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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擦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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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半以后,秦蔓中考发挥地很好。

    当事情结束,曾经再多的痛苦和波折都可以轻描淡写地讲出口。秦蔓无数个提笔的夜晚,终于都变成了那一纸薄薄的录取通知书,红色的,被李金兰和秦父拿在手里反复传看。

    故事的结局有声有色,足以构架起一个饱满而励志的起承转合。

    而关于那些夜晚、那本日记,以及那个高高瘦瘦的,冷漠而清峻的影子,秦蔓知道,她不讲,就会像那些已经用完的草稿本和旧试卷一样,被草草封入箱底,从此再无人知晓。

    时间实在是太久了,而记忆并不像糖纸。

    某段鲜亮的记忆,需要常常被拎出来,扫落上面积的灰,反复咀嚼和回味,或许还需要艺术加工和刻意美化,才能让它们鲜亮如初。

    秦蔓没有时间,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于是那些像是电影一般的画面和对白,早就因为主人的淡忘,失了真,变了调。至于那些年少的、模糊而隐晦的情绪,更是早就在时间的海里寻觅无踪。

    至于故事后来的真实面貌……她后半程的初中生活没有像前半程一样稳坐榜首,在2012年的那个寒春,徐青澍走后的第一场考试,她第一次跌落神坛,4分之差考了第二名。

    班主任许娟关切地把她叫到办公室里,告诉她要调整状态,要归纳总结,要不忘初心,要保持斗志,许娟语重心长,谆谆教诲。

    她低着头,都一一应好。

    那天拿着成绩单刚进家门,轻轻把车钥匙搁在门口的小柜子上,李金兰在厨房扬声问她:“回来啦?”

    秦蔓没说话,倚靠着厨房门边的墙壁,慢慢蹲下,哭了出来。

    李金兰闻声连忙出来,手里还举着锅铲,这个女儿素来让人省心,从小到大鲜少会哭,看着秦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李金兰第一次有些手足无措,第一次觉得,这孩子也挺让人心疼。

    李金兰仓促地搁下手里的东西,一边解围裙一边问:“蔓啊,是成绩不理想吗?”

    秦蔓哭着点头,声音断断续续:“妈……我对不起你。”

    李金兰放下手里的围裙去搂她,像是在她小时候那样哄她:“没事没事啊蔓,快别哭了,下次再努力就行了,不值当你那么哭……”

    秦蔓趴在李金兰怀里,闻着妈妈毛衣上面沾染的,饭菜混合着油烟的熟悉味道,尽情地、好好地哭了一场。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有这样多的泪水,但哭过之后,李金兰似有愧疚,没再强硬地指点过她的学习状态,没再耳提面命地强调她的目标和任务。母女俩的关系,倒无心插柳地更近了一步。

    后来的秦蔓像是回到了原本的轨道,又是稳稳的第一名。光荣榜、誓师大会、国旗下讲话、评奖评优……作为难得一见的好苗子,上下几届都知道了她的名号,一时之间风光无两,整个九中无出其右。

    秦蔓对自己的这种出名并不在意,只安心地做着自己应该做的事。

    此间种种揭过不提,总算最后众望所归,她如愿考上了c市一中的明德班。

    2013年夏末,去一中报到的路上,秦蔓看着车窗外迅速向后掠过的树影,轻轻地在心里说:“你的许愿,果然灵验了。”

    但是那年之后,再无消息。

    我又该去哪里谢你呢。

    秦父正开着送货的面包车,感慨一中建得这样远,从老城区跑到江兴区最西边的盛安路,需要将近一个小时。

    李金兰不理睬秦父的滔滔不绝,坐在秦蔓旁边,摸了摸她的手,问她衣架带了几个,秦蔓点头说肯定够用。

    秦诺小学开学晚,也跟来要送姐姐。他正坐在副驾驶动来动去,忽然激动地趴到车窗玻璃上:“哇!好高好高的大门!”

    秦父看儿子一眼,笑言道:“那可不!这可是好学校。咱老二也好好学习,将来跟你姐一样,来这儿上学!”

    秦蔓侧头向窗外看去,一中巍峨气派的大门矗立着,高大的门牌石上一行烫金的大字,在阳光下闪着光,昭示着它作为c市最负盛名的学府,雄浑的财力。

    开学报到日,校门口宽阔的盛安路被私家车挤得里三层外三层,好一个水泄不通。

    门口光保安就五六个,穿着制服维持秩序。

    校门口的长龙里,有不少名贵车,秦蔓家的灰色小面包在一众奢华中格格不入。

    好在秦蔓早已经过了因为物质条件而自卑羞耻的年纪,此刻看着那些戴着白手套的司机绅士地开门后,才从豪车里不紧不慢踏出来的、打扮精致漂亮的男孩儿女孩儿们,只是觉得新奇。

    这里也没有媒体记者和摄像头,这样“优雅”地下车,除了多等待几秒,并没有提高什么效率或达到什么效果。

    她想,或许只是主人家高价请来司机,总要要求他们多做些什么,才显得这笔钱花得值得吧。

    不经意扫到他们清高冷漠的脸色,秦蔓脑子里倏忽想起,是不是徐青澍去哪个地方,也会有这样的司机为他拉开车门?

    秦父的声音骤然把她拉回神:“正好有个空,停这儿吧要不,往前也开不动了。”

    秦父看到路边一个刚空出来的车位,插缝儿靠边停了车,拉起手刹。

    前面确实已经完完全全前进不得了,秦蔓下车,秦父把她的行李都拖下来。

    虽是住校,但她吃穿用度都简单,行李倒也不多,一个新买的大号行李箱和一个帆布行李包,再加上后背一个普通书包,就已经足够了。

    秦蔓垫脚望了一眼,越靠近门口人越多,跟秦父和李金兰说:“就在这儿吧,别往前送啦,你们也进不去。”

    李金兰把帆布行李包的提手套到行李箱的拉杆上,打了两层结,凝眉嘱咐她:“路上小心着点,别掉东西。”

    “记着呢,就这么几件。”

    秦父弯腰把放在副驾驶的一袋苹果拎出来:“差点儿忘了这个,来!蔓,我给你装你书包里。”

    秦蔓摆手说学校都有,奈何拗不过秦父,还是背过身让他装进了自己的书包。肩上陡然沉了几斤,秦蔓无奈地笑了下,没再说什么。

    又听李金兰嘱咐了几分钟,毕竟秦蔓再让人省心,也是第一次离家住校,她不免担心。秦蔓答应着拿到饭卡就给家里打电话,这才止住话头。

    秦诺一直很乖,拉着李金兰的手没有乱跑。

    看秦蔓要走了,才快步跑近搂了搂她,仰着脸说:“姐,我好好学习,听妈妈的话,你快点回来哦。”

    秦蔓低头笑着揉了揉秦诺柔软的头发:“姐还没开口呢,你就把我的台词说了。”

    秦诺不说话,大眼睛里湿漉漉的,还是紧紧搂着舍不得撒手。

    秦蔓柔声哄他几句,这才道别,拉着自己的行李往校门口走去。

    假期里来办过一次手续,秦蔓倒不会迷路。

    只是当时发的入学流程手册和温馨提示里,明确地写了“除学生本人外,家属非必要不得陪同入校”。

    秦蔓到了校门口才知道,这个“非必要”很有讲究。

    虽然大多数都是自己拉着行李、出示录取通知书入校,但也有几个学生两手空空,领着若干帮忙拉行李的人,有的还带着父母,出示了什么说明文件,保安草草看了两眼,就立马放一家几个一起进校了。

    秦蔓侧目,不知道他们出示了什么,短短几秒就说明了陪同入校的“必要性”。

    身后突然“滴滴”两声,她连忙拖着行李箱,让到一边。

    火红张扬的一辆车缓缓冲开人群,车窗是打开的,副驾驶一个年轻的男生支着头,戴着暗红色的头戴式耳机,对人群的侧目丝毫不以为意。

    车还没靠近伸缩门,保安立马朝控制室招手,高大的伸缩门缓缓拉开,火红炫酷的车径直驶入。

    拖着行李箱负重排队的秦蔓看着车屁股消失不见,顿生感慨。

    一中果然藏龙卧虎,非富即贵的大有人在,中产小康更是数不胜数。

    虽然不太适应,但想一想它遥遥领先的一本率,秦蔓果断心甘情愿地继续排队。

    秦蔓的前后都熙熙攘攘,有相熟的同学凑在一起聊天。她没有人可以搭话,只是安静排着队。

    她并不羡慕特权,也不羡慕财力。

    她只是有点向往,这里的学生们骨子里的那种自信和自洽。她只是有点向往,这里的无数人都拥有着选择的权利。

    从学生到家长,他们衣着合宜,谈笑得体,有人背着小提琴,有人在讨论暑假的某个欧洲油画展,有人已经加入了一中的机器人社团。

    他们可以毫无顾虑地尽情去做热爱的事,他们的父母也不用被迫谋生。

    日头渐渐上来了。

    校门口空旷无遮挡,热意炙烤着她的脸颊,连带着她的念想,也开始滚滚发烫。

    终于核验完入学材料,秦蔓拖着行李走进那高耸的校门。门内大广场上立着一块儿校训石,刻着苍劲雄浑的八个字:“博学笃志,知行合一”。

    虽然空气依然燥热,但穿过大广场又绕过15层高的行政大楼后,校内马路两边高大整齐的行道树,投下了连片的荫凉,比拥挤燥热的校门口好得多。

    秦蔓推着行李箱往宿舍区慢慢走。

    路上刚入校的学生三三两两,还有一些已经整理完宿舍的同学在结伴散步,大概是出来熟悉校园。

    走到丁字路口,右转,路过食堂,宿舍区就在前面了。秦蔓腾出一只手,移了一下书包肩带的位置,轻轻转了转肩胛。

    一中太大,从校门口走到现在,少说走了15分钟了,她的肩膀被书包坠得发酸。

    提起精神继续往前。

    后面传来嘻嘻闹闹的男生声音:“我真服了。哥们不说假话,起码a市长霖中学的宿舍就比这大一半。”

    有人烦躁地呛他:“杜山川你有完么,长霖那么好那你去呗。吵吵半小时了。”

    杜山川哀嚎:“那是我不想吗,要不是被我妈押回来,我早陪在婷婷身边了……”

    有两人又开始打趣他。

    “有点儿出息行不行。”

    “我真不想说我认识他……”

    秦蔓贴着路肩走,给他们让出路,没回头。几个人声音也不收敛,吵嚷着靠近了她身后。

    “嘭——”

    一个空矿泉水瓶掠过她右边,飞进了右前方一个垃圾桶。

    吵嚷着的人继续嬉闹着。

    不知道是谁扔的。

    秦蔓下意识往左边回头。

    一个身影擦着她走过,秦蔓正侧头。

    那人忽然低低地出声:“书包拉链。”

    清凉的嗓音,云淡风轻的语气,在吵嚷声里,四个字无比清晰地,全数进了她的耳朵。

    秦蔓浑身一凛,蓦地抬头。

    高瘦的身影,黑t恤,脖子间戴着一根闪着银光的链子,微微塌着肩,很懒散地揣着兜走路。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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