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沦陷
“秦蔓。”他叫她。
徐青澍的另一只手,从过道那边拎出来一个玻璃小瓶子,里面插着几枝还带着室外凉意的白色重瓣玛格丽特。
很素净,很简约,纤细的绿色花枝被修剪整齐,插在清澈的水中。
秦蔓的座位靠窗,清晨的温柔晨光洒在层层叠叠的白色花瓣上,每一朵都在一本本习题册、一页页泛着油墨味道的卷子里,泛出圣洁的光。
秦蔓眼睛里倒映着这束花,在晨光下变成琥珀色的瞳仁里闪出惊艳。
她惊喜地抬头看向徐青澍,心里泛上难以言说的雀跃,这是……他的礼物?
徐青澍把玻璃瓶子轻轻搁在她桌上,发出细小的、清脆的一声。
班里的两个同学刚刚出去了,此时教室里只剩下了徐青澍和她。
秦蔓呼吸放轻:“你这是……?”
徐青澍眼神幽深,声音有些低沉:“看完风干花,来看看鲜花。”
说的时候,淡淡扫了一眼秦蔓桌上的暗红色礼盒。
复又看向她,敛了眼底情绪:“生日快乐。”
秦蔓着实是意外的,她的所有社交平台上都没有设置生日,知道的同学其实并不多。
“很……漂亮,谢谢你。”
秦蔓小心地摸了摸一片花瓣:“不过,学校没有花店吧?”
茎叶繁茂,看起来并不像花店里的花。
徐青澍望着她:“是没有,我摘的。”
“啊?摘的?”
秦蔓眨眨眼睛。
她想起,学校体育馆后面,本来有一片绿化草坪,去年学校计划在那里建一个新的实训基地,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搁置了,那片已经翻开的光秃秃的土地,被随意地撒上了玛格丽特花种。
秦蔓想起来那片花,再看着眼前的白色重瓣玛格丽特,有些难以置信。
“你,去体育馆那里摘花了?”
徐青澍看着她讶异的眼睛,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秦蔓吸了一口气:“你,什么时候去的?”
“今早。”
现在是六点,体育场和教学楼又是完全相反的方向,绕到那边一趟,几乎要花上半小时。
那片玛格丽特花,秦蔓记得,主要的花色是艳丽的粉色单瓣和正红糖果色,只有很少的白色,在艳粉艳红里格外仙气飘飘。
这种花不算名贵,生命力顽强,花期又格外长,此时的三月里,天还冷着,这些花却度过了一整个寒冬,清泠泠地依然开着。
他云淡风轻地,好像提前半小时起床,在清晨的寒露里收集几枝漂亮的白色玛格丽特,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秦蔓心里涌上一股很震颤的感动,她轻轻抿着唇,鼻尖都开始泛酸。
他做这些,该让她怎么办好呢。
徐青澍很平静:“怎么说,去年你也一直在帮我,所以不用太感动。”
秦蔓点点头,教室里进来两三个人,哆嗦着讨论今天降温,外面真冷。
徐青澍不动声色地站起身,闲庭信步地回去他自己的位置。
秦蔓看着留在桌上的那瓶花,玻璃瓶有些复古的花纹,窗边的光一照,在课桌上洒下很繁复精致的纹理,和简约的白色玛格丽特相辉映,格外美丽。
她望向前面他的背影,校服贴在他背上,发丝被裹在晨光里。
她在这个瞬间,听到自己心底无比清晰的声音轻轻说:
这是暗恋。
她终于敢正视的,一场早已经旷日持久的,盛大而隐秘的暗恋。
她退无可退,逃无可逃的暗恋。
秦蔓把那束玛格丽特小心地放到身边的窗台上。
教室里原本只有绿萝、吊兰、多肉这样的绿植,整个教学楼里都鲜少出现鲜花。
玛格丽特本是不起眼的、丝毫不特别的小花,一丛丛一簇簇,开得廉价,开得中庸,没有人会特地驻足欣赏她们。
但这几枝,被悉心放在漂亮玻璃瓶中维护,被晨光渡上滤镜,竟在那小小窗台上,美得格外引人注目。
不少同学路过,都会惊奇地问一句:“秦蔓,你放在这儿的花吗?”
秦蔓会侧头看一眼盛放的花,很骄傲地答:“对哦,是我的花。”
包括林晏和李沅君,晚自习前注意到这花,竟也说了句:“牛啊,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秦蔓一笑而过。
他们走过后,秦蔓看着前面徐青澍的背影想,看来,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谁送给她的。
这束花是她和他之间,隐秘的联系。
秦蔓侧头看着那束花想,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隐秘联系。
和她日记本里至今仍在夹着的那张,已经无比平整的青苹果味棒棒糖纸不同,那张糖纸被藏在本子里,藏在书架最深处,终年不见天日。
徐青澍本人甚至都不知道,那张包装纸被她留在了手里。
但这束花不一样,这束花不仅在徐青澍目光里,同时还在无数同学、朋友、陌生人的目光里,被她重视,被她珍爱。
这感觉,有点奇妙。
秦蔓每天辛勤换水,按时剪枝,这几枝玛格丽特,精神饱满地开了四五天。
到第六天的时候,花瓣有些发软,枝条也不再硬挺。
秦蔓没有养护过鲜花,也不知道怎么处理,但玛格丽特既然可以在外面过冬,应该是耐寒不耐热,她猜应该是室温太高,把花儿都烤蔫了。
哪怕知道早晚会枯萎,早晚要被扔掉,但不知道为什么,秦蔓很留恋,她舍不得这几枝小花就这样死去。
于是不死心地把玻璃杯拿到楼道里,放在一个无风有光照的隐蔽角落,企图挽救和延长她们的生命。
晚自习下课,秦蔓接了杯水,顺便绕着四楼散步一圈——四楼只有两个班级,很长一圈楼道都是空教室。
楼道没开灯,但外面的灯光和月光,衬得楼道里很亮堂。
秦蔓拎着杯子散步,绕着绕着,就走到了放花的地方。
她蹲下来,细细地查看每朵花的状态。
“咳。”
空旷而黑暗的楼道突然有人出声。
秦蔓吓了一跳,循着声音抬头,才发现不远处的柱子那里,倚靠着一个颀长的影子。
那人从背光的柱子侧面走出来,是送花的人。
秦蔓蹲着,仰着头,忘记了出声。
徐青澍抄着校裤口袋走近。
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少女在月光下莹润的脸颊。
她虽然高挑,但很清瘦,平时倔强和要强的气质,硬生生只叫人看得出一身傲骨。
此时缩成一团,安静地蹲在地上看花,在零落枯萎的花枝边,整个人都流淌着十分的温柔和哀伤。
徐青澍不自觉放轻了语气:“这花……处理了吧。”
已经枯萎了。
他怕秦蔓是因为自己送的,不好意思扔掉。
说完,有些看不得她沉静哀伤的眼眸,鬼使神差地补了一句:“总要处理掉的。以后……再养新的。”
这样说,应该没有那么冷漠了?
虽然不知道,说的“以后”具体是什么,但已经说出了口,总归,不至于是什么坏事。
秦蔓的心在看清是他走过来的时候,就缓缓地升了起来,每一次跳动都让她胸腔震颤得厉害。
她对花的挽留和不舍,被他点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小声说:“嗯……我本来就是要来处理掉。”
后面那半句,她根本不敢问,是什么意思。
只好装听不见。
秦蔓端着破璃瓶站起身,手里还有水杯,有些不方便。
徐青澍自然地伸手接过她的水杯,帮她拿着。
两人没有多说话,却很默契地向着空教室那一侧,没人去的水房里走。
徐青澍打开灯,等在门口,秦蔓上前把水倒在洗手池里,打开水龙头简单冲洗了一下。
秦蔓背对着徐青澍,把花枝扔进垃圾箱,脱手的那个瞬间,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折了一朵没那么蔫的花。
她还是觉得,不留下什么纪念,可能会后悔吧。
毕竟还有两个多月高考……到那时,她能留下的,除了回忆,或许什么都不会有了。
秦蔓把那朵花悄悄放进外套口袋,抱起玻璃瓶子:“这个花瓶,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看一眼徐青澍,没什么表现,秦蔓继续说:“我留个纪念吧。”
徐青澍抬手关上了水房的灯,看了一眼秦蔓怀里的瓶子:“是该留着,这花瓶是我在美国的时候,从一家很不错的中古商店里淘来的。”
言外之意,但凡识点货的都不会把它扔了。
秦蔓脸上一热:“怪不得我觉得很好看,原来真的不是随便找的瓶子。”
徐青澍在昏暗的楼道里,轻掀嘴角。
清朗而从容的嗓音响起:“不仅不随便,还和我房间里的花瓶,是同一对儿。”
尾音轻轻拖长,放得很轻。
最后几个字,被他的唇齿磋磨出不清不白的调子。
秦蔓呼吸一滞,低头,看着手里的瓶子。
没敢接话,也没敢抬头看他。
黑暗的走廊快要结束了,前方拐个弯儿,就是明亮热闹的教室门口。
秦蔓装着什么都没听到,逃进了教室后门。
后来秦蔓想,她真是清楚地感受着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陷进他精密的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