的公交站牌旁,有情侣在依偎着看同一部手机,女孩似是生气,仰起脸瞪着男生,却被啄了一下唇,飞快地低下头不做声了。
那男生笑得开怀,揽上女朋友的肩,手掌揉了揉她的发顶,少年情谊比漫天云霞还要盛大。
“是么?”
秦蔓轻声反问,又像是问自己。
经过这一下午的意外,已经彻底从刚考完试的那股麻木和茫然里抽离,高中毕业的实感越来越强烈,秦蔓自嘲地笑了笑,任由大脑里那股肆意妄为、横冲直撞的念头在她理智的边沿东奔西走。
那我,想试试看,放肆一次,会不会听到意想不到的答案。
“徐青澍啊。”秦蔓像是终于妥协一般,叫了他一声。
“你为什么会和我……”斟酌了一下,选了个自认贴切的词,“和我成为朋友呢?”
是朋友吧,应该。
不是朋友,怎么会送她花,一次一次来救她,怎么会教她题目,带她跑步,陪她度过离家出走的那个寒冬?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兴致所至,三次四次,总归是与擦肩而过的甲乙丙丁,有些许不同。
她知道,自己还不足够坦诚,拙劣地想通过所谓旁敲侧击的问句,来试探他心里,她的样子。
徐青澍口袋里的手指一顿,意外于这个从未想过的问题。
秦蔓看着他侧脸,安静而执着地等他的答案。
徐青澍看到她眼眸里的万千情绪归于沉寂,却在那沉寂的最深处,跃动着不易察觉的期待。
她是认真在问。
曾经在昌平街的小院里,他说他需要一个老实靠谱的乖学生,来让自己在新班级的日子,过得顺利一些。
几年过去,他早就褪去了当年那点儿狂妄自大,现在仔细想来,却很难为她的位置下定义了——她和他好友圈的一切都格格不入,他们之间,涌动着一些无法用“朋友”一词概括完全的东西。
至于为什么,他竟然无法回答。
某些时刻一闪而过难以捉摸的冲动,和某种非去做不可的烦闷,或许还有点,想看到她反应、想知道她表情的恶趣味。
这些感受,徐青澍一个都说不出口。
他还不想被当成变态。
于是,徐青澍回望她的眼,按照他惯常的习惯,似是而非地还给她轻飘飘的一句:“你觉得是为什么?”
秦蔓愣了一下,他总是这样。
按照以往,她不会再多说什么了,但今天,她却没有移开眼:“我不知道,我想听你亲口说出答案。”
徐青澍意外地侧头,却被她眼里的固执惊了一瞬。
他们没等多久,但傍晚的天,风云变幻不过分秒而已,不知何时晚霞已经退了下去,天幕变成清澄如洗的水蓝色。
徐青澍头一次,被她逼得有些狼狈,头脑发乱。
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摸出烟盒,却在撇见身边人时,默默收了回去。
他叹了一口气,放下交叠的双腿,手里摩挲着那只哑了火的打火机,像是在剖析自己一般,认真而缓慢地开口。
徐青澍把心里那些不可言说的感受,换了体面些的说法,向她陈述:“秦蔓,我总觉得……你不一样,和所有人都不一样,向你走近的每一步,我都来不及想太多,想这样去做,就去做了。”
“我想靠近你,如果非要我解释原因,我解释不了。”
秦蔓侧耳听着他的话,在他低沉而浓稠的嗓音里,心如擂鼓地解码出他的意思:
她对他也有吸引力,不可言说的,极容易被忽视的吸引力。
是这样吧。
秦蔓忽然有点儿想哭。
自卑,敏感,拧巴,笨拙,不体面,捉襟见肘……她用无数不怎么美好的词语审判自己,卑微地把自己埋进应试教育的大浪中,可笑地幻想着未来有一天能蜕变成蝴蝶。
她自己都不会喜欢现在的自己,却还是能在这样难得的年纪,获得他一点点的侧目,一点点的与众不同。
果然,哪怕不够明确,他依然给了她意想不到的答案。
或者是说,不敢想的答案。
秦蔓眼里含着湿意,翘起唇角,发自内心的感动,还有铺天盖地的、想靠近他的冲动。
徐青澍被她的反应再次弄得不知所措:“你,怎么了?”
他刚刚说的那些……应该没有伤人的话啊。
秦蔓只是摇了摇头。
她和他认识的头一年,有着最骄傲的自尊,年级第一,清醒自持,偶尔和这个城里来的大少爷说几句话,偶尔嫌弃他性子冷漠又脾气恶劣。
她和他认识的第二年,少年光芒初盛,她眼见着自己被他吸引,像是尘埃在行星的引力下,不可自控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然后猝不及防地失去了他全部的踪迹与音信。
她和他认识的第三年,又做回了那个学霸少女,和谁都泛泛之交,只想考高一点、再考高一点,如愿以偿上了一中,也不知不觉忘了某只捂不热的白眼狼。
后来三年,像是中了怎么也逃不脱的初恋咒语,她重新遇见他,重新认识他,重新靠近他。
脱胎换骨、万千瞩目的昔日少年,和所有这个年纪不可避免的peerpressure一起,滋生了她心底最羞耻的自卑,也滋生了她曾经戛然而止、如今再也无法回头的一场暗恋。
今天,她听见他说,想靠近她,他不可自制地想靠近她。
秦蔓的眼角,“啪嗒”落下一颗泪水,为那些年心动而仓皇无措的自己。
她看到,徐青澍的背后,167路公交车缓缓驶近。
再不说,就真的没机会了。
或许最后一次,她该勇敢到底。
秦蔓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清峻的眉眼,和眼里做不得假的关切,下定决心。
松了松怀里的玻璃瓶子,秦蔓低头看着上面的花纹,拼命地抑制住因为紧张而过分剧烈的心跳,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颤抖,轻声说:“这个瓶子,我真的很喜欢。”
扑通、扑通。
是她的心跳。
秦蔓说完,用尽了毕生的勇气仰起脸,注视他漆黑的眼睛:“但不仅是因为瓶子。”
那双素来无波无澜的眼里,跳跃升腾起温柔的火焰。
“还因为什么?”
他问。
他身后的公交车越来越近,秦蔓脑海里蒙太奇般放映了无数有他在的画面。
在清晨捧着一束带着寒气的玛格丽特,即将摔倒的瞬间亲密无间的怀抱,小平台的窗边伏在她身侧三言两语解出题目,一支猩红的香烟离开他的唇递到她唇边。
再远一点的从前,晚霞漫天,衣角猎猎,还有昏暗的楼梯间里,他凑近,让她别躲他。
“还因为,送花的人,是我喜欢了很多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